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我獨自走著,憂傷,衰老,疲憊,思緒萬千……

我獨自走著,憂傷,衰老,疲憊,思緒萬千……

魯迅在小說《故鄉》中有一句名言:「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而遠在西班牙的另一位世界文壇巨匠,也說過類似的話:「世上本無路,路是人走出。」(出自《箴言與歌謠》第29首)這位文壇巨匠就是西班牙「九八年一代」傑出的抒情詩人和劇作家——安東尼奧·馬查多。

難能可貴的是,他終其一生都在踐行著這句話。

我的詩句從平靜的泉水湧出,

可我的血管里有雅克賓派的血在流淌

就像《肖像》一詩中說的,馬查多不趕時髦、不追時尚,他「看不起空洞的男高音的浪漫曲」,也「看不起蟋蟀在月光下的合唱"。他堅持一步一個腳印走自己的路。這讓他的詩歌平易中見深邃,樸實中見真情。

今天讓我們跟著趙振江老師,走近這位孤獨、憂傷、疲倦、思緒萬千的詩人,聆聽他心靈的聲音。

趙振江(譯者)

北京大學西語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作協會員,曾任北京大學西語系主任,中國西班牙、葡萄牙、拉丁美洲文學研究會會長。長期致力於西班牙語詩歌漢譯,出版專著和譯著幾十部,並與西班牙友人合作,翻譯出版了西語版《紅樓夢》。2009年獲中坤國際詩歌獎,2014年獲魯迅文學翻譯獎,2016年獲《詩刊》陳子昂詩歌獎翻譯獎,2017年獲百年新詩貢獻獎·翻譯貢獻獎。

馬查多故居

正文

作者:趙振江

安東尼奧·馬查多(1875—1939)於1875年7月26日出生在安達盧西亞首府塞維利亞的一個書香門第,並在那裡度過了自己的童年。他的祖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知識分子,1882年受聘為馬德里中央大學教授。 同年,他便隨全家遷往首都,從此再沒回來。他的父親安東尼奧·馬查多·伊·阿爾瓦雷斯是著名的民俗學家。他的家庭具有明顯的自由主義思想傾向。他在首都「自由教育學校」學習期間,受到良好的教育。

1899年,他與其兄馬努埃爾同游巴黎,熟悉了19世紀下半葉法國盛行的新文學流派——帕爾納斯派和象徵主義,並見到了拉丁美洲現代主義大師魯文·達里奧,兩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返回馬德里後,他結識了烏納穆諾、巴列因克蘭、胡安·拉蒙·希梅內斯等主張文學革新的詩人和作家,並開始在重要的雜誌發表詩作。這個時期的馬查多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1907年,他被派往遠離馬德里的卡斯蒂利亞小鎮索里亞去中學教法語。兩年後,他與十五歲的女孩萊奧諾爾·伊斯奎爾多結婚。婚後得到廣學會資助,攜妻子赴巴黎一年,進修法語。在那裡,他積极參加哲學家亨利·伯格森的講座。但好景不長,1911年7月,萊奧諾爾患上肺結核,並在回到小鎮後不久的1912年8月1日去世。經歷一段時間的悲痛與消沉後,他又回到了安達盧西亞,在哈恩的巴埃薩中學任教,直至1919年。後來轉到馬德里附近的塞戈維亞中學任教,參與創建「人民大學」,使其成為勞動人民和普通群眾接受免費教育的文化中心。1927年他入選西班牙皇家語言學院院士,一年之後結識了女詩人碧拉爾·德·瓦爾德拉馬,並與之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感情。她便是詩人作品中的吉奧馬爾——他諸多靈感的源泉。

1931年4月14日,他參加了在塞戈維亞舉行的第二共和國開國大典,不久以後轉到馬德里的一所中學。內戰期間他堅決支持共和國,1936年11月攜家遷居巴倫西亞。1939年1月他與母親一起流亡,一個月後兩人在法國南部小鎮科里奧爾相繼去世(馬查多死於2月22日,先於其母3日)。

安東尼奧·馬查多

馬查多最突出的人格特徵是勤奮而又善良、鄙視虛名、淡化服飾(他曾說過自己「邋裡邋遢」)、忍耐困境、深刻內省,強調對話和容忍是共存的理想手段,維護人的自由和尊嚴(「人最高的價值莫過於本身為人」)。對上帝或生命意義的尋求是他早期詩作的重點。這使他對所處的時代越來越感到困惑並充滿懷疑,這也是「九八年一代」作家的共性之一。

安東尼奧·馬查多前期創作的靈感主要來源於大地、天空、河流、山脈、對親人的懷念和對祖國的熱愛。尤其是對卡斯蒂利亞自然風光的描寫,更是出神入化,情景交融,感人至深。後期創作轉向對哲理的探索與挖掘和對人生的體會與感悟。

馬查多的第一部詩集《孤寂》出版於1903年,1907年修訂再版,更名為《孤寂、長廊及其他》。他本人曾表達向注重內心情感的現代主義靠攏的傾向:「在我看來,詩意並不在於詞語的音韻、色彩、行列或感官情結; 而是心靈深沉的搏動:寫什麼,應是心靈所致,或曰說什麼,要用自己的聲音,生動地回答對世界的感觸。我甚至想,人在專註地聆聽自己內心深處的獨白時,可以不經意地發現一些美妙的話語;同樣的,人在自我解剖時,會隱約察覺到自己情感中的蘊藏是何等的豐富。」……

馬查多的早期創作深受魯文·達里奧的影響,具有明顯的現代主義特徵。儘管如此,馬查多並非亦步亦趨地追隨那位偉大的尼加拉瓜詩人。在1917年的出版序言中,他這樣寫道:「我非常欣賞《世俗的聖歌》的作者,因為他在形式上和感覺上是無與倫比的大師」,但是「我要努力走自己的路」。他的目的不僅僅是要達到一種感官上的顫動,而且要試圖觸動人的心弦,找到一種「內心感覺的普遍性」。馬查多將自己的前半生定義為一個「表訴衷情的詩人」。《孤寂、長廊及其他》中就不乏表訴衷情的成分。僅憑這一點,就與「遠離現實」「臆造完美」的現代主義有了很大的區別。馬查多夢想的世界是心中真實的追求,具有普遍性和永恆性。而他的現代主義前輩們,則是用華麗的色彩和典雅的詞句描摹一個不真實的世界。

在這部詩集中,馬查多深刻地揭示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憂愁、悲傷、焦慮、痛苦。痛苦有時會化作希望,但這希望卻往往「在虛無縹緲間」 如白樂天在《長恨歌》中所說:「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渺間。」。因此,他在詩中常常與自然景物如泉水、夜晚或黎明對話,或者用一些具有象徵意義的事物如道路、鏡子、水車、墓穴、迷宮、蜂巢來表現深刻、隱蔽的現實,用生機勃勃的大自然投射出自己的精神追求和內心世界。

……

儘管在大部分的詩中沒有言明,他的憂傷和痛苦通常都是感嘆青春易老、生死無常、愛戀不在,或者是失去上帝抑或某種精神支柱的空虛,以及周遭世界的荒唐嘴臉。

馬查多的第二部詩集是《卡斯蒂利亞的田野》,1912年問世,五年後再版,增添了妻子去世後他在巴埃薩的更多詩作。

卡斯蒂利亞的田野(Campos de Castilla) 1998年版

他的風格雖不能說有了根本性的轉變,但已不再像以往那樣展現個人問題,表現得比《孤寂》更有客觀性。外部世界、周圍人物、卡斯蒂利亞的歷史和社會現象都深深地吸引著他,大自然已不再是精神的簡單寄託,而變成了一個真實的存在。

他改變的原因,首先是開始相信詩人不應自私地孤芳自賞,他們有義務去反映所處時代的歷史進程;詩歌實際上是詩人為了捕捉到事物本質和時代流變而與之進行的對話。其次,他的轉型還要歸功於卡斯蒂利亞的原野把他從一味的內心思考中解放出來;而結識萊奧諾爾更是結束了無愛的苦悶,從而蕩滌了《孤寂》中存在的焦慮頹喪之氣。

卡斯蒂利亞

在這本風格更加混雜的《卡斯蒂利亞的田野》中,詩人的靈感主要來自對卡斯蒂利亞田野批判而有富有詩意的視角。詩人對卡斯蒂利亞乃至於整個西班牙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進行了一系列的反思。他沒有大肆渲染卡斯蒂利亞在經濟和軍事上曾經輝煌的成就,而是著重表現各種人為因素——欠工業化、強制移民、統治者和思想家的妥協主義——所導致的西班牙鄉村的貧困、落後與腐朽。就這樣,儘管相對稍晚,馬查多還是應和了「九八年一代」作家的主張。在巴埃薩居住期間,他漸漸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創作一種通俗的、大眾的、與19世紀個人主義決裂的詩歌」。

在這些批判性的思考中,不乏對人類整體生活的實錄,在他日益激越和詩化的視角中留下了印記。在風景中的投射使他突出了這塊土地上更能激起他的共鳴的事物。

……

在長篇謠曲《阿爾瓦·岡薩萊斯的土地》中,馬查多思考了人性的殘酷和妒忌帶來的惡果。該詩描寫了兩個急於得到遺產的不肖子弒父並將其埋在索里亞黑湖的故事,最後,神奇而公正的自然力量懲罰了逆子。

本書收集了相當多關於他妻子染疾和過世的詩篇,其中大部分作於巴埃薩。像在《孤寂》中一樣,詩人重又剖析自我,以很強的節制和張力,展現內心的痛苦。他曾在寫給烏納穆諾的信中表露其喪妻之痛:「她的離去讓我撕心裂肺。她是天使般的生靈,卻被死神無情地召喚。我簡直是崇拜著她……真愛之上更是悲憫,我寧願死一千次也不願看她離去,寧願以死一千次來換回她的生命!」請看下面這幾首選自《索里亞的田野》中的短詩:

XXIII

主啊,你奪去了我的至愛。

上帝啊,請再聽一聽我的心聲。

主啊,你的意志將我制裁。

主啊,只有大海和孤獨與我同在。

XXIV

希望說:總有一天

你會見到她,只要耐心地等。

絕望說:

她只是你的痛。

大地並沒有吞噬一切,

跳動吧, 心靈……

XXV

那邊,在高原,

杜埃羅河划出弓形的曲線,

索里亞周圍,

在鉛灰色的小山

和零落的聖櫟林中間,

我的心在流浪,在夢鄉……

你沒看見嗎,萊昂諾爾,河邊的楊樹

和它們僵硬的枝幹?

請看藍白色的蒙卡約山;

把你的手給我,讓我們去散步。

沿著家鄉的田野——

鑲著灰濛濛橄欖林的花邊,

我獨自走著,

憂傷,衰老,疲憊,思緒萬千。

從來悲劇更動人。這樣發自心靈深處的情詩在現代主義詩歌中是很難找到的。

初到巴埃薩,詩人仍放不下對索里亞那些苦澀卻又難以割捨的回憶,對自己的故土安達盧西亞反倒難以融合。儘管如此,眼前悲慘的社會現實還是逐漸激起了他批判、思辨的精神。1913年他在給烏納穆諾的信中說:「您知道我為什麼深愛著索里亞,我同樣有足夠的理由擁抱這塊哺育我的土地,然而我總覺得杜埃羅河上游那貧瘠地區人們的靈魂更高尚,無論好壞,那些人的層次都更高。這個被稱作『安達盧西亞的薩拉曼卡』的巴埃薩小城,有一所高中、一個神學班、一個藝術學校、幾所中學,識字的人不到百分之三十,書店裡儘是明信片、祈禱書、神學和黃色小報。這是哈恩最富庶的地方,城裡卻充斥著乞丐和破產的賭徒……人們也談政治,所有人都是保守黨。總之一群空虛的、完全被教會毒害的烏合之眾……此外,鄉下的人們吃苦耐勞,或者在極端困苦的條件下移民,但這幾乎與自殺別無二致。」這一切都加深了馬查多對西班牙未來走向的質疑,並且用冷眼旁觀的諷刺態度描繪墮落的現實。請看題為《一日之詩》的結尾:

從本質上說

我也不錯,

有時,任性而又隨意,

原創而又新奇;

這個我,生活並感覺自己

禁錮在一具難免一死的軀體,

哎!急不可耐地

要跳出這囚禁的藩籬。

這首詩作於巴埃薩,詩人的鬱悶與無奈躍然紙上。在這本詩集中有一系列的《箴言與歌謠》,由一些零散的哲學、文學、社會、政治以及道德思考組成。其中有一首廣為人知:

行人啊,你的足跡

就是路,如此而已;

地上本無路,

路是人走出。

路因走而成,

回頭望

便會看到一條

不會再有人走的小徑。

行人啊,地上本無路

人在地上走像船在海上行。

讀到這首詩,尤其是「地上本無路,路是人走出」,不禁令人想起魯迅先生的小說《故鄉》。先生在小說的末尾寫道:「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兩位文壇巨匠的思想何其相似!在西班牙,這兩行詩可謂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北京塞萬提學院建院後,將其圖書館命名為安東尼奧·馬查多圖書館,並請北京大學資深教授趙寶煦先生用篆書書寫了這兩句詩,作為館藏格言,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書中收錄了詩人的十四首獻給與其志同道合的作家和思想家以及那些被他尊為師長的人們的讚歌。……《新歌》是馬查多的最後一本詩集,出版於1924年。當時以胡安·拉蒙·希梅內斯為代表的先鋒派為西班牙詩歌帶來了具有實質性改變的新風,但馬查多依然忠於他一貫的追求,將情感與理智、抒情與寫景融為一體。《新歌》中有些詩歌讓人聯想到《卡斯蒂利亞的田野》,其中也包括對安達盧西亞鄉村的描繪、對自己的反思、童年回憶和獻給朋友的應景之作。在表達自己愛的苦惱時,馬查多隱約透露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私情,儘管他反覆強調萊奧諾爾是他此生唯一的至愛,但對別的女性的激情似乎沖淡了對亡妻的回憶。書中也有一系列重要的《箴言與歌謠》,或深刻,或幽默,或平淡,或神秘,都是作者的人生感悟和哲學思考。如:

為了溝通

首先是提問,

然後是……傾聽。

*

自戀

是個醜陋的惡習,

可它已有了把年紀。

*

要是在鏡子中將一個人尋覓,

那個人會與你形影不離。

*

今天

依然是永遠。

在這些關於哲學的詩作中,馬查多宣揚尋求絕對而非主觀真理的必要性,反對任何極端主義,鼓勵對人坦誠相待並捍衛文學的簡潔。此後,馬查多沒有再出版過任何一本新詩集,然而在相繼面世的幾版《詩歌全集》(1928、1933和1936)中出現了一些新的作品,其中最突出的是由詩歌和散文組成的《偽歌者集》。這個詩文集表現了他日漸加深的哲學傾向。這本詩文集取材於作者的閱讀和親身經歷。他杜撰了兩位塞維利亞哲學家阿貝爾·馬丁和胡安·德·馬伊瑞納,借他們之口來表現現實與虛幻、記憶與遺忘、詩歌與哲學、創造與無為的矛盾。書中還有獻給碧拉爾·德·瓦爾德拉馬(吉奧馬爾)的充滿激情的詩,人們當然不會把它們歸於任何偽歌者。

西班牙發行的馬查多郵票

值得一提的是,在西班牙內戰期間(1936—1939),馬查多以時事要聞為題材寫了不少詩。他讚揚了蘇聯和墨西哥,兩國均向共和國提供了支持和援助。另外題為《傷童之逝》和《罪行發生在格拉納達》的兩首詩尤為突出,後者是獻給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卡的。

安東尼奧·馬查多,詩如其人:平易中見深邃,樸實中見真情。正如《肖像》中所說,他的詩句從平靜的泉水湧出,儘管他的「血管里有雅各賓派的血在流淌」。他從不趕時髦、追時尚,而是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自己的路。詩人的語言簡潔、明快,沒有精心的雕琢和多餘的誇飾,更顯字字珠璣和大家風範。詩人自己說,他的詩「既不是堅硬永恆的大理石,也不是音樂和畫卷,而是刻在時間上的語言」。

@《卡斯蒂利亞的田野:馬查多詩選》:輯選了馬查多一生最具代表性的詩集《孤獨、長廊及其他詩篇》《卡斯蒂利亞的田野》《新歌集》。他的詩作以土地、自然、愛情為主題,他用語言釀造甜蜜的風暴,以歌唱輕吟古老的愛情。

《卡斯蒂利亞的田野:馬查多詩選》

[西班牙] 安東尼奧·馬查多 著 / 趙振江 譯

雅眾文化 & 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聯合出版

(即將上架,敬請期待)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衰老 的精彩文章:

黃瓜+它,隔三差五吃一次,美容養顏抗衰老,減肥也很不錯!
這3個習慣能加速大腦衰老!如果你1條都沒占,那恭喜你了!

TAG:衰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