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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內心的罪惡,將這座城市變成了地獄

時光飛逝,大學四年轉瞬即逝,眼看著就要去各個公安局進行專業實習了。我好歹也當過班長,於是乎我就帶了8個弟兄去南江市公安局進行專業實習。南江市局有很多我們的師哥師姐,我們的到來受了他們的熱烈歡迎。在2002年,南江市公安局法醫中心的基礎設施在全國也是首屈一指的,實在是讓我們這些實習生嘆為觀止。佔地面積25畝,有一棟辦公樓、一棟宿舍樓,四個獨立的解剖室和能容納98具屍體的冷藏庫,另外還有魚塘、菜地、靶場。這樣的條件,我們省到目前也還沒有能建成一家。

屍體冷藏庫是我們公認的比較恐怖的地方,陰森寒冷,走道兩旁整齊的羅列著數十組四聯整體冰櫃,因為殯儀館是定期來拉屍體,所以這98個空間基本是滿員的。看守屍庫的是一個聘用的老大哥,我們初來乍到的時候,他也關切的問我們害怕不害怕,我的同學們都表示還是比較恐怖的,只有我,一方面已經有了解剖屍體的經歷,一方面我是隊長,得撐面子,所以總會硬著頭皮,裝作不屑的樣子說:「怕?這有什麼好怕的?不就是屍體么?」

南江市局的工作量,是我老家那樣的小地方不能比擬的,每天平均是要跑三個非正常死亡案(事)件的屍體,每天平均有一具屍體要進行解剖檢驗,所以,在南江的半年十分的充實,整天就是食堂、宿舍、解剖室、現場四點一線。

四點一線跑了快一個月,沒有碰見一起有些懸念的案子,作為實習生的我們甚感無趣。

這天,又輪到我的帶教老師虎哥值班,我們閑來無事在值班室聊天。虎哥的外表一點不像他的名字那樣彪悍,瘦瘦的、帥帥的、文質彬彬的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有很多傳說,據說因為他屢建奇功,連續破獲了幾起大案,南江市局獎勵了他一套房子。後來知道這只是傳言,枉我一直都讚歎:南江市局怎麼會有這樣的大手筆!

「怎麼沒有一起有懸念的命案啊?體現不出我們法醫的作用嘛!」我耷拉著頭,說。

「烏鴉嘴啊!」虎哥用純正的南江話說道,「這種事情不能說的,一說就中。」

「哪有那麼邪門……」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值班電話猛然響起。虎哥一臉邪惡:「看看看看,靈不靈,靈不靈?」

「不信邪!不過就是個非正常死亡,要麼就是預約傷情鑒定的。」我從不迷信,這種事,說說就能來?怎麼可能!

很快虎哥接完了電話,一臉無奈的看著我,說:「烏鴉嘴啊烏鴉嘴!走吧,去護城河,屍塊!」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不是吧,真有咒語之說?我又不是巫師!要麼就沒案子,一來就是碎屍?雖然知道自己馬上要開始累了,但是心裡還是充滿了莫名的興奮感。當然,現在的我和虎哥一樣,也害怕有大案子出現,喜歡發案的法醫,一定是不正常滴。

很快,我們驅車趕到了案發現場。護城河的兩邊都拉起了警戒帶,交警、巡警、轄區民警和刑警的車輛停在路邊排了好長一段。南江大學的碎屍案已經好些年了,依舊沒有破獲,所以一發碎屍案,各部門都十分緊張。警戒帶的周圍,黑壓壓的一大片圍觀群眾。越過警戒帶,走進警戒區域的時候,我突然又有了種神聖感,就和初次戴上手套一樣。

發現屍塊的,是南江護城河上的清淤工人,他在小船上工作的時候,突然發現河面上一塊白花花的東西時沉時浮,他一邊在心裡暗罵誰又往河裡丟垃圾,一邊划船過去,沒想到撈上來一看,赫然是一塊人的乳房。

清淤工人當時差點沒被嚇得跌落水中,於是趕緊報了警。護城河上十幾條小船,載著民警在網格式打撈,希望能從水中再打撈出更多的屍塊。碎屍案件中,發現的屍塊越多,破案的線索自然也就多出幾分,但是茫茫護城河,能再打撈出來屍塊的幾率實在是渺茫。虎哥帶著我們在旁邊仔細的看著已經被水泡的發白的屍塊,屍塊是一個女性右側的乳腺和胸大肌,屍塊的分割面十分整齊,脂肪組織和肌肉都已經蒼白,可是,就這麼一塊軟組織,能有什麼線索呢?

突然,圍觀的人群開始嘈雜起來。看來,有新情況了。我們也都滿懷著希望向護城河的中央望去。果然,其中一艘打撈船上的民警用抓鉤鉤起了一個塑料袋,在船上打開檢查。很快,打撈船向我們所站的岸邊駛來,我們知道有戲了!

看了塑料袋裡的物件,我們興奮的心情很快又沮喪下來,塑料袋裡雖然又發現了兩塊屍塊,是另外一側的乳房和整個腹壁軟組織。在碎屍案中,骨頭的價值遠比軟組織高的多,眼看天色暗了下來,這能打撈上骨頭來的希望基本是滅了,下一步的工作陷入了僵局。

「走吧,回中心再仔細研究。」看著打撈船陸續靠岸,虎哥知道打撈工作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回去的路上,我無助的問:「虎哥,這就不打撈了么?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這麼大的護城河,總不能把水抽干吧?不過,我估計明天會下蛙人的。但是面積這麼廣,能打撈到東西的希望渺茫啊。」

「這樣的案子,我們能發揮什麼作用么?」

「當然,碎屍案主要是找屍源,屍源找到了,案件就破獲了一半。所以,碎屍案還得看我們的本事,能不能制訂一個尋找屍源的條件,縮小摸查範圍。」

我略有所知的點點頭,但是心裡在不停的打鼓,就這麼三塊肉,能縮小什麼範圍呢?雖然這個時候的DNA技術已經很成熟了,但是我們國家沒有大範圍的DNA資料庫,所以DNA只能作為證據,而不能作為尋找犯罪嫌疑人或者屍源的線索。我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作為法醫的我們該怎麼辦。我想,這個時候,虎哥的心裡也同樣沒有任何把握。

回到中心,我們馬不停蹄的辦理了屍體入庫的手續(雖然只是三塊屍塊,但是也必須按照整屍一樣辦理手續,三塊屍塊要分開放,DNA鑒定認定同一以後才能放在一起,以防出現的是兩起甚至三起碎屍案,我們不能主觀的就確定三塊屍塊肯定是一個人的。),辦理完手續後,提取了少許軟組織送DNA實驗室,連夜進行同一認定。我們回到值班室,研究下一步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等到同一認定完以後,下一步得看看三塊屍塊能不能拼在一起,然後再想對策。」虎哥若有所思。

看著虎哥的沉思,我知道,在這個案子上,制訂這個屍源尋找的條件,會很難。屍源尋找的條件,包括必要條件,比如性別、年齡、身高、體重、衣著等,還有一些特定的條件,比如紋身、疤痕、畸形或者胎記等。要「猜」出這些條件,依靠這三塊肉,行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虎哥喊了起來:「認定同一了,起來拼圖吧。」

從小我就是拼圖高手,不過拼這三塊屍塊,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我們把屍塊攤放在解剖台上,沿著皮瓣的方向慢慢的拼接。結果很意外,這三塊屍塊真的拼接成了一個整體,可以說是無縫對接,拼成了一個人完整的胸腹部。

「切口這麼整齊,不會是我們同行乾的吧?」虎哥沉吟道。

我們傻傻的盯著蒼白的屍塊,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對於身高、年齡的推斷,法醫界已經有了非常成熟的辦法。年齡可以通過牙齒和恥骨聯合面(兩側骨盆的連接處叫恥骨聯合)形態來綜合推斷,經驗豐富的法醫依據恥骨聯合結合牙齒能夠將年齡推斷的十分準確,誤差一般不超過正負2歲;身高也可以根據多根長骨的多元回歸方程計算到正負2厘米之內。但是對於這樣只有軟組織的案件,連虎哥也沒了辦法。

突然,值班法醫平哥哼哧哼哧的跑了過來:「完了,又出事了。」

這個案子還沒有著落,再來個什麼事,豈不是雪上加霜?平哥看著我們清一色驚恐的眼神,噗地一聲笑了,接著說:「別緊張,是交通事故。」

大家都長吁一口氣。「交通事故你大驚小怪的幹什麼?」虎哥顯然很不滿。

「這次多啊,十幾個。」平哥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

一次交通事故死亡十幾個人,就是特大交通事故了,相關的處置工作會比較複雜,但是對於法醫來說,只需要仔細進行屍表檢驗,排除他殺可能,基本確定一個死因就完事了。但是,十幾具屍體的屍表檢驗,至少也要做五六個小時,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

「你去現場了么?」虎哥問道。

平哥說:「去了,聽慘不忍睹的,到時候你看見了就知道。這次搞大了,我們的運屍車都裝不了,說是公交車拉來的。」恩京

虎歌低頭看了看解剖台上的屍塊,又轉臉看著我說:「你來了一個多月了,這起交通事故的檢驗和接待工作,交給你辦了,行不行?反正碎屍案還沒有頭緒,不過放心,碎屍案一旦有頭緒了以後,你繼續參與,不耽誤你學本事。」

虎哥說的接待工作是指接待這些死者家屬來法醫中心認領屍體,因為交通事故中死亡的屍體通常很容易找到屍源的,除非是面目全非的屍體。只要有全屍且面容衣著還保存完好的,屍源都是通過家屬認領屍體這一步工序來進行認定的。我自負的覺得這種事情讓我來做實在大才小用了,不過是帶教老師的吩咐,我也就欣然答應了。

說著話的功夫,一輛8路公交車(我是不是不該寫得這麼清楚?南江的朋友以後不敢做8路車了。但是因為印象深刻,十年以後的今天我還能清晰的記著那輛頭頂上印著8的公交車由遠至近的開進法醫中心。)停到了解剖室外的小廣場。我是領了雞毛令箭的本事件「負責人」,等車一停門一開,我一個箭步就竄上了公交車。

眼前的景象讓我頓時石化。車廂里橫七豎八的停放著十幾具屍體,衣著光鮮,清一色的花季少女。

開來這輛公交車的是法醫中心的駕駛員小李,估計公交車駕駛員是沒有那麼強大的心理單獨和十幾具屍體待這麼久。

交通事故的案情很簡單,一所旅遊學校的禮儀專業學生,乘坐一輛麵包車開往一家五星級酒店開始實習工作,不料麵包車開至一個水庫旁時,為了避讓一輛橫衝直撞的渣土車,掉進了水庫。駕駛員僥倖逃出,車上的十三名十八九歲的女學生全部葬身水庫。

我和我的同學戴上手套,將屍體一具一具的抬下車,一字型排列在解剖室外的廣場上,小小的廣場上瞬間排滿了屍體,這樣的景象實在是讓人觸目驚心。這麼多年輕女孩的猝然死亡,無情的牽動著我們這些人憐香惜玉的神經,廣場上空的空氣彷彿都凝固了。為了節約時間,我和我的同學們立即開始對這些屍體進行屍表檢驗。

十多名死者都是趕赴實習單位的,身上多半帶了身份證,這讓身份識別簡單了不少。屍表檢驗迅速的進行,十三個人,除了坐在副駕駛上的女孩因為猛烈撞擊車體,頭皮被碎玻璃整個的掀到了腦後,頭部撞擊車體導致顱骨粉碎性骨折以外,其餘的死者全身都未發現致命性損傷,結合她們的口鼻附近都有明顯的泡沫,基本可以確定是溺死。

大家都一聲不響地埋頭進行屍表檢驗,心情都異常的陰霾,多可憐的孩子們,就這樣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解剖室里繼續對屍塊進行檢驗的虎哥,此時走出了解剖室,看他臉上的表情,我知道連神通廣大的他對於本案也依舊是一籌莫展。雖然有了十年的法醫工作經驗,走出解剖室的他依舊還是被眼前整齊擺放著的這麼多女孩的屍體驚呆了。法醫就是這樣,成天面對著殘酷的死亡,總要承受強大的心理壓力。

虎哥就那樣呆了一會,突然他的臉上冒出了一點靈氣。我已經很了解虎哥,他有這樣的表情,說明又有什麼好點子了。

「小皎,過來,我突然有個想法。」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用胳膊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珠,問道:「咋啦?」

「我問你,我們利用長骨、恥骨來推斷身高、年齡,有沒有什麼科學依據?」

這個問題問的,咱法醫用這些回歸方程算年齡、算身高,算了這麼多年,突然問起有沒有科學依據,實在是顯得有些荒唐。

「當然有依據,沒科學依據,我們能算那麼多年么?能每次都推斷的那麼準確么?」我回答道。

「那你說說,有什麼科學依據?」虎哥像是在給我出考試題。

「這個……」我卡了殼,但很快就找回了思路,「我們用的方法,不能說是什麼自然科學,但是,我們之所以能夠通過採集一些數據來計算出我們需要的結論,是前輩們通過收集無數根長骨、恥骨,根據這些長骨、恥骨上的一些特徵性指標,比對骨頭主人們的身高、年齡算出一個係數,然後用多個指標係數,制定回歸方程。因為有前期大量的數據支持,所以就會很準確啦。這……這叫統計學意義。統計學意義,也算是有科學依據。」我一口氣說完,對自己的回答非常的滿意。

「說的好。」虎哥讚許道,「我們不能通過軟組織推斷身高、體重,是因為沒有人去研究,沒有人去收集檢材,去計算回歸方程。對吧?」

「您現在有做研究的想法,對這個碎屍案已經來不及了吧?」

「誰說來不及?我們不一定要有大量的檢材。」虎哥指了指廣場上的屍體,「她們或許能幫助我們。」

我突然明白了,虎哥的意思是說,利用眼前這十三具女屍的軟組織形態,找到指標,計算出係數,然後根據屍塊上的相應指標,利用係數的回歸方程計算出我們需要的結論。

「那,用什麼當指標呢?」我問。

「我想好了,兩側乳頭和肚臍,可以形成一個三角形。這個三角形有三個邊和一個高,我們利用十三具已知身高女性屍體上的這四條直線的長度,和身高相除,計算出係數,四個係數在乘以屍塊上的這四條直線長度,算個平均數,就可以計算出死者的身高了。至於體重,我們可以測量胸鎖部、胸骨處、上腹和下腹的脂肪厚度,用同樣的辦法去算。」

這是一個大膽的想法。要知道法醫在制定屍源條件的時候如果出現明顯的錯誤,會導致整個案件偵破工作無法進行下去。這樣的辦法,雖然是利用了我剛才說的「統計學意義」,是有科學依據的,但是,因為檢材量只有十三具,數量太少,所以出現誤差的可能性也就會很大。

「死馬當活馬醫吧。」虎哥彷彿看出了我的心思。

說干就干,我們開始測量相應的數據,很快的計算出了上述八個係數的平均數,然後乘以屍塊上已經測量完畢的數據,算出了這三塊屍塊的主人身高平均值是161.9cm,算出體重的平均值是47KG。

「可是年齡怎麼辦呢?」這就真的沒了辦法。

這時,法醫中心榮主任走了進來:「怎麼樣?」

虎哥簡單彙報了我們的前期工作,說:「就差年齡了,這個……真沒辦法。」

榮主任讚許的點點頭,說:「年齡有辦法。」徑直走到屍塊旁邊,把眼鏡推到額頭上,對著屍塊的乳頭仔細的看了兩分鐘:「定24歲左右吧,沒有哺育史。」

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理解榮主任是用什麼辦法準確推斷的年齡,我想,這也應該是統計學意義上的經驗之說吧。

五分鐘後,我們制訂了屍源尋找的條件:「女性,24歲左右,無哺育史,身高161左右,體重95斤左右,胸口有一顆芝麻大的紅色痣。」

正在我們為順利得出結論欣喜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哭天搶地的聲音

第一批認領屍體的家屬到了,都是南江本地的。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職責,接待。

我帶著第一批家屬來到了屍庫。是兩名男子架著的一名中年女子,精神已經幾近崩潰。當我從冰櫃中拉出一具屍體,拉開屍袋時露出死者的面容的時候,那名中年女子頓時暈厥過去,旁邊的兩名男子也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我趕緊摘下手套,扶起癱軟的婦女,喊著:「節哀吧,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別出事!」就這樣,我們連拖帶拽的把婦女攙上警車,送往附近的醫院。

後面的幾天,一方面全市各派出所都在用我們通報的屍源條件在轄區內尋找符合條件的失蹤女性,另一方面,我在艱難的接待交通事故中喪生的女孩的家屬。用艱難這個詞一點也不誇張,我也深刻體會到了虎哥讓我接待他們的含義。作為一名法醫,必須要有強大的心理,而這樣的心理素質的磨練,不僅要在現場和屍檢過程中磨練,更要在人情冷暖中磨練。這些天來,我接待的家屬看到自己的孩子突然逝去,可以說是各種悲傷表現都一幕幕的上演。有的直接愣在那裡任隨眼淚鼻涕流下,有的直接昏厥不省人事,有的哭天搶地彷彿哭聲能掀翻屋頂,有的撲到僵硬的屍體上不停的吻著死者的面頰和嘴唇。

就這麼短短的幾天,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短暫,身體髮膚授之於父母,我們真的要好好的珍惜自己的身體和生命,如果我們有個三長兩短,真的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可憐天下父母心,看著那些父母的悲傷和絕望,我的心都碎了。

艱難的度過了這幾天,屍源也有了著落。

派出所發出的協查通告收到了很多的線索,DNA實驗室逐一都排除了。倒是這一天,有一對老夫妻來到派出所報案,說是自己的女兒24歲,沒生過孩子,163cm,大約100斤,這些天電話聯繫不上,打電話詢問自己的女婿,女婿說是去外地進貨了,所以沒有在意。不過看到派出所的協查通報,越想越害怕,就來派出所問問。最好金龜換酒全集

DNA的結果很快出來,死者就是這對老夫妻的女兒,小紅。

知道結果後,我對虎哥和榮主任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利用三塊軟組織準確推斷死者的身高、年齡和體重,這簡直就是法醫界的奇蹟。同時,我也深刻體會到,當一個法醫,不僅要有紮實的理論基礎,更要善於發現、利用周邊的條件為案件所用,能靈活利用看似不著邊的線索為案件所用,這就是區別一個好法醫和一個普通法醫的條件。

死者的丈夫很快被刑警隊控制,幾經審訊,這個男人一口咬定小紅是外出進貨,還沒有回來。雖然這個男人的嘴很嚴,但是他的嫌疑是很大的,一來他電話聯繫不上妻子卻不去報案,很反常,二來是他的職業很特殊。他是個屠夫。

另外,最讓人生疑的是這個屠夫的右手的小拇指沒了,斷端包紮著紗布。

審訊的時候,我們拆除了屠夫手上的紗布,發現他小拇指的斷端的皮膚已經縫合起來,斷端還是比較整齊的,這一點看,和他自己交代的切肉的時候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小拇指還是很吻合的。

「難道他真的是切肉的時候切掉的?這個斷指和這個案子沒有多少關係了吧?」我問道。

虎哥搖搖頭:「我不這樣認為,一來他不是左撇子,既然習慣右手拿菜刀,就是切掉手指也應該切掉的是左手的手指;二來嘛,斷端的皮膚已經縫合了,即使斷端不整齊,從皮膚表面上看也是看不出來的。」

「X線!」受到虎哥的點撥,我很快想到了辦法。

X線光片很快就出來了,屠夫的小拇指只從近節指骨的中段斷裂,可以明顯看到斷裂面呈輕微的鋸齒狀,也就是說,他指骨的斷裂形態,菜刀是不可能形成的。

「看這樣的骨折面,像是被牙咬的。」我又在主觀臆測了。

沒想到這次卻得到了虎哥的贊同:「很有可能就是牙咬的。」

屠夫的嫌疑迅速提升,我們決定搜查他的住處。「如果小紅像他說的那樣是去進貨,被殺害分屍的現場應該是別處。但如果小紅是被這個屠夫殺死的,分屍的現場很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家。如果僥倖他打掃的不是很乾凈,那麼我們會在他家找到一些證據的。」虎哥信心滿滿。

屠夫的家是一個獨門獨院的小平房,前房是他賣肉的門面,中間是兩間卧室,院子里有幾間豬圈和一個屠宰房。院子的後面是一塊半畝左右面積的水塘。

簡單的看了看他的住處,我們所有人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這麼大的面積,想去尋找到一些證據,實在是大海撈針。更鬱悶的是,那個充斥著血腥味的屠宰房裡,哪哪都是血跡和軟組織。如何在這骯髒的地方,在這麼多豬血豬肉中找到一些人血或者人肉呢?

虎哥說:「分屍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這間屠宰房了。我們也沒有什麼快捷的辦法,盡量提取一些物證吧,回去做種屬實驗。」

按照虎哥的指示,我們開始一點點的提取著屠宰房裡的血跡和軟組織,分別裝進物證袋。兩三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太陽已經當空照了,我們依舊彎著腰在尋找著一些可疑的線索。看著已經收集到的數百份檢材,我們暗想,這樣回去慢慢做種屬實驗,還不知道要做到猴年馬月才能出個結果。

現場內是絕對不能吸煙的,這是現場勘查的規矩。虎哥脫下手套,走到院外的水塘邊,拿出一根煙,慢慢的在抽。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大聲的喊著我。

「我們在護城河裡只打撈出了三塊屍塊,蛙人下去打撈也沒有任何線索,對吧?」虎哥的臉上充滿了興奮。

「是啊,我還一直在奇怪,你說內臟什麼的吧扔去哪裡別人不在意可能注意不到,可是這人頭和骨架不應該找不到啊。」我說。

「如果你是這個屠夫,把軟組織拋掉以後,因為沒有交通工具無法將骨架也拋去護城河,你會怎麼處理這骨架?」

我想了想,回頭看看這四周的環境,突然,我明白了虎哥的想法:「哈哈,在這個水塘里!」

「對!因為骨架不像整屍那樣會腐敗膨脹、浮力變大。骨頭扔進塘底很快會被淤泥掩蓋,永遠不會漂浮上來。這就是這個屠夫為什麼要卸掉屍體上的軟組織拋掉的原因。他是害怕屍體扔進水裡後會漂浮上來!」虎哥已經胸有成竹了,「來吧,我們干一件大工程!」

110指揮中心很快就調集了三輛消防車和兩個中隊的消防戰士。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在天黑之前,利用抽水泵把這個塘里的水抽干!

我和虎哥眯著眼蹲在塘邊,看著塘里的水面慢慢的降低。下午四點,塘底逐漸暴露了出來。

在水塘里捕魚,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在一個沒水的水塘里捕魚,實在是易如反掌。這個髒兮兮的水塘自然是沒有魚兒,但很顯眼的,在塘底赫然有一大塊被塑料布包裹著的東西。

早已穿好高筒膠靴和解剖服的我,呀的一聲大叫,興奮的跳進塘里,淌著塘底厚厚的淤泥,一腳深一腳淺地向那一大塊不明物體慢慢的移動過去。

虎哥緩緩的踩滅了煙頭,沿著岸邊走到離不明物體最近的岸邊時,才跳下塘里,說:「笨吶,不知道走直線?」

不明物體果真是一具屍體,我們抬起來的時候已經清晰可辨塑料薄膜里的人骨。

屠夫的手藝,還是讓人很驚嘆的。屍體上的軟組織已經被剝離殆盡,只剩一具完整的人體骨架和少量沒有分離下來的內臟。

「看來要找點肋軟骨去做DNA了。」我說。

「即使證明這具屍體就是小紅,怎麼能確定就是她丈夫殺了她拋進塘里呢?」虎哥問。

「這……這個……就在他家門口,他賴得掉么?」我一時沒了辦法。

「律師會和你說這些么?這可形成不了證據鎖鏈。」虎哥搖了搖頭,用手在骨架腹部的一堆剩餘的內臟里翻動起來。

「虎哥,你在找什麼?」

「我在找胃。」

「找胃幹什麼?」我的話還沒有問完,虎哥已經找到了胃,用手輕輕的捏著。

「下面就是見證奇蹟的時刻!」虎哥揚著眉毛說,同時,他拿起了手術刀。

不要驚訝,其實後來我聽到劉謙說這句話的時候,也非常的驚訝,我可以肯定,從時間的順序上看,劉謙絕對是抄襲虎哥的。

胃被劃開了,基本上是空虛的,但是,有一樣東西,讓我們都真真切切的知道,這個案子破了!

一節殘缺的小拇指。

很快DNA結果出來了,小拇指就是那個屠夫的,屠宰房提取的血跡中,也發現了死者的血跡,整個案子的證據鎖鏈已經很完善了。

在鐵的證據面前,屠夫不得不低下了頭,原來是因為小紅總是和街上的一些地痞有著不清不白的關係,屠夫幾經交涉,還被地痞打過一頓。這一天,屠夫終於忍無可忍,對小紅進行了毆打。不料在撕扯過程中,小紅一口咬掉了屠夫右手的手指,屠夫惱羞成怒,抄起殺豬刀一刀砍斷了小紅的脖子。屠夫很害怕,但他知道把屍體扔進水塘,過不了兩天會漂浮上來,被人發現,那樣的話,他逃脫不了罪責。於是他就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手藝,卸掉了小紅全身的軟組織,分幾個地方拋掉,然後將骨架和來不及處理的內臟用塑料薄膜包裹後,扔進了水塘,並且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打掃了殺人和分屍的現場,也就是他們的家。

晚上在食堂,我們高舉水杯,一飲而盡。權當是慶功酒吧,不過我們在值班,不能喝酒。

我們內心的罪惡,將這座城市變成了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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