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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子:張愛玲裹著一層殼,美利堅文化似乎沒有絲毫浸入

前 言

今年5月下旬,中國作家、張愛玲研究專家純子女士來紐西蘭旅行,我有幸請到淳子為奧克蘭的「張迷」們舉辦了一場有關張愛玲的講座。講座為時兩個鐘頭,最後的環節是聽眾提問。淳子評價奧克蘭的張迷「文學段位很高」。

講座結束後,我對淳子女士進行了採訪,下面是採訪內容實錄。

淳子在講座上 / 毛芃攝影

奧克蘭有很多「張迷」

記者:華人世界很多「張迷」,您是超級「張迷」。請問您為何對張愛玲和她的作品有這麼深的興趣,深到要做這方面的研究,這裡面是否有您也是上海人的因素呢?

淳子:喜歡張愛玲,一定是有原因的。記得第一次看張愛玲,就像胡蘭成第一次讀張愛玲,一開始是懶散著讀,可讀著讀著就坐直了。讀完了心裡還詫異,懷疑自己的審美是不是出了問題,然後再讀一遍,心裡有了確認,確認張愛玲是我所有閱讀經歷當中獨一無二的作家。

我自覺是能讀懂張愛玲的,能讀出她文字當中的「夾縫文字」。是因為我們是同城女子嗎?從人文地理的角度來說,我想這個說法是成立的。

記者: 張愛玲的文章中有很多對三十年代上海市井風情的描寫,那是老上海骨子裡的東西。您作為上海人,怎麼看這一點?

淳子:張愛玲文章中的那些上海文化、上海風骨,上海味道,就如她所說,是靜靜地流淌在我們血液當中的,等我們死的時候,它再死一次。

上海這座城市至於張愛玲,就如同都柏林至於喬伊斯(愛爾蘭作家、詩人),巴黎至於巴爾扎克和普魯斯特,倫敦至於(英國作家)狄更斯。

張愛玲是一口井,你去打撈,撈上來的是一座城。

假如有一天上海毀滅了,我們可以憑藉張愛玲的文字拼貼出一個上海。

記者:做張愛玲研究您是採取了什麼方法?您說是沿著張愛玲生平的足跡走了一遍,去過她在美國居住的公寓,去過她工作過的美國大學,甚至還去過胡蘭成當年逃難到溫州的住所。

淳子:我做張愛玲研究使用的是最笨的辦法,我是沿著張愛玲的足跡,一個個的走過去,一遍遍地走過去。這個行走的過程,也是解讀張愛玲作品和她本人的過程,這是一個體悟過程,它是有心靈溫度的。有人評價說,我的文字是用腳寫出來的。

記者:張愛玲1952年離開上海去香港時沒告知她的弟弟,出國後也不再聯絡與她關係最親密的姑姑。她在親情上何以表現得這麼決絕?

淳子:張愛玲臨走時和姑姑相約老死不相往來,這是因為怕牽連姑姑。在當時的政治語境下,如果你有海外關係,在大陸是有麻煩的。如果你有海外關係在美國、在台灣, 有可能會被當作特務關押起來。張愛玲不聯繫姑姑,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她為什麼對弟弟如此絕情,還在她的自傳體小說中把弟弟往死里寫,這牽涉到張愛玲對她們家族男性的看法。張愛玲覺得她們家族這些清朝高官的後裔、就像「酒精缸里泡著的孩屍」,永遠也長不大,她在她的文學作品中,對這類貴族男子有過精心的描繪。

還有一個原因是,張愛玲認為她弟弟是屬於她繼母那邊的人,她必須站在母親和姑姑這一邊,和弟弟劃清界限。

童年時的張愛玲和她弟弟張子靜

記者:您在講座中談到張愛玲去美國是為了實現她的文學夢 - 在英文文壇闖出一片天地,可她並沒像林語堂那樣取得成功。這是為什麼呢?是她的英文語言問題還是題材問題亦或是社會大環境問題?

淳子:張愛玲是帶著她的《秧歌》,帶著她在淪陷區文學的盛名,信心滿滿、意氣風發地去了美國,但美國並不是她的「應許之地」,她寫出的大量英文作品幾乎都沒有被出版社所接受。她最寄希望的英文作品是《少帥》 (Young Marshal),當她把這個作品拿給一些漢學家看,漢學家都說看不懂。她自己說:「好像七八個話匣子開在那裡,各說各的。」

記者:《少帥》寫的是張學良吧? 張愛玲為何會選擇這樣一個題材呢?

淳子:是的,《少帥》是以張學良和趙四為主要人物和線索的,她想寫一本中國的洛麗塔,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相遇的時候,趙四隻有14歲。

在這之前,張愛玲寫的所有英文作品都找不到出版社出版,她便把寶押在《少帥》上。她準備寫十章,寫完七章後,拿給那些對中國背景比較了解的專家看,沒想到大家都說看不懂。

這部作品沒有完成,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越寫越不喜歡張學良,連帶也不喜歡趙四小姐。

張愛玲本來是想寫到「西安事變」就作結的,結果沒有寫完就突然收筆了,是寫不下去了,這本書自然是沒出版。

《少帥》是在她去世後才出版的,這是生者對死者的重新挖掘。

記者:張愛玲是個文學天才,她沒有實現自己的美國文壇夢,心裡一定挺失落吧?

淳子:張愛玲對自己進軍美國英文文壇的失利,或者說是那種尷尬的境地有自己的說法,她說:「我想寫的,都是別人不要看的。」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題目是《張愛玲來過美國嗎?》 。張去了美國,在那裡生活了幾十年,可她所有的創作素材、寫作手法,都是原封不動照搬她在上海時的寫作素材和寫作手法。她是渾身裹著一層殼的人,那個美利堅文化,似乎沒有一絲絲的浸入。

這就產生了一個很大的弔詭或是悖論。張愛玲離開上海、離開大陸,逃亡美國,是想實現美國夢,她想更自由地寫作。當她來到能夠自由寫作的空間和語境的時候,她的作品卻沒有人接受了,這是張愛玲最大的尷尬。

記者: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回憶張愛玲,張愛玲可曾有過任何回憶兩人感情的文章?她和胡蘭成的婚姻給她的寫作帶來過積極影響嗎?

淳子:張愛玲活著的時候,對胡蘭成的《今生今世》沒做過任何公開回應。不過在她去世後發表的自傳性小說《小團圓》中,全面地回應了胡蘭成。

張在給友人的信中說,在這部小說中,她對自己也是毫不客氣的。

這段婚姻給張愛玲帶來的滿是傷痛。張愛玲在給胡蘭成的訣別信是這樣寫的:「我不愛你了,是因為你先不愛我的。」 從這句話中可以看出她的委屈。

接下來她寫,「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了,我將只是枯萎了。」張愛玲和胡蘭成離婚後,大把大把地掉頭髮,思緒常常一片空白。

張愛玲在美國有過身孕,可她第二任丈夫賴雅不願要孩子,他們找私人醫生墮胎。墮胎之後張愛玲躺在浴缸中,當水浸滿全身時,她忽然想起胡蘭成。墮胎之後那種痛苦的狀態下想到另一個男人,可見胡蘭成帶給她的是怎樣一種噬骨的痛。

記者:胡蘭成比張愛玲大十幾歲,她第二個丈夫大她二十多歲。張愛玲對男人的選擇同她個人的身世、童年時代的生活是否有關係?

淳子:張愛玲說她只對中年以上的男人有感覺。她在一些有關婦女問題的座談會上說過,男人應該要比女人大一點才好,因為男人是喜歡被崇拜的,而女人也只有在對男人崇拜當中,才能維持更久的感情。所以無論是胡蘭成還是賴雅,都符合她對男人的年齡界限。

從她固執的尋找中年男子的情感或心理路徑出發,可以指認張愛玲是有一個死穴的,按照弗洛伊德的說法,就是戀父情結。

2005年我在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里,花過兩個課時講張愛玲的戀父情結。

記者:張愛玲在美國花了10年時間研究《紅樓夢》,她的那本評紅樓夢的書您怎麼看?她的研究有什麼獨到之處嗎?

淳子:對於張愛玲這樣的作家,自由應該呈現於寫作之中。看了她的紅樓夢研究,說實在話,她的研究有些讓人費解和失望。

大約張愛玲太愛《紅樓夢》了,她的文章呈現出囈語般的狀態。感覺她還是帶著傳統紅學的鐐銬跳舞,跳的很吃力。如果她能像她柏克萊大學的上司陳世襄教授那樣,用中國文學抒情傳統來研究,可能更有光彩。

(註:陳世襄是加州柏克萊大學教授,張愛玲是接受他的邀請到該校中國研究所擔任研究員。)

記者:您在講座中說張愛玲去世時還有30多萬美元的遺產,可她晚年卻過著極簡的生活,幾乎是家徒四壁。您怎麼看待她這種生活方式?

淳子:我感覺張愛玲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可能是受了梭羅的極簡主義的影響。

你知道梭羅同愛默生關係密切,張愛玲曾經翻譯過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年-1882年)的作品 -《愛默生選集》。那是張愛玲1952年離開上海後在香港翻譯的。

1967- 1969年,張愛玲作為作家和研究者在哈弗大學呆了近3年。哈弗在波士頓,愛默生就生於波士頓,還是哈佛畢業;而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1817年-1862年)也是在哈佛讀過書的。

因為這些人文地理的因素,張愛玲在文字上、思想上和哲學上應該同愛默生和梭羅有過比較深刻的接觸,我推測梭羅的《瓦爾登湖》所表達的極簡主義對張愛玲是有些間接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梭羅說過這樣一句話:"大部分的奢侈品和所謂的舒適生活,不僅可有可無,甚至可能會阻礙人類升華。"

不過我最能確定的是,張愛玲的極簡主義來自她對人世的看破,這個看破就如同《紅樓夢》的賈寶玉,出生於一個豪華龐大的家族背景,眼見如此一個大廈嘩啦啦倒塌,寶玉於是披著一襲猩紅的斗篷出家了。《紅樓夢》是張愛玲一輩子最愛的小說,她在《紅樓夢》中能看到自己家族的歷史,能體會到那種悲辛。

童年時的張愛玲同她父親和弟弟合影

記者:張愛玲的作品至今還有很多讀者,全球都有「張迷」。請問您怎麼看待這個現象?對張愛玲的評價,中國大陸同香港和台灣之間是否有區別?

淳子:張愛玲和她的作品能夠到現在還有眾多讀者,成為神話或是傳說,簡而言之,首先是因為她的作品所具有的現代性,這是大陸許多作家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

如果說,海外學者是帶著偏見及時關注了張愛玲,並且給予她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最優秀作家的地位,大陸學者則是因為自己的偏見,至今還不願正視張愛玲的文學成就,給予她中肯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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