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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麗:高橋之高

高橋之高

文、圖|成麗 編輯|杜小嫵

我到高橋鎮的時候,鎮上正舉行民俗鑼鼓表演賽。廣場上人山人海。表演者腰帶緊扎,著黃或紅對襟衣褲正如痴如醉。他們或舒展身姿仰面朝天,或闊步蹲襠篤重踏地,騰、跳、翻、躍、勁爆有力。激烈密集的鼓點,如黃河咆哮,似萬馬奔騰,伴著舞者的吶喊聲,響徹雲霄。高橋的上空、街道、河流瀰漫著農人秋收後的喜悅,這是農村居民近年通過歌、舞表達愜意與閑適的一種生活方式。知足往往是快樂者的墓志銘。

我將喧鬧拋在身後,心想,這個小鎮,一定有我為之傾心的人和事,這些,必定與我心靈交集很久的古橋有關。

街上的老伯如鄉鄰般熱心,欲為我帶路,我婉言謝絕。造訪一個陌生的場所,我向來願意我行我素,不受制約。按著指引的路線,穿街而行。在被稱作高橋新橋的橋面上,我舉起相機對焦上游約300米的老橋。一座廊橋飛架於高橋河上,四墩五孔,拱狀,弧線優美,典雅古樸,氣勢恢宏。黛瓦從飛翹的檐角一層層上呈,如玄黑的、帶著暗紋的、質地厚實的呢絨帽子,蓋住橫跨55米長的橋面,在明晃晃的日照下,布瓦泛著密實的光亮。只一眼,一種似曾相識的驚喜遍布全身。

白鷺扇動著雙翅在寬闊的河面上起起落落,時而空中追逐,時而嬉戲水邊。水鴨以群體的方式在河水中悠遊。這些頸背麻灰色的小生靈,三五成群,或並排鳧於水中,或結對停在裸露於水面的石頭上。拉近焦距,見一對體態肥大的水鴨用扁圓的喙梳理著彼此的毛羽。動物這一簡單的動作,讓人看著有些感動:彼此依靠彼此取暖,才不會孤獨與落單。

這條河發源於幕阜山北麓諸嶺,沿途接納了12條支流,是咸安境內的第二大水系,在咸安河段有38.1公里。秋天的乾燥少雨,也造成了支流水源的銳減,讓河床露出無奈的窘迫。此刻,河水輕緩安靜,流淌得有些不情不願。我沿著河床逆流而上,一排排青石板從岸邊伸向水中,穿紅著綠的搗衣婦彎腰低頭在石板上奮力揚起棒槌,聲音卻閑不住,你說你在溫泉碧桂園買了屋,她說給兒子在桂花城置的新房正裝修,聲音一個勁往水底鑽、往岸上送,讓提著竹籃洗菜的娘們、拿著毛巾與牙刷在河裡洗涮的爺們聽著,聽著,就入了迷,暗地裡較著勁。

河水流過高橋古橋時,是溫順的。河流憐惜橋,就像母親憐惜自己的兒子。從乾隆三十八年(1773)始建,二百三十八年來,無論是春來雨水頻繁還是夏季山洪暴發,河水流過這座橋時,從來沒漫過橋面。據老人言,高橋高橋,是因為橋高才得名。橋高不是指橋拱的高,橋的實際跨徑為八米,高才六米,但不管漲多大的洪水,洪浪最多在橋孔拱頂上幾寸處就不再上漲,幾百年來沒見過洪水淹過橋面。即便是1954年全國普遭水患,多座橋樑垮塌受損,高橋也毫髮無損。於是民間便有了傳言,說洪水過了拱頂,水再漲時,橋會跟著上長,水面始終不會超過橋面,所以叫高橋,又叫神橋。

橋會隨水而長高?傳說在橋封頂時,石匠按照慣例,在橋拱頂處預留一方孔不封頂,打算用活物來祭橋。橋神守住了橋,就不會垮塌。以前建橋時,根據橋樑的大小,多用雞、鴨、羊、豬等家畜祭橋。這次,老石匠看到高橋如此雄偉壯觀,便心生邪念,欲以長發美女來祭橋,以保橋之靈性。祭橋之日一切準備停當,終於等到三個美麗的長辮子姑娘依次路過,石匠連忙念咒作法,收走了前面的兩個長「毛人」。最後一個見同伴猛然不見了,知道是匠人在搗鬼,機靈的她立即大聲唱道:「毛人橋面過,十個石匠死九個」。她這一出,反將石匠的魂收進橋洞,因而,這橋就有了別樣的靈氣,會隨洪水上漲而升高,護佑著橋不損毀不垮塌。講故事的講得眉飛色舞,聽故事的聽得毛骨悚然。其實,從高橋鎮的俯瞰圖不難看出,洪水不淹橋面並非傳說的那麼神奇,而是橋上游一里處建有一道滾水堰,從橋西頭如彎月般繞過鎮子,通到河的下游,河水暴漲時,起著分水和泄洪的作用。而橋面比地面高出很多,不管多大的洪水就算漫過低處的田地也不會漫過橋面。是智慧的高橋人充當了自己的保護神。

民間關於高橋的傳言越傳越神,以至於橋兩頭偶有車禍,人們會歸咎於橋神在作法。而當學童不慎墜入河中安然無恙又說是橋神在暗中護佑。更為神奇的是,當年日寇侵略中國時,日本鬼子的飛機在高橋上空多次投彈,不但沒炸到橋,連橋上20多人臨時緊急跳河,古橋與跳下橋的人均毫髮無損,因而,人們更加確信,高橋是橋神,高高在上蔭蔽一方百姓。

的確,高橋在同治十一年重修時,廣聚高手,納四方財,涉及的人數和財力為咸寧古橋重修之最。由橋東的義門陳氏發起修橋,陳家畈朱家畈二門大姓家族響應,連同其它七姓共10個庄門。從東部山區的高橋、石橋、大幕的家族民眾,到大冶、江西、漢口等省內外商人捐款。如此聲勢浩大地採石造橋,在咸寧建橋的歷史上尚屬首次。以前的經濟尚不發達,沒有四通八達的公路,連接山與山、村莊與村莊、山與水的只能是橋樑。人們渴望橋,就像飛鳥渴望藍天,龜裂的土地渴望雨水。沒有橋,人們只能在兩岸,望洋興嘆。高橋橋東原屬鄂城縣轄區,橋西為咸寧地盤,河流上游是通山。是三縣通衢的金三角。1958年重新劃片後,高橋兩岸都屬咸寧管轄。特殊的地理位置,衍生了發達的經濟和貿易。橋樑的作用愈加顯著。

高橋的重修解開了百姓的心結,人們一呼百應。他們在橋東右側成立了宏濟堂公所,設萬年茶社。茶社的費用是由個人捐資,先是郭公昆田捐施3年,後有朱公寶田募施3年。免費給行人歇腳和供應茶、水。茶亭春夏秋三季茶水不斷,多是施以米泡茶和姜鹽茶。米泡茶是將大米、黃豆、芝麻、花生等炒熟,封存,用時加開水沖泡。這種既能解渴又能充饑的茶點,在那個食不果腹的年代,亦是奢侈品。茶亭里能有如此稀缺物,無論是長途跋涉者還是短途路過的行人,在勞累口渴之時能在此歇腳並享用茶、水,從身體到精神都是一種營養的補給。這座廊橋,就像一座燈塔,溫暖著過往路人。人們遠遠望一眼橋,就想起建橋人與施茶人的恩典,不自覺地將積德行善作為心中一桿旗幟而規範自己的言行。橋的高度,在大幕山廣博深邃的相映下,日益彰顯。

我從西邊進入古橋,迎面是當代詩人梁詩頤撰寫的對聯:游寶地形摶明珠青山環水四維秀;賞神橋勢駕彩虹靈氣繞身百事通。外牆是「湖北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標牌,內牆兩側一字兒排開八塊碑記,同治八年的碑文記載依稀可辨,新近碑刻的功德榜及修復高橋諸碑清晰可見。這些黝黑的碑記,記錄著高橋從古到今的建橋、修繕、重建的過程,鐫刻著高橋人的智慧與赤誠。橋內兩側設休憩的長凳,橋上涼亭主柱為粗大圓木,層層遞進;偏柱為方形木柱,前後上下連接,與橫樑互為依託,榫榫相扣。橫與豎,線條硬朗,格調分明,從橋頭到橋尾,成為一種氣勢。60度仰望時,這種氣勢給人剛勁的壓迫感。那是深山子民鑄就的厚重。橋東拱門兩側,依然是梁詩頤的傑作:高巒托日東來紫氣行水淘沙鋪秀色,橋面卧龍福降生靈承前啟後振雄風。一前一後,首尾呼應,將橋的形、橋的神、橋的魂、橋的高,無限寫意。

我踏著光溜溜的長條大塊的青石板,任由光陰從我足下一寸寸漫過。站在歲月的渡口,我看到從古到今的建橋人,一撥撥向我走來:他們或腰系草繩,腳穿草鞋;或衣衫襤褸,滿面菜色;或花翎頂帶,衣著光鮮。只因家鄉的一聲召喚,從四面八方聚到一起,出資出力,完成對家鄉最赤誠的奉獻。他們不辭辛勞去偏遠的幕阜山開山采高密度的青石,用這些耐磨的岩石下基、打橋墩、砌橋拱、鋪橋面,使之接受時光的洗禮而不被風化。他們甚至從大幕山深處覓得巨木,借用馬、牛、驢子與板車的原始力量,翻山越嶺,淌澗過河,只為堅實的木樑能頂風遮雨。大幕的山道曲曲彎彎,烙上他們彎腰弓背、手足並用的印記;高橋的河水浩浩蕩蕩,濯洗他們的疲憊與風塵。96根圓木柱、數百根方木柱從深山轉植於橋上,以另一種方式重生。那泛著釉光的青石,是無數子民手足的開裂、癒合、老繭和血汗與千年的岩石搏擊,以柔韌對弈堅硬,得以石塊滾落山崖,將人類堅韌的意志延續至人們的腳底,解讀著橋的靈,托舉起橋的高。

我從橋西頭走到東頭,我的目光拂過每一方石塊、每一段樹木、每一塊瓦片,拂過遠處的田園山丘,我看到白水畈的蘿蔔從田間地頭成了揚名四方的品牌;劉英畈的香菇走進了千家萬戶;堰頭村的比利時肉兔成為宴席上百姓鍾愛的特色菜;我看到了大屋萬的石灰石、白雲石裝點了無數人的夢;我甚至看到了大幕山的兒子---黃永勝將軍從17歲的放牛郎成長為共和國的開國上將;我還看到了澄水洞、龍泉寺及史上罕見的「131」軍事工程景點遊人如織······這一切,將山區高橋鎮的名片烙上厚重的印記。高橋人站在歷史的高處,用高明、高雅、高遠的視野,將歷史的人文切入,高瞻遠矚描繪新的藍圖。

鑼聲鏘鏘,鼓點咚咚,我在鑼鼓演奏的尾聲中完成了對高橋的造訪。轉身,回頭,這座古橋,連同以橋命名的重鎮,在我心中漸次放大。

作者簡介

成麗,筆名窗外的流螢。出生於湖北通山文宣,現定居咸安。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北省作協會員,湖北省作協第六屆高研班學員。咸寧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秘書長。2014年入選湖北省作協青年作家定點寫作(系列散文)項目。2016年6月簽約《散文選刊》原創版。

作品散見《海外文摘》《散文選刊》《長江文藝》《長江叢刊》《經濟日報》《中國新聞報》《委中商報》《湖北日報》等二十餘家省級以上報刊,入選多種選本。並在海外、國家級、省部級徵文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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