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苑】No.20897期[紙刊遴選]E版||位置作者:裴東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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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

——深切懷念慈父裴振亮

裴東升

一

每逢一家人團聚席間，尤其是每年的年夜飯，都是我先舉杯站起，微微側身，莊重地說：「爸爸，我敬你一杯！」頭一次，媽媽和家人見我這個舉動都一臉疑惑，因為，爸爸的位置是空的！不一會兒，媽媽就有點戚戚地，繼而慢慢端起酒杯，慢慢轉過臉來，朝著爸爸以前坐的位置淺淺喝了一口。接著，家人依次起身舉杯……最後，輪到兒子了，他卻依舊坐著，有些不以為然。我有些急了，還不快點唦！這麼一催促，兒子才慢騰騰地站起來，嘴裡不由地咕噥一句：「爺爺已經不在了啊……」是的，爸爸是不在了，可每當如此和樂融融的席間，我就恍然看到他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二

2010年3月15日上午，爸爸忽然大聲喊叫了一下，我急忙跑過去，只見爸爸瞪著眼睛，指著對面牆上的一個位置繼續喊叫著，卻說不話出來。我慌忙問，爸爸，你想說什麼？爸爸很吃力地微微轉向我，眼睛瞪得更加瘮人，他似乎氣我不懂他的意思。我說，爸爸，你不要說，用筆寫吧！我邊說邊把信紙捧到他膝蓋上擺正，又幫他把筆握在手上。爸爸漸漸平靜下來，筆尖慢慢移到信紙上，卻杵在那裡了；良久，我才看到筆尖開始緩慢向右移動，一頓一頓地。俄爾，筆尖往右一滑。我一怔，再看爸爸，他卻打起呼嚕了。我大聲呼喊起來，見爸爸微微睜開眼睛，我哭著說，爸爸，你不用寫，也不用說，你想說的，我心裡都清楚！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爸爸那欲言又止的一橫，竟成了他最後的語言！我時常想，如果爸爸可以沿著那一橫繼續下去，會是一個對我們何等重要的人生提示呢？！自此，那長長的一橫，便成了一道我至今也無法破解的題，成了最讓我傷痛的一個字，而時時橫亘於我的眼前！

三

那一段時間裡，爸爸已日漸虛弱，偶爾稍有些精神，就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頭，捧著我在當村幹部時剩下的抬頭信紙，一筆、一筆地寫回憶錄。爸爸沒正式讀過書，不講究章法，完全是隨心所欲。

我知道，那十餘張信紙上的斷斷續續的敘述，不過是爸爸八十一年的生命長河中的小小一掬，但我依然可以從那些有氣無力的孱弱的文字中，深切地體味出並體味著爸爸仁厚、慈愛、艱辛和勤勞的一生！

八年多來，每每打開爸爸的回憶錄，心頭就倏地發揪，無邊的哀傷頃刻就溢滿了雙眼！其間，我先後走過五六個省，不管到哪裡，爸爸的回憶錄總不忘隨身帶上，即便是在家裡，我也將其置於十分安全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就弄丟了，雖然那每一筆、每一划甚或是每一個標點都已深深烙在我的心裡。

四

清明這天，照例要去山上祭祖，因為太忙，只去了爸爸墓前，還有九個坐落在別處的祖墳就未及去了，反正還有春節，到時一併祭奠。媽媽知道了，埋怨我們說，哪有你這麼做的！噢，你爸爸就那麼重要，那些老祖宗就不重要嗎？！

五

在我們這裡，一般在孩子出生後不久就開始「改口」，把爸爸改叫爺爺。而我，自會說話時起，我都叫爸爸，一直到現在爸爸不在了。我不單是改不了口，更多的是不願意。我覺得改稱爸爸為爺爺，我和爸爸之間的距離就拉開了！

六

去鎮上為爸爸製作遺像，攝影師讚歎道，照片上老爺子好慈祥啊！我說是的，麻煩你幫我搞好一點！我要把爸爸的遺像掛在客廳里，讓爸爸每時每刻都能分享一家人的歡笑；而我只要一抬頭，就能和爸爸的目光交流！攝影師說，慈父孝子，難得啊！我凄然一笑，問，遺像怎樣才能長久保存？攝影師說，過塑只是為了防潮。要想長久保存，可先將過塑後的照片用黑布包好，以防變色；再用紅布包起來，然後放到柜子里。我琢磨了一下，說在柜子里時間長了，估計也難維持原貌啊。攝影師想了想說，那就再傳幾張到電腦里。他邊說邊朝我看了看，其實，怎麼說呢，只要心裡有，其他的都是可有可無的！

作者簡介：裴東升，安徽省無為縣人，男，生於1969年8月。曾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揚子晚報》《新安晚報》《安徽文學》《青春》《江河文學》《青春男女生-妙語》《中華風》《中國散文家》《詞作家》《中學生導報》等國內外報刊發表文學作品600餘篇（首）。其中，小說《裴東升小說三題》（《卧底》《水平》《考察》）在2008年12月「安徽省首屆小說南北對抗賽」中榮獲「江淮文學獎」。系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詩詞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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