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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看不到左邊的人

導讀:也許是時候回顧一下,關於視覺,目前我們知道哪些、還不知道什麼了。

作者:西閃,獨立作家,出版有《書卷山城》《思想光譜》《人的展開》等作品。

「他伸出手,握住妻子的頭,想把她的頭拿起來戴到頭上。很明顯,他錯把自己的老婆當成了一頂帽子!」對於很多科學家而言,這段文字再熟悉不過了,它出自神經病學的著名專家奧利弗·薩克斯(Oliver Sacks)筆下。在《錯把妻子當帽子》這本著作里,薩克斯談到了一位患有失認症的藝術家,分不清表情,認不得學生,甚至荒唐到把妻子當帽子的程度。

奇怪的是如此嚴重的視覺缺失並沒有讓這位音樂家寸步難行。他的音樂創作和演唱事業從未受阻,他的教學工作也相當順利,他的繪畫作品年年在學校展出。儘管薩克斯認為從寫實到抽象的畫風變化顯示的正是視覺失認症逐漸惡化的過程,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藝術家的生活沒受多大的影響。他仍然是一位舉止得體言談適切的紳士,兼具想像力與幽默感。薩克斯猜測,某幾項視覺功能的缺失反倒強化了他的其它認知能力,譬如對線條、輪廓、邊框等構圖元素的抽象能力,讓他僅憑一兩個關鍵性的線索或者模式化的推理方式就可以解決問題。

比如當他的學生像雕塑一般靜止時,藝術家認不出誰是誰。學生稍微動一下,他就立刻指出來,「那是卡爾,我了解他的動作和肢體語言。」再比如家裡的照片,大多數人的容貌他都覺得陌生,但有明顯特徵的親友一眼就能認出來,「啊,這是保羅,我的哥哥,瞧他的大嘴和大門牙。」

一朵玫瑰或一隻手套都會難住藝術家,他的眼睛告訴他,前者呈紅色的螺旋狀,連著一根綠色的線狀物,後者有五個小袋子,像是裝什麼東西的容器。然而只要他聞到花香,或是無意間把後者戴到手上,他就馬上驚呼起來,「啊,多麼芬芳的玫瑰!」「天啦,這不是手套嗎?」

奧利弗·薩克斯的文字很生動,但我總覺得他沒把事情說透。比起神經病專家的角色,他更像一個人類學家,致力於描述具體的病例,對背後的機制著墨甚少。在他的書中,永遠沒有腹側流或背側流之類的術語,我們無法通過他的故事去了解,視覺信號進入大腦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對腹側流和背側流的了解並不意味著它們就是視覺系統的全部內容。如果這樣去思考,很可能會犯邏輯錯誤,誤把熟悉之物視為理所當然的重點,或者像古人那樣,把自己生活的地方視為宇宙的中心。這正是薩克斯的寫作目的之一,提醒大家不要忘了生命的本質就是例外。他在《錯把妻子當帽子》的導言里就寫到,神經科學最喜歡的字眼就是「不足」。

所謂不足,一方面指的是神經功能的損傷或失去能力的狀況,例如失去語言能力(失語症)、失去說話能力(失音症)、失去記憶(失憶症)、失去視覺(失認症),以及各種各樣的功能或機制的喪失(失調症)。另一方面,不足也意味著例外——在功能缺失的情況下,我們的意識依然努力地維持著生命的完整性與連續性,這真是令人驚奇。事實上,「不足」還提醒我們,對視覺的了解離真相還存在著不小的距離。

也許是時候回顧一下,關於視覺目前我們知道哪些,還不知道什麼了。我們知道,視覺是如何起源的,以及視覺對生命大爆發的重大意義。我們也知道,視覺是一種主觀感覺,由大腦將眼睛接收的電磁波刺激編碼加工而成。由此我們還知道,視覺會受騙上當,既容易被自己欺騙,也容易被人操縱。如今我們通過神經功能的各種「不足」,開始涉入大腦的內部,初步知曉了視覺系統的兩條通路,知道腹側流和背側流的區分。前者有時候也被叫做「是什麼」通路,它可以對一個物體較為穩定的特徵信息進行編碼,例如顏色、形狀以及面容等;後者有時候則稱為「在哪兒」通路,它負責加工某個物體的大小、朝向和位置。

在《認知、大腦和意識》中,弗蘭克·湯(Frank Tong)等學者認為,薩克斯筆下的那位藝術家跟之前我提到的迪伊·弗萊徹(Dee Fletcher)一樣,出問題的腦區都是腹側流這一部分。與之相比,背側流受損的情況似乎更加複雜。這個通路出了問題,一般不是單純的視覺障礙,而更像是注意缺損。因為除了視覺,這一腦區還負責運動控制,包括眼睛的運動控制。誠如《認知、大腦和意識》的主編之一伯納德·巴斯(Bernard Baars)所說,視覺注意很可能是從眼動控制進化而來。有了選擇性的眼動,才有視覺的選擇注意。一旦眼動的自主控制出了毛病,不僅視覺將受到很大的影響,行為和意識也都會牽涉其中,出現視覺性共濟失調(optic ataxia)、視覺忽視(visual neglect)等症況 。

《錯把妻子當帽子》里就有視覺忽略的病例。一位名叫艾斯的老太太,60歲那年中風,從此「左邊」這個概念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她無法看到左邊,看不到護士放在病床左邊的甜點,也吃不到餐盤裡左邊那一半食物,甚至塗口紅化妝,她也會只給右臉上妝,完全忽視左臉的存在。薩克斯把艾斯太太的這種狀況叫做「忽略症」(neglect),並援引一位學者的話來形容忽略症病人的表現:「忽略症嚴重的時候,患者的表現看起來就像宇宙的半邊突然不再以任何形式存在。」

弗蘭克·湯認為問題出在背側流,「右側頂葉受損,導致病人對左側視野的物體完全忽視或不做出反應。」

理智上艾斯太太清楚自己的困境,和正常人一樣,她能理解視覺忽視的概念,甚至還會對此自嘲,但她沒有辦法直接察覺到它。當她覺得餐盤裡的食物顯得很少,她會想起醫生提醒的話,明白是忽略症讓她看不見左半邊的緣故。她會向右轉圈,直到食物出現在右眼的視野之中。照理說,她只需把餐盤轉過來就行了,但是那樣非常困難,遠不如向右轉圈順暢。對此薩克斯的看法是:「這是因為她的視覺、注意力、條件反射與本能的運動,如今都已經徹底且直覺地向右傾斜了。」

而在我看來,艾斯太太的困境也暗示了視覺系統無法單獨工作。大腦的運轉往往是全局性的,既有自下而上的傳遞,也有自上而下的反饋。它不是來料加工的流水線,而是熱鬧非凡的大市場。通過眼睛進來的信號不僅僅是視覺系統的業務,大腦的其他部分也會「參股」。有時候,後者的發言權還會大過視覺系統。事實上,即便沒有眼睛傳入的信號,大腦的「生意」還會繼續,這就是我們睡夢中能「看見」東西的緣故。有人做過測試,讓受試者閉著眼睛去想像,一隻黑色的螞蟻爬上紅色咖啡杯的白色杯沿,受試者的視覺系統就會激活。此時我似乎更能理解薩克斯的寫作方式了,畢竟對神經機制的解釋,不足以支撐起「觀看」的全部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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