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幾天活頭了，才知苟且偷安竟是最大的幸福
文/微橙子
李崢32歲，半年前開始備孕二胎。
上次感冒留下偏頭痛，半個月來時好時壞，有葯也不敢吃，只能忍著。
這兩天開始噁心，還吐了一次。算了算日子，應該是懷孕了。
在家裡測試紙沒反應，去醫院做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一下子把兩口子嚇傻了，孩子沒懷上，腦子裡長了瘤子！
「準備開刀吧，要孩子的事以後再說。」外科診室的醫生口氣篤定。
好好的被猛不丁一棍子敲在太陽穴上，李崢老公大江的腦子裡懵懵的。
他茫然地盯著醫生，嘴張了兩下，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下去。
在病房裡，李崢偷著哭了兩天，到第三天上午，她被推進手術室。
術後48小時停用鎮靜劑，李崢醒過來。
她慢慢地睜開眼，先看到眼裡布滿血絲的老公，又看到雙眼紅腫的妹妹李嶸。
在李崢由模糊到清晰的視野里，兩個人滿臉的焦急瞬間變成驚喜，李嶸竟然以手掩面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大江趴在她臉上輕輕地喊她的小名，她艱難地沖他擠出一個笑臉。動了動被他攥著的手，再活動一下腳趾，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能活過來，能看到親人，真好！
術後的李崢變得堅強，她情緒穩定，積極配合治療護理，醫生和護士都說她是全病區狀態最好的病人。
未經歷過生死的人不足以談人生，如今身子掉進井裡，你不堅強還能怎麼辦呢？手術前怕得要死，這才幾天，到閻王爺門前轉了一圈，不是挺過來了嗎？
她想起奶奶曾經掛在嘴上的一句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誰活著也不易。
小時候聽到這話就嫌煩，現在看來，這簡直就是人生哲理啊！
李崢病情穩定後，被換到雙人間，單間里住進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據說這大姐長得是跟自己一樣的瘤子。
晚上，這位大姐過來聊天，當然全程都是李崢在講。她看到憂心忡忡的大姐緊張得雙手發抖。
這個女人掛心的事太多了，她的老父親剛出院，她閨女預產期臨近，她還有個兒子明年高考，她男人開著擔保公司，也承包房地產開發項目。
大姐手術那天，李崢被通知出院。最後一瓶液體沒輸完，聽到辦公區有人哭，大江慌裡慌張地跑進來：
「出事了出事了，手術大出血，大姐沒了……」
聽說死了人，鄰床小姑娘哭鬧著要拔針回家。其他病房裡家屬進進出出，有人在走廊里前前後後地打招呼。
十幾分鐘後，外面安靜下來，病友小姑娘的爸爸回來，說所有鬧事的人都去院長辦公室談賠償了。
生死一線隔，苦樂一念間。
大姐勞碌了一生，如今解脫了，這次意外，到底是與腦瘤相伴而生的繞不過去的坎，還是手術醫生玩忽職守強加給她的滅頂之災？
不知道這時候有沒有人想著替可憐的大姐討個說法？
李崢平時工作忙，七歲的女兒一直跟著奶奶，雖然只有一碗湯的距離，孩子依然是越長大對媽越疏遠。
大病初癒，李崢把女兒接回來。
她不再查看大江的手機，也不再追問他的行蹤，她甚至把他的工資卡放回他自己的錢包里，這讓大江很不適應，他捧著工資卡湊上來犯賤：
「老婆，快把我這點兒小錢收了吧，要不我真成了沒有墳頭的孤墳野鬼了！」
休完病假，李崢主動要求從業務主管崗位上退下來，調到培訓部做了一名培訓師。
不需早出晚歸，不用忙碌奔波，這樣安靜佛系地活著，真好！
單位的業務員王姐五年前患直腸癌，手術後身體恢復得很好，用醫生的話說已經「達到臨床治癒的效果」。李崢生病後，同病相憐的王姐來找李崢拉呱，一來二去，兩個人成了朋友。
王姐的兒子今年大學畢業，剛剛在南京應聘入職，王姐準備給兒子買房，最近頻繁地奔波在去南京的路上。
王姐是這麼打算的，趁著房價還不是太高，買個地段好的大三室學區房，兒子住起來寬敞，也解除了自己的後顧之憂。
這個預算超出了他們全家的承受能力，王姐的老公考慮到首付不夠，還款壓力太大，主張在兒子單位附近買個二居室，兩個人正為這事杠著呢。
「我覺得房子夠住就行，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那麼累。」李崢勸她。
「誰說不是呢！可咱不行啊，身上的病說不定哪天就複發了，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錢，都得花在孩子身上，可不能給別人留下！」
閑下來後，李崢在健身俱樂部辦了張家庭卡，每到周末讓大江開車拉著娘倆去游泳。
在清澈見底的泳池裡，女兒一會兒蛙泳，一會兒仰泳，一會兒狗刨，一會兒翻跟頭，像一條活潑靈動的小魚兒，時不時濺起一片片水花。
從女兒對媽媽的依戀里，李崢體會到平淡日子的真實，和這份真實帶來的幸福。
一場疾病，使她的人生旅途改弦易轍，昨天不得已放棄一片森林，今日無意間步入一塊草地，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四年時間一晃而過。
這年小區里出了一樁大事，女兒好朋友的媽媽在下夜班的路上遭遇車禍身亡，保險公司、單位各賠了一筆錢了事。
剩下期期艾艾的父女倆在小區出出進進，看得人們心酸不已。
女鄰居入土不到半年，孩子的爸爸結交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女友，不久兩個人奉子成婚，結婚半年生下兒子，原本平靜的生活一下子亂了陣腳。
讀小學的女兒無疑成了累贅，挨到暑假，把小姑娘轉回老家跟爺爺奶奶去上學了。
放寒假時，小姑娘被接回來，不滿十二歲的孩子變成一個小大人，搶著幹家務、帶弟弟，把平時保姆的活全乾了。
孩子求爸爸讓她留下來，她說不想再去奶奶家上學了。
爸爸和新媽媽要上班，弟弟還得找人帶，爸爸無奈，還是一狠心把女孩送走了。
李崢的女兒跟這小姑娘是朋友，得知她又被她爸送走後，偎在媽媽懷裡哭得傷心不已。
李崢默默地摟著孩子，她沒問她為什麼哭，這個年齡的孩子怎麼能理解大人的難處呢？
春節過後，李崢老是犯困，頭痛。她預感到情況不好，醫院的專家說過，這個病雖然複發的少，可是一旦複發就沒有治療的意義了。
李崢不想聲張，她開始默默地安排後事。
家裡有些存款，大江單位效益好，他一個人的工資養女兒應該沒問題。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沒有媽的孩子真是太可憐了，鄰居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思來想去，她準備親自為女兒物色個靠譜的後媽。
她開始留意親朋好友和同事圈子裡年齡相當的單身女人。這一打聽還真不少，幾天就搜羅了二十幾個。
因為婚內出軌離婚的一票否決；三觀不正心腸歹毒的一票否決；大江工資不高，帶娃娃的家庭婦女不要；大江迷信，前夫橫死的不要；這個家裡不能走一個病人再來一個病人，有病的不要；大齡剩女不懂過日子，不能要；職務高的女幹部，更不能要……
一圈排查下來，二十多個人只有三個入圍。
她以幫人介紹對象為由，開始對鎖定的目標進一步排查。A女正在跟人談婚論嫁，B女有個同居男友，C女長肝炎住過院，是大三陽！
失望至極的李崢一籌莫展。
她頭痛得一天比一天嚴重，有時候在班上玩著手機就睡著了。
她確信自己是舊病複發了，她不再心存僥倖，她知道，這次住了院就再也出不來了。
她的心事沒有人懂，只要能支撐一天，她就得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幾天以後，她暈倒在單位大課堂的講台上。
李崢在病房裡醒來的時候，她知道所有的人都知曉了她的病情，所有的人都在刻意隱瞞她。
她也裝得風輕雲淡，她對所有人微笑，配合著他們的善意。
這時候，也許只有欺騙，才是親人間能給予彼此最好的愛。
李崢的眼淚都流進心裡，她表現出來的堅強甚至出乎她自己的預料。跟大江相顧無言時她沒哭，女兒幫她洗臉她沒哭，公婆來了她沒哭。很多次她以為自己會控制不住，她一直表現很好，沒讓自己失望。
這次病情反撲來勢洶洶，比她自己預料的還要發展迅速。
左側肢體從出現無力感，到不能抬離床面只用了五天時間，住院一周後，她完全失去自理能力。
她堅決不讓請陪護，大江和李嶸只好日夜輪班值守，不睡覺的時候，她就默默地盯著身邊人想心事。
父親走的早，母親一個人把她們姐倆拉扯大。姐妹倆相貌酷似，妹妹比姐姐更溫柔更隨和。
李嶸大學畢業後考上教師編，一直沒碰上個能談婚論嫁的人。母親彌留之際看著姐倆掉眼淚，她知道老人家心裡放心不下這個幺女。
李嶸在幫姐姐擦身，她低著頭，不敢跟姐姐對眼神。姐夫不讓把姐姐的病情說漏嘴，怕姐姐心理崩潰，其實她更怕。
「妹妹……」李崢用能活動的右手抓住妹妹拿毛巾的右手：
「姐姐的日子不多了，妹妹想找個啥樣的人，跟姐說說。」
「姐，你不要亂想，醫生說了……」
「他們瞞，你也跟著瞞嗎？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妞妞和你……」
李嶸開始哭。
「你從小愛哭，哭有用嗎?沒了誰日子還不照樣過。四年前在這張床上走了一位大姐，她家裡那麼離不開她，還不是說走就走了……
你今年三十了，也該成個家了，你看看大江行不行？你們差六歲，大江心眼好，我對他放心，咱妞妞從小跟你親……」
李崢一字一句費勁地說著，李嶸哭成了淚人。
李崢的精力和體力迅速衰退下去，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睡得越來越深，大江開始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裡。
主治醫生簽發病危通知單，大江預感到一家三口團圓的時間不多了，他幫閨女在學校請了假。
連續睡了八小時後，李崢醒過來，要水喝。
三個人手忙腳亂地兌溫水，喝了兩口，讓端走，目光轉移到她妹妹身上：
「我那天的話你考慮了嗎?」
李嶸低下頭，又開始掉淚。
大江和女兒疑惑地看著她們，不知道這姐倆打得哪門子啞謎。
「唉，就當我沒說吧……」
「我願意，我願意，姐，你放心，我保證把咱妞妞當親閨女……」李嶸抓住姐姐的手，跪在床邊聲淚俱下。
電光火石間，大江推一把站著發獃的女兒，妞妞也撲到媽媽身上哭了：
「媽，我願意，爸爸也願意，我們都願意……」
「謝謝!」李崢無力地閉上眼，有淚滴從眼角滾落。
大江分明看到，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那一抹淺淺的笑，似有還無。
李崢合上的眼再也沒有睜開，一天後，這個堅強的女人了無牽掛地走了，帶著對親人的祝福，帶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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