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中，為你取暖——漢代解憂公主與馮嫽

最新 06-25

記得當時《甄嬛傳》熱播的時候，我曾問過朋友一個問題：「你覺得甄嬛與崔槿汐之間僅僅是純粹的主僕嗎？」並不是我心存疑惑，而是肯定有人心存疑惑。認為她們實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勢必要「力往一處使」，才能獲得最後的雙贏。

好在，我的朋友給了我一個肯定的答案：「她們當然是主僕，但更是朋友，是姐妹。」如果是單純的主僕，槿汐只用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出錯即可，不會為了甄嬛事無巨細樣樣操勞，甚至不惜犧牲名節與蘇培盛「對食」；如果只是單純的主僕，甄嬛何必凡事信賴槿汐比信賴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浣碧還要多，也不必冒著抵觸龍顏的危險去向皇上陳情。她們之間更多的是在深宮大院里相濡以沫，相互依靠，給腥風血雨的後宮留下些許溫暖。

《甄嬛傳》的故事皆為杜撰，但在古代歷史中，確確實實存在這樣一對姐妹情深的主僕——解憂公主和馮嫽，只不過她們的主戰場換到了幾千里之外的烏孫。

事實上看過《西遊記》的人，對烏孫國應該有所耳聞。「烏雞國」國王被文殊菩薩座下的獅子精所變化的道士推進皇宮水井害死，獅子精遂變化為國王的樣子統治著烏雞國，王后卻沒有變過。有人說，這裡的「烏雞國」就是漢代時的烏孫國，而一女兩嫁也確實可以在烏孫國找到實證。

漢武帝時，漢代曾與西域最強大的部落烏孫聯姻，先將江都王劉建的女兒江都公主劉細君，嫁給年邁的烏孫的昆莫（國王）獵驕靡。獵驕靡去世後又被迫嫁給孫子軍須靡，這樣的荒唐事加速了她的死亡。當初，劉細君上書漢武帝請求支援，得到的回復卻是「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意思也就是說劉細君你現在已是烏孫的人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該怎麼辦就這麼辦。堂堂一國郡主，怎麼能受得了這樣的侮辱，憂愁催之，羞辱加之，劉細君很快便香消玉殞了。

在當今社會，也確實存在這樣一女兩嫁的例子，離婚再嫁者比比皆是，但真正嫁給父子甚至爺孫的卻絕對是稀罕事。可是這樣的稀罕事在烏孫卻是習俗，躲也躲不開的。這不，在江都公主死去不久，漢室又給烏孫送來了另一個公主——解憂公主。

和親公主的日子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光鮮亮麗，她們表面上看是溝通兩國的使者，暗地裡卻不免被人看成是竊取機密的細作。就像《美人心計》中的竇漪房、青寧、雪鳶等人，看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卻被人監視著一舉一動。她們在幾千里之外言語不通，又舉目無親，一不小心便可能埋骨他鄉。今人尚且避之唯恐不及，更不用說身嬌肉貴的皇室公主。

好在，解憂公主性格樂觀，顧全大局，她比劉細君能更好的適應烏孫生活。除了在大漠之地找到情感上的歸宿，她在異鄉也有友誼的依靠。她遠嫁大漠的時候，身邊帶了侍女馮嫽，也給她冰冷而孤獨的旅程帶來許多的溫暖。

時事艱難，總是最容易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的。事實上，不能共患難的友情通常是難以得到公認的。《漢書·西域傳》記載，烏孫距長安八千九百里，大致在今天的甘肅至新疆一帶，是實實在在的荒山野嶺，大漠黃沙。那個年代可沒有火車、飛機這樣的代步工具，用腳丈量，少說也得走三個月到半年。

在去烏孫的路上，風雪肆虐、黃沙四起，來自大漢嬌弱的解憂公主欲哭無淚，有苦無處訴，只能借著馮嫽的肩膀，由一個人的啜泣變為兩個人的共鳴。又或者，看著遼遠天空上的大雁，解憂公主撥弄著琵琶訴說情懷，也只有同來自長安的馮嫽能欣賞而已。

馮嫽身份低下，只能聽皇命陪嫁至烏孫，就像《美人心計》里莫雪鳶同竇漪房陪嫁至代國一樣。他們何其相似，不止充當著主子的生活管家、愛情顧問，還充當了政治夥伴。

只是莫雪鳶是呂雉的細作，她夾在姑姑與竇漪房中間，進退兩難。雖然後來終於「良禽擇木而棲」，與竇美人建立了患難與共的真情，但是她周圍的勢力太過錯綜複雜，她在乎的也太多，只有以死去成全所有。血也流了，感情也犧牲了，最終只能抹了脖子成全主子和愛人的美好未來。可悲，可嘆，說起來也全是遺憾。但是，誰又能說女不能為知己者死呢？

馮嫽就幸運得多，她自然是美貌的，從她的名字便可以看出，「貌嫽妙以妖蠱兮，紅顏曄其揚華」，後來的經歷也徹底使她大放異彩，成為「馮夫人」，成為女外交家。

馮嫽生性聰慧，知書達理，她一開始就知道此去烏孫不是體驗生活，也不是邊疆旅遊，而是大漢朝廷的使者，是烏漢睦鄰友好的紐帶。她比莫雪鳶幸運的多，不止因為她的智慧，也因為她能做的和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跟解憂公主一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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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憂公主到烏孫之後，嫁給軍須靡被封為「右夫人」，與左夫人匈奴公主共事一夫。幾年下來，匈奴公主生下王子泥靡成為王位繼承人。大漢皇室里母以子貴的戲路在荒蠻之地的西域也不無二樣，可是能怎麼辦呢，只能怪自己的獨自不爭氣，眼看著烏孫就要親匈遠漢。不久，軍須靡病逝，因兒子泥靡年幼而將皇位傳給弟弟翁歸靡。依照烏孫慣例，解憂公主再嫁給翁歸靡。

沒想到，這野蠻的慣例卻讓解憂公主歪打正著。這一次，她與翁歸靡情投意合，終於站穩了腳跟，與翁歸靡共生了三個王子：元貴靡、萬年、大樂以及兩位公主：弟史和素光，成了名副其實的烏孫之後。

她與馮嫽也迎來了與西域睦鄰友好的「黃金時代」，漢朝的威儀大顯，聲名遠播天山南北，各部都爭相與漢交好。

解憂公主負責運籌帷幄和形象公關，她不辭辛勞地到深入民間、訪貧問苦；每逢烏孫有山洪、地震等自然災害，她會挺身而出表明自己「與我的子民在一起」。除此之外，解憂公主還深諳「要想富，先種樹」和「要想富，先修路」這樣的大道理，在大漠上大力發展植樹造林和綠色農業的活動；還說服烏孫王開通了烏孫通往大宛、康居和塔里木城諸邦的道路。這樣的領導才能和公關效應成效顯著，為解憂公主和大漢樹立了威望。

而馮嫽則負責具體事務的運行，馳騁牧場，出入氈帳，只用幾年時間，便通曉西域的語言文字及風俗習慣。她還以使節身份代表解憂公主訪問鄰近各部，向其贈送禮品，宣揚漢朝教化。各處君臣見漢朝以妙齡女子為使，自然不好為難，而馮嫽又大方得體，善於辭令，與人交談時連翻譯都不用，讓少數民族交口稱讚。用今天的話說，她絕對算的「十項全能」，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施得了粉黛，舞得了刀槍，而且還馳騁得牧場，遊說得番邦。

這樣有魅力的馮嫽，在烏孫大地上絕對是當之無愧的「第二女神」，第一女神當然是解憂公主。她的愛情故事看起來也相當富有浪漫色彩，烏孫的右將軍看到這麼一個多才多藝的大美人，就想著法子向她求愛。馮嫽看到右大將長得非常英俊，而且聰明、英勇善戰，戰功赫赫，深受烏孫王愛戴，心裡也挺喜歡他。解憂公主了解到這些，就親自出面作紅娘，把她嫁給了烏孫右大將。

這樁婚姻不僅為馮嫽找到了歸宿，對後來烏孫境內的和平和解憂公主的地位也起到了很大的輔助作用。也許有人說，這樣一來，兩人的友誼政治色彩就更濃了，實在難稱得上「閨蜜」。電視劇上常念叨「生在皇家，從來就是身不由己的」，作為漢朝的使者，她們的生活本就不只是柴米油鹽。從這個角度看，解憂公主和馮嫽之間絕對稱得上是美好的的關係。解憂公主成為漢朝貢獻最大的和親公主，馮嫽也俘獲「中國第一個女政治家」的稱號。

人們常說，男人結婚之後把自己交給事業，女人結婚之後把自己交給家庭。昔日的姐妹情深，很快會被家長里短多掩蓋，更難以愉快地去逛街喝茶，享受愜意的午後時光。然而，解憂公主和馮嫽註定是個例外，她們的命運已經緊緊連在一起，不止與彼此相連，也與這片土地相連。

西域各國口中的「馮夫人」，即便不能與烏孫的萬民之母解憂公主看細水長流，花開花落。她們還是能夠攜手在那片土地上任萬馬奔騰，看百姓安居樂業。這種同甘共苦，本就是友誼最真切的表達。

此後的時間裡，解憂公主與漢庭合力，徹底打擊了匈奴勢力，可是翁歸靡去世之後，不得不把王位還給泥靡，解憂公主為了維護漢朝的勢力和威嚴，毅然決然嫁給有「狂王」之稱的泥靡。

想想，未免不覺得委屈，嫁給丈夫的兒子，雖說不是親生，畢竟按理泥靡還該喊解憂公主一句母妃的。可是，解憂公主不能像劉細君那樣，一哭二鬧三上吊，以憂鬱終老，她天生的使命感不允許她這樣。泥靡統治期間，政治動亂、民不聊生，翁歸靡和匈奴公主的兒子烏就屠不甘心，準備反叛。戰爭一觸即發，矛頭最先指向的便是當前的烏孫王泥靡和王后解憂公主，甚至很快就會殃及大漢，漢與烏孫多年來的「兄弟之邦」之盟眼看要毀於一旦。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為了民族大義，女外交家馮嫽挺身而出，她利用自己的遠見卓識和出色的口才，對烏就屠曉之以理，剖析利害，並以漢朝強大的軍事力量為後盾對烏就屠施加壓力，終於勸說成功，烏就屠願意歸附漢朝。

解憂公主70多歲的時候，元貴靡的兒子星靡，也就是解憂公主的孫子當上了國王，烏孫大地又恢復了平靜。她離開漢朝已經50年了，思鄉情切的她上書漢宣帝請求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中國人，最常念叨的不就是一句「葉落歸根」么！漢宣帝十分敬佩和同情這位漢室的親人，便批准她回來，並派人去迎接。馮嫽雖然牽掛自己在烏孫國的家庭，但更捨不得相親相守相互扶持的解憂公主，因此一道回了漢朝。

此時，對她們不要說什麼家國夢，最難捨的其實是姐妹情。

如今社會，發小也好，青梅竹馬也好，「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可長大之後，一不小心就會天南海北、萬水千山。儘管交通發達，通訊先進，可是怎抵得過一雙手的溫暖。儘管可以在千里之外煲兩小時的電話粥，嬉笑怒罵，可是掛斷電話的那一瞬間，隨之而來的卻是無盡的悲涼，感慨著「親愛的你怎麼不在我身邊」。解憂公主和馮嫽她們二人卻時時刻刻都可在一起，心心相通。

《紅樓夢》里，紫鵑試寶玉時曾說「如果林姑娘出去，我肯定要跟著出去。」本意是想看寶玉對黛玉的真心的，另一方面也真正表明自己與黛玉之間的姐妹深情。黛玉香消玉殞之後，紫鵑雖沒有以死殉主，卻選擇了青燈古佛來回報黛玉的知己之心。馮嫽就像是另一個紫鵑，她和公主在烏孫土地上攙扶了一輩子，在風雪中相互取暖，在酷熱里彼此解憂。家，自然也是要一起回的。沒有彼此的地方，能稱為家嗎？這一對老姐妹，顫顫巍巍的雙腳，終於又踏上了夢中溫熱的土地。不計一切的陪伴，有幾個人能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