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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瓶修車戰狗庄掛逼癱瘓跑路,這些黑話的背後是三和大神的虛無現實

採訪者問宋春江,你這樣,老了怎麼辦?宋春江支吾著說,老了,老了死了,死了就算了。

夢想呢?採訪者繼續問,宋春江說,現在沒有夢想,幾年前還有,現在沒了。旁邊的李磊含糊的說到,太遙遠了,夢想太遙遠了。宋春江附和了一句,確實,夢想對於我們而言,真的太遙遠了。現在沒有希望,只有絕望。

一直坐在邊上,話不多也不抽煙的趙偉說,我們這些人都不太會說話,也說不太清楚自己的話,不會說話。

在技校畢業之後,宋春江直接被學校送到了龍華區的工廠,學了服裝和設計的宋春江本來以為自己是做技術工的,結果被送進了流水線。

黑廠,動不動就加班到臨晨一兩點,第二天七點起來還要繼續幹活。身體吃不消了,每天這麼干,真吃不消了。後來也進過富士康,也沒能堅持下去。每天打螺絲,打三千多部手機的螺絲。再後來,就開始習慣做日結了,到現在,就基本上沒去廠里穩過,去富士康也干過,但幾個月之後也幹不了了。宋春江說完,喝乾一杯啤酒,臉色顯得有些紅潤,一旁的李磊抽著煙,嚼著檳榔。

我一開始也想正兒八經找個工作,長期的,但後來這麼被搞得,就不想幹了,還是做日結算了。被搞得沒什麼夢想了,沒動力了。宋春江說話時,臉上始終帶著自嘲般的笑意。

那沒錢了怎麼辦?採訪者問到。

睡大街啊,不過現在睡大街也麻煩,警察要來趕,我被帶去警察局過兩次。宋春江笑著說,問我要身份證,我身份證早賣了,哪還有什麼身份證。

我名下有三家公司,總資產一千五百萬,我是法人你知道嗎?當時被騙去做法人,拍照,銀行卡也交了,一套的,都給了。就為那麼點錢,當時也不懂,沒想那麼多。真把我逼急了,我就找到那三家公司,我去要錢。

如果我在場,或許我還會很矯情地問一句: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你會來三和嗎?

我覺得宋春江還會來。

人是舒服了,但肚子還餓著。說出這一句頗機靈的話,三和大神們都樂了,宋春江又說,前幾年不是有句順口溜嗎,說遠看廣州像天堂,近看廣州像牢房。之後還有很多,但他記不得了。

習慣了,每天都很無聊,沒意思,但就是這麼過下去。宋春江酒一多,話也開了。旁邊的李磊補充了一句,三和有很多人,都這樣。

深圳龍華區,龍華公園旁邊的景樂新村,以三和人才市場和海新信人力資源市場為中心,是一片外來務工族的生活區。在三和最鼎盛的時候,這麼一小塊地方裡頭,聚居了上萬的人口。來自湖南、河南、廣西、貴州、安徽、四川、江西,幾乎都是內陸地區。

這樣一個城中村,曾經有幾十家網吧,一元一小時,五元包夜,十分廉價,長年座無虛席。遍布的旅館,十五元一個床位,四五十平的房間,放了得有至少二三十張床鋪。

三十到八十元不等一個單間,床位和單間都提供WIFI。很多旅館老闆都兼職中介,給住客提供一些日結的工作。酒店服務員,臨時城管,日結的流水線,甚至是電玩城做托,都有,從中撈點錢。

餐飲業也很發達,從鋪子到餐館,隨處可見。對於三和大神而言,五六塊錢一碗的掛逼面,兩塊錢一瓶的1.5升裝清藍飲用水,是標配。還有紅雙喜的散煙,按根賣,現在的三和散煙當然很少了。

在三和做中介的劉大海說,大神們的生活,就是十五塊錢的床鋪,五六塊錢的掛逼面,兩塊錢的掛逼水,大家都在喝著,習慣了。

中介都很黑的,比如說原本可能是十七八塊錢一小時的工價,但中介會抽掉四塊甚至五塊。劉大海說,在三和做中介,真的乾淨的人不多。

有個叫曹偉的中介,每次叫一撥大神去做臨時工,最後什麼五險一金給你扣掉。你不懂這臨時工哪來五險一金的,但沒用,他每次給大神結工資,身後都會跟著一幫馬仔。你不敢和他剛,你只能任他宰一刀。

去年還有一點點鬥志,今年是一點都沒有了。宋春江手上夾著煙,笑著說,大神的特徵,大神的特徵就是不想幹活。說完,在場的其他食客都笑了。他接著說,第一點,首先是懶,就是不想幹活。第二點,就是工價太低了,也不想干,累了,也不想干。這就是大神。

大神還有一點就是,幾天不吃飯,很正常,真的,很正常。睡大街,一天有錢的話,五十塊錢很夠了,沒錢的話,另說了。

李磊說,我也是別人帶我來的,本來我也不知道這個地方(深圳龍華區三和人才市場)。以前在大廠待過,但待不下去,現在越來越懶了,只想做日結了。干一天日結有一天現錢。

李磊的表達能力沒有宋春江那麼好,只有一句話聽得讓人很清楚:感覺整個人都廢了。

趙偉,外出打工十年,三年前來到三和。

控制不了,賭,欠債,自己也不好意思說。打工,現在也有點打煩了,那個廠只要稍微不如意一點,自己就又是跑路。趙偉說。

三和大神,幾乎百分之八十的人身上都背著大大小小的債,以網貸居多。很多人的徵信都已經被黑了,銀行卡,微信號,身份證,可以賣的東西他們都賣了。在三和,身份證可以買也可以賣,賣的話七十,買的話一百。景樂新村的街道上一直貼著一張橫幅:賣出一張身份證,走上一條不歸路。

我們二十歲出來的時候,那時候什麼廠叫我幹什麼活,我們都能幹。現在那個耐性,不行了。可能,打工打煩了你知道嗎,那個耐性。趙偉說完,喝了一口啤酒,整個人不自然地抖動著。

在三和附近開早餐店的老闆陳用發說,大概是零五零六年的時候,有一些老鄉,一些小孩子,會來這邊打工。感覺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了,他們一年要換五六個工作。我覺得我們那時候的人,都是很好管的,只要你工資準時發,不苛扣,我們就留得住。現在的人不行了,他們有時候說走了就走了,工資都不要。反正包吃包住,換一家廠立刻又可以開始。

陳用發只有一條手臂,另一條手臂因工傷截了,賠的錢,他爿下了現在這家早餐店。他最近在頭疼一件事,自己的女兒到了上學的年紀,但是沒有深圳戶口,上不了學。如果再搞不定這件事,他就只能把女兒送回老家了。

成為深圳人?從來沒想過,也不想這些事,陳用發擺擺手說到。

來自江西的冬冬今年才二十歲出頭,他說,工廠是十一個小時,日結是八個小時,而且比較自由。其實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感覺不好的時候,就可以走。

冬冬在紀錄片拍攝期間,找了一家奶茶店,老闆娘對他似乎挺不錯的。但做了三天日結後,冬冬還是離開了。冬冬喜歡泡網吧,煙癮很大,每次鏡頭裡,他都在抽煙。拍攝的最後一天,他說不能繼續再在三和這邊呆下去了,怕自己也變成大神。冬冬說要去廣州找在美髮店打工的表姐,他說想成為一名美髮師。

修車(找小姐)、三五瓶(吃飯喝酒)、戰狗庄(網賭)、掛逼(生活拮据)、戰黑廠(入場工作)、跑路(離職換工作)、癱瘓(沒錢吃飯睡覺),每一個三和大神身上,或多或少都掛著一些標籤。在他們有錢的時候,他們絕不會節儉。

在合計達到四十萬吧友之多的龍華吧和三和大神吧裡面,最頻繁出現的辭彙就是修車和跑路。對於他們而言,女朋友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但又正處在性需求最旺盛的年紀,所以花錢修車是他們幾近日常的消費。

少則幾十一兩百,多則五六百,他們熟悉龍華區的每一片停車場,很多大神每個月都會去修車。和修車同樣頻繁的還有網賭,戒不掉,對他們而言網賭一沾染,就很難上岸了。很多人在修車和網賭中被頻繁洗白(錢花光),甚至負債,循環往複。

他們是三和嫖神、賭神、網神。

那他們沒有家人嗎?採訪者對著鏡頭問到。

有又怎樣,甚至有些大神還有老婆孩子。但他們的處境逼著他們必須六親不認,在三和,有很多都屬於徹底和家人失聯的人口,幾年不回家,甚至電話也不打回去一個,這是常有的事。三和大神眼鏡就是其中一個,他有一個女兒,不過死了。他母親一次打麻將沒管住,女兒掉進了水桶里,淹死的。老婆因此跟他離了婚。

父親早就不理他了,也不想認他。他在三和的這幾年,和家裡幾乎沒有聯繫。家人是他的負擔,他同樣是家人的負擔,彼此解脫,或許是一個好的選擇。

眼鏡已經幾年沒有回過家了,現在越來越少地去想回家這一件事,想了也沒用,對他而言就是這樣。

三和就像是一片死亡的泥淖,你一旦踏進來了,就很難出去。就像宋春江說的,很輕鬆,沒有壓力。只要你開始享受這種墮落,你就會習慣這種墮落。

陳勇或許還不習慣這種墮落,我不知道他的家鄉在哪,不過看他的膚色,應該是廣西彝族人。他上過半年的大專,是村裡唯一一個有高中文憑的人,但是後來因為學費的問題,還是輟學了。

我不一樣,我是上過學的,他們很多人都沒上過什麼學。所以,他們真的很需要外面的人的幫助。很多人說三和大神逍遙,如果睡大街也是一種逍遙的話,那深圳就不用造那麼多高樓大廈了你說是吧。蜈蚣和蟑螂什麼的爬到你背上,那種感覺叫逍遙嗎?

擁有著大專輟學生身份的陳勇,在三和大神這個群體中,也算是高學歷了。但學歷對於他而言,就像身份證一樣沒用。或許在真正貧窮的農村,讀書完全不具備打破階級固化的能力。

讀書,又能讀到什麼程度?大學?碩士?博士?對於真正的貧困地區和家庭而言,這些是你不論多努力都無法達到的。就像全村唯一擁有高中文憑的陳勇一樣,他所能擁有的,也僅限於一張說不上名的高中文憑。

一條難以跨越的階級鴻溝,一種無法被消解的來自於底層生活的空虛。對於三和大神而言,生活的意義其實很簡單。賺錢,然後享受,用辛苦,換歡樂。循環往複,在這種循環之中,主流價值觀成了一場空。按照三和大神的說法,一個人在三和掛逼五年以上,一定就廢了。

在三和,不全是年輕人,也有很多三十歲甚至三十五歲以上的人。

他們是否會想到階級固化,是否會感慨自己的人生是一場從開始就註定沒有希望的困獸之鬥。就像陳勇一樣,努力,其實改變不了什麼。他們受著一些無法掙脫的桎梏,從頭到尾。而三和就是一張能讓這些桎梏變得無比溫柔而隱蔽的溫床,像五毛錢一根的掛逼煙,三塊錢一瓶的掛逼啤酒,讓人一口上頭,忘掉一切。

在三和大神吧里,有一個老哥說自己在三年前帶著打工兩年存下的五萬塊錢來到三和,掛逼了一年,修遍了三和的車。每天的生活,就是癱瘓在旅館,吃掛逼面喝掛逼水,一禮拜修三四次車,每天腿都發軟。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一年前火遍互聯網的電瓶車小偷竊·格瓦拉是三和大神們的精神領袖。對於三和大神而言,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但是車還是要修的,三五瓶還是要繼續的。

宋春江被NHK採訪出於巧合,紀錄片導演遇到宋春江的時候是晚上,那會兒他正躺在一條石凳上睡覺。這一跡象表明,當時他已經掛逼了,但就是不想去工作。

工價太低了,先掛一陣子再說。宋春江仍是自嘲著說出這句話。

未來?三和大神是不會考慮未來的,他們甚至不去考慮明天。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三和大神生活的真實寫照。

存不下錢的,在黑廠累死累活一個月到手四千塊錢,吃吃喝喝,還剩個兩千多。我曾在三和大神的QQ群裡面找到一位老哥採訪,他如是說到。但你總不能一個月什麼消遣都沒吧?一個月修一次車,三五瓶幾次,不過分,但錢也就剩不下多少了。一個月哪怕給你存下個一兩千的,一年最多也就剩個一兩萬吧,這已經很穩了,但誰能在黑廠穩這麼久?

而且一年一兩萬,有什麼用?算你穩十年,也就是十萬二十萬,又怎樣?老婆仍然娶不起,房子更是不能想。

這麼辛苦,但一點用都沒有,有什麼用?我知道你們這些人怎麼想的,就獵奇唄,覺得我們這幫人怎麼會活成這樣的。但奮鬥,你讓我們怎麼奮鬥,根本沒有動力。其實讓你來過我們的生活,你也會掛逼的。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富士康以前連續有人跳樓是吧,我說。

不,跳樓的那些人和我們不一樣,不想掛逼的人才容易跳樓。老哥過了一會兒後回到,我們就不會,修車豈不美滋滋,老子要跳樓,也得把車修夠了,再他娘干他一票,享受一下有錢人的滋味,會所嫩模。實在不行,老子就去強姦。老哥說著,讓我給他團個飯(給頓飯錢)。我發了十塊錢的紅包給老哥,我說我也窮人,老哥見諒。

大概是因為我團了十塊錢給老哥,老哥就又多說了幾句。

能不掛逼,誰想掛逼?老哥說,我出門打工的時候才二十歲,打了十年工,之後又在三和掛逼了五年。看破了你知道嗎,沒有出頭的可能的,太累了,沒希望的。還不如掛逼算了。

我說,那NHK這紀錄片一拍,當地政府會來整治嗎?萬一三和沒法掛逼了怎麼辦?

不可能的,老哥信誓旦旦地說到,周圍這麼一大片商鋪靠我們養著,你以為政府沒腦子?他們才捨不得呢,而且這麼多廉價勞動力,上哪找去。

我們這種人,其實應該去死的,你說呢?他發了個微笑的表情給我,簡直是渣滓,道德也淪喪了早就。但我們死了,誰去搬磚啊,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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