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鯤：懷念黃河
懷 念 黃 河
（一）
我對新聞向來不太關心。這個時代，沒意思的事情越來越多，卻總成焦點。某某明星又結婚了，又離婚了。某某企業倒閉了，罪人竟是公僕！到處都是蛀蟲，肆無忌殫地爬行。蛀空國家，餵飽自己。大眾只管活下去，卻叫生活磨得麻木不仁。
麻木不仁還好，最痛苦的卻是有所為而為不了讀書過多的有良心的明白人。這些什麼都明白的人真是活錯了年代。重精神輕物質，滿腦袋學問卻百無一用，真正感到了存在的荒謬。
我應該屬於明白人，不願昧著良心成為蛀蟲或寄生蟲。只有遠離，躲在青藏高原這世界最高的地方，咀嚼痛苦。逐漸麻木不仁，直到被剛剛看到的消息震醒。
使我震驚並清醒的消息是這樣的：我們曾經為之驕傲了不知多少年並視為搖籃的母親——黃河，居然斷流了。真是聞所未聞。洶湧澎湃，暴虐如虎的黃河竟然萎縮成了幾道泥流，卑微而艱難地蠕動。
畫面是在鄭州附近。記憶中，這一帶的河床似乎是最寬闊的。雖沒有壺口瀑布的暴戾，卻處處顯出成熟的韻味。河水平穩緩慢地流淌，像滄桑歷盡的老人，帶著平靜的心情，安祥地走向大海。大海就是他的家。
我不清楚的是，文明不發達的古時，他回家是如此的輕鬆。文明發達的現代，他走得卻如此艱難，竟然回不了家。
畫面上，沒有壓力的河床望上去輕飄飄的，雖然依舊寬闊，卻沒有一點力感。偉大的事物之所以偉大，是在它承受的壓力並在堅持中表現的忍耐。可堅持，已沒有了動力。
河床遠遠地卧在那裡，像一匹受傷的戰馬，裸露著乾裂的傷口。眼神因渴望承受壓力而顯得莊嚴。衝鋒的戰士倒在一旁，因無力搏殺更加痛苦。他蠕動著，掙扎著，企盼著，沉默著，徒勞無望，滿心傷悲。
赴死的戰鬥一定是慘烈的。這偉大的戰士倒下，最後的血已經流盡。可家，還太遙遠。
那麼，這就是近代史上那個一瀉千里，造成大半個北中國大災難，無數人口無家可歸，流離失所，讓人感到恐怖的黃河嗎？這就是那個從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的黃河嗎？李白要是活到現在，一定羞愧得無話可說。
你的力量哪裡去了？
沒有人回答，乾涸的河床沉默著，滿是痛苦和鄙視的表情。它在以沉默掩飾巨大的傷痛。它在以沉默鄙視我們日漸麻木的心。這巨大的傷痛和鄙視只有同樣痛苦而尚懷良心的心靈可以理解，而它卻只屬於遙遠的未來。現代的風流人們不可能理解了，斷流的黃河並不比股票的漲落更能牽動人心，包括我。我真正能理解這巨大的斷流嗎？我已沒有痛苦，只有麻木。僅僅是生存已使我疲憊不堪。要做的事情太多，毫無意義卻不得不做。哭都沒有眼淚。更要命的是，沒有了哭的慾望。
這時，我承認，我是世界上最渺小的人。
新聞播完了。一個娘娘腔的男人在做廣告，說洗髮水真好，他的夢中情人就用這個。我厭惡地關掉電視，熄滅了燈光，讓自己沉浸在黑暗中。人在黑暗中是最真實的。可以聽到心在狂跳。一股熱血在體內橫衝直撞，莫名其妙的煩燥和不安。我幾乎衝動起來，卻不知道要做什麼。我是一個愛激動的人，尤其是麻木許久以後的熱血，更像干透的木柴，一星火花就能讓它燃燒。胸口悶得厲害，就想大吼幾聲。最後就真的大吼了。手抖抖索索地摸出了一支筆——那支已被我荒廢了許久的筆。
還能寫字嗎？我顫顫驚驚地撫摸著似乎很沉重的筆。最需要傾訴的時候卻沒有了說話的能力，我感到了無助的悲哀。
黑暗中摸索到一張報紙，就發泄似地狠狠在上面划了幾下。這幾劃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我頭腦昏沉，疲憊不堪地躺下，漸漸地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脹熱的頭腦漸漸冷靜，心也平淡了。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這就是所謂的詩人。我猶豫了很久，終於把燈打開，就看到了歪歪斜斜劃在紙上的四個字——懷念黃河
報紙是鋪過飯桌的，油漬斑斑。那四個字怪模怪樣地立在油污中，像四個被人丟棄的陷在淤泥中的孩子。淤泥中的孩子醜陋不堪，伸出幾支手臂，拚命想抓住什麼。
那滿紙的油污讓我噁心。天啊！我大喊一聲，清醒了。
你生活在淤泥中，怎麼能讓這麼神聖的字也躺在淤泥中。只有對最親近的事物才可以懷念，而最親近的事物決不可能接近玷辱它的人。
我羞愧地跑進書房，拿出一沓簇新的稿紙，重新掏出筆，撫慰了一陣，像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感情真摯而熱烈。然後，我莊嚴地重新寫下了四個字——懷念黃河
死在路上的戰士是應該讚美的，儘管我的聲音有些微弱。
（二）
寫下這個題目，心感到無言的沉重。
懷念。漢語里解釋為對一種逝去事物的想念。逝去即曾經有過，現在過去了。也就是不存在，或者……死了。
死了？難道黃河「死了」嗎？河南省以上，它依舊在好好地流著，養育著北方千萬兒女。如慈祥的母親，只是因為疼愛和辛勞才偶而閉一下疲憊的眼睛。
閉一下眼睛，我看到了閉上的剎那，一顆黃黃的淚珠飛向天空。這一刻，我沒有體會到付出的幸福，只是感到了無言的沉重。
也許，我太多愁善感，喜歡虛幻的想像勝於真實的存在。生活中，我每一次都錯。可這一次，我堅持，黃河的確是「死了」，如我死去的青春和熱血。
我同樣堅持，「死去」是快樂的，如果能夠啟迪後來者的腳步，能夠孕育未來者的幸福。
巨大渾黃的淚珠懸在空中，沒有落下來。
（三）
巨大的淚珠警醒著吃黃河水的孩子。他們屬於強力者在慢慢長大。他們精力充沛，勇敢無畏，邁步走向未來。走向征服與被征服的無邊的誘惑。像一顆水花，浸滿了和自己膚色一樣的黃沙，土氣十足地在現代的街道流淌。帶著本質上憨憨的笑。可是終於站立起來，成為了一個人，一個大寫的人。成為人的剎那，母親閉上了眼睛，快樂地閉上。
為了孩子的幸福，母親暫時地「死去」了。
我的吃黃河水長大的兄弟姐妹先後站立起來。一顆、二顆……無數顆黃顏色的水珠匯成了大河。這時，黃河再生了，一往無前，載著「死去」的母親。
葬禮是神聖的，只是沒有眼淚。
這一刻，我的筆激動不已。黃河，更加年輕有力的黃河在我心中流過了。
（四）
黃河流過的時候，時代已經變了。紅塵中的腳步滾滾向「錢」。流淚不為正義，吶喊就是白痴。文明無處不在。高舉「文明」大旗的剛剛脫胎換骨，披掛上貪婪和醜惡的外套橫行霸道。所有的誘惑都張著血盆大口，要吞掉一切。吞掉一切的瘋狂是無法阻止的。我渺小如塵埃，僅僅是一顆黃黃的水珠。如這個時代一顆荒謬的眼淚，淹沒在人潮洶湧的大海。卑微得沒有一點回聲。
那麼，還要走嗎？
誰相信眼淚？如我相信存在。誰給我力量？注入已經疲憊的雙腿。堅持畢竟鳳毛鱗角，並且代價慘重。誰能付出生命？只為渺茫的精神。
沒有回答，殘酷的沉默讓我膽怯了。
身體強壯，精神強壯。（強壯嗎？）腳步，卻沒有了方向。哀傷如籠中的小鳥，懷念飛翔的天空。
那麼，逃跑吧！逃跑有時並非懦弱，只是為了等待。
等待，等待什麼呢？滾滾的腳步早已將你拋在了後面，留下你獨自守候乾涸無力的河道。
追上他們，成為大眾的聲音，還是留下，成為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選擇竟是如此艱難。我，無家可歸。
可我還有回憶，還有一支筆，寫下夢中的真實。恍惚中，我看見黃河又在流了，千千萬萬的兄弟姐妹在呼喊：
走啊，走啊……為了贏得未來的幸福，一切的苦難都是註定。
起風了，我重新站立，並且堅定。只是遠離廝殺的戰場，遠離人群，靜靜地懷念黃河。
青藏高原已是冬天。冬天卻沒有一場雪。天空很藍，幽幽的深遠。像逝去的往事，望一望就有些淡淡的憂愁。時間總是走得這麼快，許多事情來不及回味，一生也就過去了。一生過去了，故鄉還在，北方土地上的黃河還在流。人還在吃著烙餅，喝著黃河水。
那時，我又在哪裡呢？這樣想的時候，淚就流了下來。
（五）
當然，那是很遙遠的事。雖然最終要「過去了」，眼下的路卻還是要走。只是故鄉終於近了，黃河終於近了。
我在北方的土地上長大。家鄉的門前有條小河。它只是渭河的支流，而渭河又是黃河的支流。小河水也是黃黃的，感覺中就是黃河。
每次在河邊玩，母親總說，離遠一點，別讓水沖走了！你是土命，土怕水沖。我就知道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中，我土最旺，屬土命。我那時認識的只是黃河的小支流，但是印象很深。
終於見到真正的黃河了。那是第一次坐火車穿過黃土高原。在河南三門峽附近，洶湧咆哮的黃河撲面而來，火車只是一閃就鑽進了似乎是一條隧道，但那瞬間的力量卻永遠震憾了我小小的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在黃河面前，我永遠渺小如塵埃。掩不住洶湧而來的黃河，心就永遠地被黃河「捲走」了。
顛沛流離中，我懂得了苦難。一長串的苦難組成了人生，我的使命只是經歷。
從此我喜歡流浪，也必將永遠流浪。從此我喜歡說黃河在我心中流淌，也真的就在我心中流淌了。
是在8年前，我孤身一人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黃河的面前。此時的黃河是富於挑戰性的，像一把利劍，劈開了陝西省和山西省的黃土高原。山西省的柳林鎮和陝西省的吳堡鎮咫尺相望，像蹲坐的兩位老人，日夜守候著這偉大的河流，默默無語。那幾天，我騎著自行車在兩位老人之間穿梭，想聽到些什麼，卻終究無言。秘密不應該道破，沉默才是最強大的力量。黃河使我激動不已。我年輕氣盛，同樣富於挑戰。那一晚，我窺到了這偉大河流的心靈。河水厚重地流著，因為底蘊豐富而聲音很小。巨大的顫慄讓我震驚。除了感動，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我無話可說。
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顫抖，不像是水，倒像一股氣在涌動。摯熱而充滿感情。天正下著雨，雨滴落入涌動的氣中，瞬忽就沒有了。一層薄薄的水汽慢慢上升。一股水淋淋的無比新鮮的力在向我逼來。我的心靈在慢慢清醒。這時，任何衝動都是正常的。任何想法卻又是多麼微不足道。
這是一支歌，不似喧嘩，卻震聾發聵。傾聽它的人可以無動於衷。但必須要有熱血。
時間近了一些，第三次見到黃河是在蘭州。當時我的畢業論文已經寫完，就從長春來到蘭州看朋友。我們就要從學校畢業，正是意氣奮發卻正在彷徨徘徊的年齡，只是黃河讓我們暫時忘記了苦惱。
洶湧澎湃的黃河水又一次攫住了我的心。我雖然一無所有卻絕對的自信！我的心渴望奔涌。對著黃河，我大聲朗誦著自己幼稚卻飽含真情的詩篇：
難道一切的痛苦都來源於我對你
的愛嗎？
男兒，男兒跪倒在地
左眼哭出黃河
右睛哭出長江
洶湧的淚水將苦難的太陽
托上藍天
哦，醒來，以亘古之光
撫摸我無盡的蒼涼
……
什麼煩惱、憂愁、愛情、工作、賺錢……通通都「哭」沒有了。此時只有詩歌，只有黃河水的節奏轟鳴。巍巍乎意在高山，巍巍乎意在流水。高山流水覓知音。我們多像是鍾子期與俞伯牙，一個誦歌，一個伴奏。那個屈原也來了，高聲大呼：魂魄歸來兮，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才是詩的境界，我以後再也沒有找到，所以我也不再寫詩。
黃河咆哮著，我也咆哮著。那一刻，我成了一顆原初渾沌的水珠，渺小而偉大，滿懷尊嚴和感動。
我終於「長大」了。只是心愈加平靜。讓心平靜地流過旅途，就像黃河流過河道。雖然飽經滄桑，依舊不露痕迹。不露痕迹，是不屑於嘩眾取寵。一切都是註定的，在時間面前，沒有人敢說永恆。我只追求存在。像黃河追求流動。有時，我真的感覺，我就是沉入河底的一粒塵沙。因為深深的寂寞，可以聽到黃河的心臟在跳動，深沉有力。這種傾聽使我倍感幸福。我終於可以聽到一種偉大的歌唱了，它不同於時髦的流行曲，追求暫時的轟動。它只渴望永遠的存在，深沉的存在，默默無聞的力的存在。它只喜歡時間這個唯一不會拋棄它的聽者。它只是歌唱、歌唱，其餘都不重要。
明白了這些，我也就忘記了被拋棄的痛苦。無所謂命運，先驅者從來都是寂寞的。
我把這珍珠般散落在記憶中的畫面高掛在我生命的殿堂，它們只愉悅我一人。它們不是光彩奪目，只是樸素無華。雖然沒有真知灼見，卻件件飽含真情。在這個日漸冰冷的世界，一縷溫情就足夠了。不管別人怎樣，我應該珍惜。
（六）
短暫的回憶黃河之後，我流淚了。流淚並非只是弱者的專利，強者也流淚。只是從心裡流出而並非僅僅從眼眶，只是純度更濃，近乎粘稠的血。
想哭的不止我一個人。不久，有消息說，黃河斷流的新聞播出後，引起了民眾強烈反響。不少人攜老帶幼，千里迢迢奔向鄭州，爭相目睹這百年不遇的奇觀。
聽到這個消息，我的心稍稍有些安慰。在這個什麼都可以死去，唯獨金錢不死的年代。這些自願奔波，僅為看一眼黃河的民眾，在奔向黃河的瞬間是幸福的，不管他們被生活折磨的有多苦。
站在北方一望無際的曠野，任強勁的風吹過胸膛。寬闊的河床就在眼前。這是戰士的雕像，嘶啞無聲。這一刻，我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該不是在合唱一支歌，悲哀的沒有聲音，《黃河大合唱》早已淪落成舞台上嗲聲嗲氣的戲言，柔弱得只能換來廉價的掌聲。
真正的黃河不需要掌聲，眼淚是柔弱者的乳汁，強者只需要熱血。風依舊在吼，馬依舊在嘯，黃河也依舊在咆哮。只是它們不屬於舞台上的戲子。它們屬於北方深沉的大地，和大地上生生不息的人民。
關於黃河，古往今來的讚美太多。我不讚美，我只愛你！愛到深處，就是沉默。在這個嘈嘈雜雜的世界，沉默是不昧良心的一種選擇。沉默的人應該尊重。
我的筆寫到這裡，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充實和堅強。大聲疾呼的慾望竟是不可抑制：尊重沉默和沉默的人吧！如同魯迅尊重運動場上那雖然落後而仍非跑致終點不止的竟技者和見了這樣竟技者而肅然不笑的看客。
剎時，一道灼人的目光刺破黑暗，迎面走來。這是魯迅的眼睛，憂傷而渴望。
（七）
可是黃河畢竟斷流了，這一點恐怕魯迅先生也不會想到。
很小的時候，喜歡唐詩。父親說，背會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父親是寫詩的，希望我將來能做一個詩人。在所有背過的詩中，我喜歡王之煥的《涼州詞》
黃河遠上白雲間，
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
春風不度玉門關。
當時曾問父親，黃河怎麼能在白雲上流呢？什麼叫春風不度玉門關？玉門關在哪裡？父親含含糊糊的解釋竟讓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西北五省中，黃河流過了四個。如果算上內蒙古，應該是五個。山西、河南、山東似乎就弱了。因為今天的黃河只流到河南，距離大海還有一千公里左右。這段路程對一個負重的戰士，無論如何是遙遠的。遙遠的只能感覺。望眼欲穿的目光穿不透層層迷霧，歸心似箭的腳步還要克服許多阻力，這一切都需要力量。去掉地圖上花花綠綠的各種顏色，只有一個巨大的「幾」字躍然紙上。多像是長城的一個垛口，或狼煙滾滾的烽火台。千瘡百孔，又巍然傲立。柔弱的春風怎麼能撫慰這顆傷痕纍纍的心呢？只有金戈鐵馬，馬革裹屍的殺戳戰場。只有大漠雄關漫漫風沙中崢嶸的號角才能讓這顆心激動。我終於明白春風不度玉門關的真正含義。不是不度，是不敢去度，柔媚的弱小者在飽經滄桑的強者面前，只能更加襯托出自身的渺小。
這個強者屬於新生的中國大地，屬於更加強有力的、更加智慧和冷靜的未來者，也必將永遠屬於黃河。
說完了以上的話，我的目光依舊久久停留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上。地圖上的黃河只是彎彎曲曲的一些線條。這彎彎曲曲的線條組成一個巨大的「幾」字，真的像長城的一個垛口。地圖上的長城斷斷續續地延伸，終點是在渤海。黃河的家也在渤海。這中間一定有一個秘密。可惜，我不是研究者，沒有能力破解，我只是說出一點感覺。我強烈地感覺到了什麼，它讓我的心靈充滿了不安。可是，我無力道破。它們的區別在於，一個是流動的，一個是靜止的、凝固的。只是看久了，好像長城也變成了黃河，凝重地流淌。一個個垛口就像一個個浪峰，前赴後繼，生生不息。
（八）
真的不想結束抒情，可是必須要結束了。懷念總要化作某種方式才能持久。我太愛黃河了，可是我也必須打住。再追憶下去我的文章就越發雜亂無章，我這顆心就越發亂了。一顆亂了的心無法認清方向。同樣，一個總是沉溺於過去輝煌的民族也沒有未來。
大的時代已經降臨，我感到了它的心跳。此時，任何不理解和詛咒都是蒼白無力的表現，就像斷流的黃河。它從不企求微不足道的理解和同情，它只需要注入新鮮的血液，需要力量。無論如何，我們生逢大時代的人是幸福的。儘管命運依舊撲朔迷離，路依舊若隱若現。
同樣，伴隨著新生。一切道貌岸然的嘩眾取寵和閑適奢談都將在這個時代被粉碎。這個時代只憑實力說話。一切都是註定的；一切都是不可逆轉的。我們唯一要做的只是默默無聞，腳踏實地地準備好擁抱這個時代的力量。
聽，它的腳步聲已經近了，趁著還有一點喘息的時間，讓我們努力吧！
二十一世紀正劈面而來，這是巨大的誘惑，也是巨大的挑戰。它屬於強者。
此時，我們正站在世紀的交口，迎接曠野八面的風。擁有的永遠擁有，失去的永遠失去。路，已沒有選擇。
那麼，走吧！只要還有熱血，就不管前途變幻莫測。生命難道不是一顆水珠？要麼渴死在路上，要麼奔向大海，你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的還有黃河。這閱盡滄桑的偉大戰士，這養育了千百萬兒女的偉大母親。依舊靜靜地流淌。目光堅定，步履踉蹌。陣痛是難免的，母親的偉大不在於忍辱負重，吃苦耐勞，而在於創造了生命。孩子降臨的瞬間，母親是幸福的。
而幸福，永遠是未來者的希望。這一天會到來的。我堅信，並且等待。
（文章寫於1998年底，為尊重歷史，不做改動。封面圖片來自網路，《無盡結》向原作者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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