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新解》黃帝Ⅷ威懾神巫的壺丘先生
一、原文
2-13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如神。鄭人見之，皆避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而歸以告壺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無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乎不誫不止，是殆見吾杜德幾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見杜權矣。」列子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此為杜權。是殆見吾善者幾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齋，吾無得而相焉。試齋，將且復相之。」列子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太沖莫朕，是殆見吾衡氣幾也。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沃水之潘為淵，氿水之潘為淵，雍水之潘為淵，汧水之潘為淵，肥水之潘為淵，是為九淵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壺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猗移，不知其誰何，因以為茅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壹以是終。
二、句解
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咸。
有一位神巫從齊國來到鄭國，命里註定叫季咸。
春秋戰國時期，每個諸侯國都有一個「神巫」，那就是宗廟的主祭——國君。鄭有神巫，實指鄭國的國君。冠軍、亞軍、季軍，季就是第三。而與列子同時的鄭莊公正是鄭國第三代君主，在位四十三年，貴為周平王的執政官，乃春秋五霸之首。可見，神巫季咸其實就是鄭莊公，所以說他命里註定叫季咸。《莊子》記為「鄭有神巫」，蓋列子門徒多為鄭人，所以抄錄列子原文後改為「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以避砍頭滅族之禍也。
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避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
這個季咸能預知人的生死存亡，吉凶禍福，壽命長短。準確到年月旬日，如同神祇。鄭國人見到他，都得迴避。列子見了心醉如痴。
如鄭莊公一般的霸主國君，當然能夠決定國人的生死存亡、吉凶禍福。鄭莊公乃是周王朝的方伯，儀仗威嚴，國人見之迴避。後世公子哥項羽和小流氓劉邦見始皇帝儀仗曾感嘆：大丈夫當如是也！列子學道，僅止會飛翔、會射箭，哪有春秋五霸之首的威勢？於是，列子備受蠱惑，求道之心為之動搖。
而歸以告壺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
列子回來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想法告訴壺子，他說：原來我以為先生您的道術是最高的，現在又有更高的了。
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
壺子說：我教你的還都是道的皮毛，還沒來得及教你道的真諦，你難道就自以為得道了嗎？一群雌鳥而無雄鳥，又怎能生出能孵化成雛鳥的蛋呢。就你這個水平，還以自以為是的道與天下霸主對視，你孱弱的修為必然暴露無遺，所以才讓人家看清了你的真面相。你把他請來，讓我來對付。
列子之師名為「壺子」，隱喻惠子所說欲掊之的不與君王合作的「大瓠」，大隱隱於世也，卻因為列子羨慕的緣故被鄭莊公發現了蹤跡。逃，不是辦法；等待被卑辭厚幣請入王宮，就是入了龍潭虎穴，那可真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於是，壺子決定主動出擊，請鄭莊公來訪再做打算。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
第二天，列子和季咸又一起來見壺子。
鄭侯由列子得知壺子為得道之士，有意延攬。但鄭乃是姬周貴族——道者之寇讎，壺子不願也不能夠為其所用。
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
季咸見過壺子，出來後對列子說：嘻！你的老師要死了，不能活了！不會超過十天了。我看他形色怪異，精神萎靡得象濕灰一般。
鄭侯延攬不成就脅迫，給了壺子十天的期限。「吾見怪焉，見濕灰焉」是說壺子顯示出心灰意冷，不欲為其所用。
列子入，涕泣沾襟以告壺子。
列子進屋，痛哭流涕，淚水沾襟，把季鹹的話告訴給壺子。
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
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地表一樣的寂靜，欲震不震的樣子，這大概是他見我關閉了生機。改日你再請他來。
壺子不為所動，卻又顯示出欲動的意思，使庄公不至於絕望而生殺機。又考慮壺子大概是主動顯示出無欲無求的心態，似是待價而沽，所以霸王之氣側漏，施之以威脅，並給了壺子十天期限讓他看著辦。
第一個回合，鄭莊公有意延攬，壺子不為所動，庄公以死亡相威脅。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
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來見壺子。出來後對列子說：幸運呵！你的老師幸虧遇見我了!有好轉了，完全有活的希望了，我看到他閉塞的生機有了變化。
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此為杜權。是殆見吾善者幾也，嘗又與來。
列子進屋，把季鹹的話告訴了壺子。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的是天行健生生不息，名實都不入於心，而生機則發於腳後跟，這就是閉塞生機的萌動。他大概看到我有一線好轉的生機了。再請他來。
第二個回合，壺子見鄭侯起了殺機，便顯示出想有所作為的神態，與之周旋，期望杜其殺機以自保。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齋，吾無得而相焉。試齋，將且復相之。
第三天，又邀列子去見壺子。出來後對列子說：你的老師心跡不定，我沒法給他相面。等他心跡穩定，再給他相面。
「相」是雙關語，在鄭侯來說，是想任用壺子為相國。
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向吾示之以太沖莫朕，是殆見吾衡氣幾也。
列子進屋，把季鹹的話告訴壺子。壺子說：剛才我把陰陽二氣均衡而又和諧的心態顯露給他，他大概見到我均衡的氣息與生機。
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濫水之潘為淵，沃水之潘為淵，氿水之潘為淵，雍水之潘為淵，汧水之潘為淵，肥水之潘為淵，是為九淵焉。嘗又與來！」
鯨魚盤旋之處形成深淵，水流停積之處形成深淵，水流運動之處形成深淵，水流湧出之處形成深淵，水流陡落之處形成深淵，水流決口之處形成深淵，水流回攏之處形成深淵，水流入澤之處形成深淵，水流會合之處形成深淵，這是九種深淵。你和他再來一次看看。
第三回合，鄭侯對壺子心儀，一心要聘請壺子任鄭國相國。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
第四天，又邀列子去見壺子。季咸腳跟還沒站穩，就自行逃跑了。壺子說：「快追！」列子追之不及。回來報告壺子說：已經沒影了，已經跑掉了，我追不上了。
壺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猗移，不知其誰何，因以為茅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
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的並沒有超出我的大道。我跟他隨意應付，使他不了解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使他以為我頹廢順從，使他以為我隨波逐流，所以他逃跑了。
第四回合，壺子展示俗人貪圖權位之態，使鄭侯產生錯覺，放棄了延攬的念頭，壺子避免了要麼同流合污要麼以身捐道的抉擇。
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雕琢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壹以是終。
從那以後，列子以從未拜師學道的心態回到家中修鍊，三年不出家門，幫助妻子燒火做飯，餵豬如同伺候人一樣。對於世事不分親疏沒有偏私，去掉過去的雕琢和華飾，返回質樸和純真，遽然遺世而獨立，在紛擾的世事中固守本真，終身不渝。
壺子的言傳身教，使列子明白了追求大道不僅僅是去學什麼過人的本事，那些都是道的皮毛，關鍵是要謀求自由心靈與獨立人格於亂世之中，並以身作則，引導民眾掙脫當世價值觀的束縛，求得人生的尊嚴與解放。所以，他以從未拜師學道的心態回到家中修鍊，不以飛翔之術和絕妙箭術誇示於世人，返璞歸真，最後做到了出世入世都不改其對天道的追求，並終身為把民眾從殖民霸道中解脫出來而奮鬥不渝。
三、白話
有一位神巫從齊國來到鄭國，命里註定叫季咸（鄭莊公也）。這個季咸能預知人的生死存亡，吉凶禍福，壽命長短。準確到年月旬日，如同神祇。鄭國人見到他，都得迴避。列子見了心醉如痴。（如鄭莊公一般的霸主國君，當然能夠決定國人的生死存亡、吉凶禍福。鄭莊公乃是周王朝的方伯，儀仗威嚴，國人見之迴避。列子學道，僅止會飛翔、會射箭，哪有春秋五霸之首的威勢？於是，列子備受蠱惑，求道之心為之動搖。）
列子回來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想法告訴壺子，他說：原來我以為先生您的道術是最高的，現在又有更高的了。壺子說：我教你的還都是道的皮毛，還沒來得及教你道的真諦，你難道就自以為得道了嗎？一群雌鳥而無雄鳥，又怎能生出能孵化成雛鳥的蛋呢。就你這個水平，還以自以為是的道與天下霸主對視，你孱弱的修為必然暴露無遺，所以才讓人家看清了你的真面相。你把他請來，讓我來對付。（列子之師名為「壺子」，隱喻惠子所說欲掊之的不與君王合作的「大瓠」，大隱隱於世也，卻因為列子羨慕的緣故被鄭莊公發現了蹤跡。逃，不是辦法；等待被卑辭厚幣請入王宮，就是入了龍潭虎穴，那可真變成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於是，壺子決定主動出擊，請鄭莊公來訪再做打算。）
第二天，列子和季咸又一起來見壺子。（鄭侯由列子得知壺子為得道之士，有意延攬。但鄭乃是姬周貴族——道者之寇讎，壺子不願也不能夠為其所用。）季咸見過壺子，出來後對列子說：嘻！你的老師要死了，不能活了！不會超過十天了。我看他形色怪異，精神萎靡得象濕灰一般。列子進屋，痛哭流涕，淚水沾襟，把季鹹的話告訴給壺子。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給他地表一樣的寂靜，欲震不震的樣子，這大概是他見我關閉了生機。改日你再請他來。（壺子不為所動，卻又顯示出欲動的意思，使庄公不至於絕望而生殺機。又考慮壺子大概是主動顯示出無欲無求的心態，似是待價而沽，所以霸王之氣側漏，施之以威脅，並給了壺子十天期限讓他看著辦。）
第二天，列子又和季咸來見壺子。出來後對列子說：幸運呵！你的老師幸虧遇見我了!有好轉了，完全有活的希望了，我看到他閉塞的生機有了變化。列子進屋，把季鹹的話告訴了壺子。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的是天行健生生不息，名實都不入於心，而生機則發於腳後跟，這就是閉塞生機的萌動。他大概看到我有一線好轉的生機了。再請他來。（壺子見鄭侯起了殺機，便顯示出想有所作為的神態，與之周旋，期望杜其殺機以自保。）
第三天，又邀列子去見壺子。出來後對列子說：你的老師心跡不定，我沒法給他相面。等他心跡穩定，再給他相面（「相」是雙關語，在鄭侯來說，是想任用壺子為相國。）。列子進屋，把季鹹的話告訴壺子。壺子說：剛才我把陰陽二氣均衡而又和諧的心態顯露給他，他大概見到我均衡的氣息與生機。鯨魚盤旋之處形成深淵，水流停積之處形成深淵，水流運動之處形成深淵，水流湧出之處形成深淵，水流陡落之處形成深淵，水流決口之處形成深淵，水流回攏之處形成深淵，水流入澤之處形成深淵，水流會合之處形成深淵，這是九種深淵。你和他再來一次看看。（這次，鄭侯對壺子心儀，一心要聘請壺子任鄭國相國。）
第四天，又邀列子去見壺子。季咸腳跟還沒站穩，就自行逃跑了。壺子說：「快追！」列子追之不及。回來報告壺子說：已經沒影了，已經跑掉了，我追不上了。壺子說：剛才我顯示的並沒有超出我的大道。我跟他隨意應付，使他不了解我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使他以為我頹廢順從，使他以為我隨波逐流，所以他逃跑了。（壺子展示俗人貪圖權位之態，使鄭侯產生錯覺，放棄了延攬的念頭，壺子避免了要麼同流合污要麼以身捐道的抉擇。）
從那以後，列子以從未拜師學道的心態回到家中修鍊，三年不出家門，幫助妻子燒火做飯，餵豬如同伺候人一樣。對於世事不分親疏沒有偏私，去掉過去的雕琢和華飾，返回質樸和純真，遽然遺世而獨立，在紛擾的世事中固守本真，終身不渝（壺子的言傳身教，使列子明白了追求大道不僅僅是去學什麼過人的本事，那些都是道的皮毛，關鍵是要謀求自由心靈與獨立人格於亂世之中，並以身作則，引導民眾掙脫當世價值觀的束縛，求得人生的尊嚴與解放。所以，他以從未拜師學道的心態回到家中修鍊，不以飛翔之術和絕妙箭術誇示於世人，返璞歸真，最後做到了出世入世都不改其對天道的追求，並終身為把民眾從殖民霸道中解脫出來而奮鬥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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