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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個痛快的夏天

2018年6月16日深夜,靠近北極圈且人口只有32萬人的冰島,首進世界盃以1:1戰平兩屆冠軍阿根廷。如同「午夜日光」,天光乍現,全世界人們為「冰火之國」烈火赤焰般的登場而驚艷讚歎!這一天已臨近夏至。

夏至一般自6月21日前後開始,「日北至,日長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極也。」夏至來臨之日,太陽直射點在北回歸線上,是北半球一年中白晝時間最長、黑夜最短的一天,且越往北白晝時間越長。冰島在北半球極北之地,冬季長夜蟄伏,夏至前後,日照時間可達21個小時,凌晨3點不到就天光即明,午夜12點太陽依舊遲遲不落。熱愛足球的冰島人們卻樂得在夜短無夢的時光里逐日爭時、揮汗如雨,成就了2018年世界盃「午夜日光」般的夢幻傳奇。

在我國,「吃過夏至面,一天短一線」,進入夏至後,逐漸晝長夜短,人們在惜時如金中,也開始迎來35度以上高溫暑熱屢見不鮮的日子。記得小時候,每到這時,太陽光便早早落在了床上,透過眼瞼把夢都照醒了,由不得你睡懶覺。一爬起來,後門的台階上早已是一派忙碌擁擠的景象,母親已經用搓衣板把全家的衣服洗了頭遍,父親也早已準備好水桶,挑著擔子從後門去「大井眼」挑井水,順帶拎著衣服去旁邊的「細井眼」漂洗。

「大井眼」,水源不絕,綿延至今已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在資江河畔的家鄉,夏至前就有「端午漲大水」一說,若是持續降水,河水極易泛濫,難以取用。於是人們四處查勘,在入城不多遠處發現了地下暗河,就地掘井,成為小鎮主要的生活水源。我家後門的弄子是河邊老街前往「大井眼」的必經之路,進入夏至,挑水洗衣的人愈發多起來,擔子里的水晃蕩得多了,整條弄子都水潞潞地泛著光,地上的青石板被井水養得沁涼,房子的青磚基腳沾了潮氣,泛出一層層蔥綠的青苔,從後門一下台階,穿堂風涼爽爽地迎面吹過來,只覺得頓時清涼。

到了暑假,母親索性讓我們搬了條凳和矮凳,在弄子里做作業。上午的時候,弄子里倒也安靜,偶爾從弄子深處走來三兩個人,都是挑著擔子賣瓜果的人前來歇腳乘涼。夏至,正是桃紅、李黃、瓜甜的時候,賣瓜果的人進了城多半先跑到「大井眼」把瓜果泡得冰冰涼涼脆生生的。一眼瞟過去,西瓜跟碧玉一樣溜滑、透著陽綠的光;李子熟得彷彿可以看見瑪瑙般的肉汁把皮都快撐開了;桃子最美,桃子尖尖上的紅像是醉美人腮上的一坨酒紅,濃得化不開,桃子蒂上依舊青綠帶春,琥珀樣的桃膠粘在桃蒂上,凝脂一樣的掛著水珠。賣瓜果的倒也大方,看我們眼睛瞅著不放,掏出幾個碰爛了的瓜或果給我們,我們也推辭不要。心裡其實亮堂得很,呆會兒他們一穿過弄子,就到了街面上,外公對哪個時辰賣瓜的會來,哪家的瓜好,他老人家心裡有本帳,早就坐在門口的蔭涼里「守株待兔」了。到了晚上乘涼的時候,他老人家把上好的西瓜、桃李從水缸里一把撈出來,我們在涼席上只管排排坐好,人人都有口福。

午後,弄子里乘涼的人漸漸多起來,我們也已經把一天的作業做完,幾個兄弟姐妹一攛掇,集體往「大井眼」邊上的「轉坑」跑。「轉坑」是連著「大井眼」、「細井眼」的一條溪,也就三四米深,溪邊長滿了不知名的花草,我們也不知它轉了幾個彎,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再熱的天氣,有了水,就有了清涼。我們最高興的是坐在熱得「燙屁股」的青石板橋上,伸出「腳丫子」,把水花踢得老高,或者是沿著窄窄的岸邊,撿來瓦片片打水漂,又或是將水槍汲滿了水,把別人打得一身透濕。

玩夠了水,太陽越來越烈,知了閑坐枝頭,鼓翼而鳴。我們懶得聽它呱噪,夏至時節,越來越多的蜻蜓才是我們追逐的對象。那些金黃的、孔雀藍的、赭紅的、青黑的翅膀在陽光下顫動著,像鎏金的薄得透明的綢緞流光溢彩。我們也顧不得太陽曬得肉疼,屏住呼吸,一次次地撲空,一次次地想捉它來看個真切。「轉坑」邊的螢火蟲倒是又笨又呆,它們往往藏在菜地里的南瓜花、絲瓜花上,滾得一身黃色的花粉,我們一捉一個準,一會兒功夫就把帶來的藥瓶子裝了一小半,在瓶子上拿針鑽幾個孔,放在窗台上,等到晚上全家人納涼的時候看它們在夜光里一閃一閃。

到了下午三四點,街面上的叫賣聲也夾雜著燥熱不安,突然的喧鬧往往是挑擔賣菜的人中了暑。記得有幾次,街坊扶了中暑的人上門來找外公求助。他老人家倒也不慌不忙,把人扶進不透風的裡屋躺下。外婆不知什麼時候已從廚房裡倒來兩碗溫開水,一碗遞給外公,一碗在水裡丟下三個大小不一的銀元。只見外公就著碗里的水洗了手,用手指和中指在病人的眉心上用力地扯起來。外公一雙手削瘦而纖長,平日里只見他讀書寫字,斯文得很,這會兒見他的手倒有點像老鷹的爪子,彎鉤之間有著精瘦見骨的勁道,中暑的人鼻樑上頃刻間便浮起了紫色的一道豎杠。緊接著,外公把人扶起來坐好,把他身上的衣服翻過來往上一卷,側身含了一口水,「噗」地一聲頓時水花四濺,勻勻凈凈落在病人的背上,他老人家用食指和中指夾起銀元飛速地在病人背上刨刮,並不看見銀元落在背上,就像立在「轉坑」邊那葦草上的蜻蜓,突然間振翅而下,卻從水面上一掠而過。眼看著一條條「痧」痕經天緯地般在背上冒出來,由淺紅至黑紫,外公這才放下大的銀元,再用小銀元在頭頸處、手腕處細刮一遍,不急不徐,直到外婆再次端來溫熱的鹽開水讓中暑的人喝下,面色如常。

外公年輕時候就走南闖北做生意,也不曉得跟誰學的這門子手藝。我們兄弟姐妹,夏天裡貪玩貪涼貪吃,免不了寒暑不調,頭疼腦熱,人一打蔫都跑來找外公。他從不給我們刮痧,只撥筋。我們搬根小板凳,軟耷耷地靠在他膝蓋上,他把我們的手一把拽過來,大拇指在手腕、手肘、腋窩一壓一探,再快速一撥,用他的說法,「只聽到崩崩地響」,我們全身就跟通了電流似的,從頭到腳,由上至下,痛痛快快麻了個爽透輕鬆!他不在家,我母親和外婆也學他的樣,可就算掐得我們身上起了印子也沒摸到「麻筋」,只痛得我們喊,咯得我們笑,一邊扭著身子一邊逃。

暑熱難不倒我們,困住我們的是雨。夏至的雨下起來黑天黑地,瓦檐上的水如同千根萬根的銀線,流個不停,我們哪兒也去不成。有時候,風一大,就直往堂屋裡撲,外婆索性連門都關上,屋裡黑魆魆的,苦悶得很。間或,門前下水道的「瓮眼」里,雨水「汩汩」地由里往外冒,再漫過台階、門檻直往屋裡滲,外婆便一手打傘、一手拿著長火鉗,一邊捅「瓮眼」一邊往「轉坑」望,回來對外公說,只怕要漲大水了,「轉坑」里的水快要澎出「銜」(方言,通「沿」)了。外公說,怕什麼,大不了搬到石山嶺去!石山嶺在城郊,是縣城最高的地方,我心裡遙遙地想,爬個山就到了,我正好還冒上去玩過呢!

真的大水來的時候,是1998年的夏至,持續的降水讓資江河裡的水一次次澎了「銜」,到最後「轉坑」里的水不斷往老街倒灌迴流,外公住的房子很快淹了一米多高。外公是老街最後一個撤離的人,他在二樓氣定神仙地說:「慌啥,夏至,夏至,天有極致、人有辦法。1931年、1954年都是這時節發的大水,不也過去了嗎」?最後,還是父親和小舅把他霸蠻背出來,在越漲越快的洪水中用澡盆把他推了出來。洪水消退後,天氣持續暴熱,外公再也沒有力氣幫別人刮痧祛暑,他聽著屋外的蟬鳴,在自己的家裡安然去世。

那一年的「大井眼」、「細井眼」、老宅、弄子,還有我們心心念念的「轉坑」全部埋在淤泥中,等待整修。再回到家,我站在修葺一新的街口找不到屋門,悵然若失。

夏至,夏至,天有極致、人有辦法。冰島熱愛足球的人們在天象奇觀里,秉承剛健、自強不息,踢出「午夜日光」的璀璨傳奇;家鄉的孩子們赤子初心、至性而為,把暑熱玩成了童趣清歡;老人們在暑熱難耐與滔天洪水中「順天時、適寒暑」,始終保持了知天樂命的清醒。夏至,至者為極,卻造就了屬於大千世界的傳奇與精彩!

(本文圖片來源於攝圖網和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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