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能生活在一個最敗壞的時代
問：請問蘇老師，自由與民主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
答：自由是一種秩序，民主是一種方法，自由是一種個體的價值觀，民主是一種群體的方法論。價值觀不穩定，則方法論不穩定。先有自由，再有民主，先有自由之人，再有民主的秩序。在一群沒有自由的人所生存的地方，是不可能建設民主的。在一群沒有自由的人所生存的地方強行推行民主，民主就不是祝福，而是災難。
問：通常我們理解的自由是法律不禁止的地方就可以自由行事，請問蘇老師，您講的自由與法律之間是什麼關係？
答：自由和法律的關係很有意思。從法律文獻上來講，先有法律，再有自由。類似先建政府，才能談到對政府的制衡和監督。像我這種讀了聖經很多年的人就知道，自由是上帝創造人之後給予人類的第一份禮物。你可以吃，也可以不吃，你可以自由選擇。真正的自由都是上帝給予的權利，叫先驗的權利。上帝之下，人人平等，上帝之下，人人自由。所以，立足這一點，法律的終極目的不是破壞自由，而是捍衛自由。法律最終的目標是對每個人的自由的保護，而不是對每個人的自由的剝奪。理解這一點，就可以辨識什麼是惡法。
問：請問蘇老師，人在何種情況下才會選擇放棄一部分自由？
答：這是非常個人化的問題。每個人是獨立的存在。從西方思想史的角度來看，一個人等於一個世界，一個人的意義是世界的意義，殺死一個就是殺死整個世界。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如果能理解這些話，那麼在思考自由的時候就能理解這是一個很私人的問題。什麼叫私人的問題呢？根據自己內心的聲音。對我們而言，有點陌生，叫做方法論的主觀主義。你在世界上生活，通常按照你的內心的主觀的想法來行動的。人是一個觀念的載體，是觀念怎樣改變了我們，而不是我們怎樣改變了觀念。一個人是觀念的載體，不是物質的載體，怎樣放棄，要聽自己內心的聲音，總有自己的答案的。這是你的自由。
問：蘇老師，我看過電影《英國病人》，裡面所謂的自由主義者為了愛情，可以出賣國家，當漢奸、叛國者。有些所謂自由主義者於社會人民來說是自私者、冷漠者；於家庭來說是傷情者、獨身者。我們是否需要這樣的自由主義者呢？
答：自由是上帝給予我們的最好的禮物。但是上帝在出埃及記里給人設定了律法，叫做十戒。不要殺人，不要貪戀別人的財產，不要撒謊，愛自己的父母、尊重自己的父母等等。作為自由主義者要守住基本的底線，不能為了愛情去撒謊，不能為了人民的利益去殺人。我想這個問題蠻好理解的，如果一個自由主義者並沒有明確的邊界秩序，沒有明確的禁忌傳統，那麼這樣的自由主義就是理性自負。可以說現代自由主義最大的病症就在這裡，為了自由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為了自由可以否定上帝存在。在這個意義上，我們這個時代處在距離上帝意志最遙遠的地方，因此我們可能生活在一個歷史上最敗壞的時代。
問：自由是秩序，民主是方法。請問蘇老師，您的觀點和儒家思想有共通之處，能說說區別嗎？
答：我所說的這些觀念當然跟儒家有共通之處，因為儒紳也是人，孔子也是人，我也是人，康德也是人，莎士比亞也是人，人跟人之間怎麼會沒有共通之處呢？休謨講，人類社會之所以維繫，是因為有一個偉大的同情的秩序。什麼叫同情呢？他舉了一個例子：好比吉它有六根弦，當你撥動其中任何一根弦，其它的五根都會動。這就叫同情。如果能理解這個的話，我所涉獵的一些文獻，西方大思想家與我們儒家之間當然有共通之處了，這是毫無疑問的。
那有什麼區別呢？區別很大。世界上到底是觀念適應對象呢？還是對象適應觀念？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如果你認為你看見了你才知道。那麼儒家的話就是有道理的。但是，西方人的思想史里有一點另類的，認為知道了才看見。耶穌說：「你因看見了我才信，那沒有看見就信的有福了！」對於相信眼見為實的我們而言，這是非常難以理解的話，在認識論的意義上，這中國傳統和西方傳統最大的區別在這裡。什麼意思呢？剛才我說了十戒。上帝的命令是什麼？十句話。這是人類最古老的法律，是人類最古老的行為準則，也是保守主義的基本信條。就跟我們現在的法律一樣的，一條一條一點都不含糊。但是儒家的思維方式有沒有上帝的維度呢？有。叫天道。但是翻遍四書五經的典籍，找不到天道是什麼。
人是很驕傲的，如果在天道的命題上找不具體的定義。那麼你放心好了，一定有一個人站出來說，我知道天道的定義。而且他很有可能把天道據為己有，把人抬得很高。比如孔子，他的有些話我很喜歡，但是他被尊稱為萬世師表，這就有點過了。皇帝是什麼，是天子，是天道的兒子，他的話就是天道的話。這就是中西之間最大的區別。
人是一個觀念的載體，因此必須有一種超越人性的絕對觀念引導我們，否則我們人類自己的觀念就把自己困死了。我稱之為一種典型的「自我埋葬」。真正具有毀滅性的埋葬，並不是泥土的埋葬，而是觀念的埋葬。我們中國人就處在被我們自己的觀念埋葬的秩序之下。因此我們必須努力傾聽一種完全超越我們的觀念，用那種來自上帝的觀念秩序打敗我們目前的觀念秩序。這是最難的工作，也是最有價值的工作。
問：自由在不同領域有不同的涵義。我們中國人最欠缺的是政治領域的自由，也就是自由主義大家約翰·密爾界定的自由——抗拒強權的權利，也就是說自由首先是一種權利，民主是自由得以實現的渠道。我們目前的沒有參政權就意味著沒有政治領域的自由。蘇老師我說的對嗎？
答：我同意這個話。抗拒強權的自由，我個人舉雙手贊成。一個破壞自由的制度，人們有責任有權利去抗拒它，去抵制它。這是自由主義的基本邏輯。差異在於抵抗的方法，抗拒的方法。如果一個獨裁者他是用殺人越貨的方式來破壞自由，你一個自由主義者同樣用殺人越貨的方式去抗拒獨裁。這樣的所謂的自由主義是沒有意義的。這也可以用來解釋中國的歷史問題吧，這個問題不太複雜。所以深層次的問題在於，為什麼我們的反抗者總是在用殺人越貨的方式去抵抗強權，爭取自由，總是在複製和借鑒獨裁者的方法。答案可能是清晰的，也是殘酷的，因為在我們這裡，並沒有一個人真正擁有超越的眼光去理解超越的自由。當自由不再是超越的，當自由不在高處，那麼我們念茲在茲的自由就不是自由的本來意義，而是一些錙銖必較的利益和一些「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江湖習慣。
問：我覺得自由主義貴在自由。自由就是接納任何東西，集體主義也好、個人主義也好，只要別人願意，只要自己願意，自由意識願意選擇什麼就選擇什麼，不必避集體主義如猛虎，以為它傷害了自由主義。當然，你也可以就這麼覺得，這是你的自由。我們無限存在，什麼都可接納……這段話是一個自由主義者的言論么？自由主義的價值多元化與保守主義是否存在衝突？兩者的區別在哪裡？
答：自由主義的價值多元這個話是有歧義。多元化是指方法的多元，不是一種終極價值的多元。真正的保守主義，它的價值是一元的。看看西方優秀的知識分子，比如史懷哲，他的價值是一元的，絕對尊重生命。這就是他的價值。沒那麼複雜，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尊重生命，這哪有什麼多元不多元呢？只有在方法的建設性上面才有多元。所以，自由主義的自由源頭一定是穩定的一元的，否則，人們對自由的爭取就不再有共識，而是沒完沒了的紛爭。對於人類而言，陽光普照是自由秩序，但陽光的存在是惟一的，所謂多樣性，是指陽光之下的萬事萬物，是指大地上各從其類的植物和動物。我們不能因為陽光的惟一性就否定了世界萬物的多樣性。我們也不能因為萬物的多樣性就否定陽光的惟一性。人們在這一點上要練習綜合判斷。而所有的綜合判斷都需要一個穩定的觀念基準。在西方思想史傳統下，人們也充滿紛爭，但人們經過交流與爭辯，或許能有限達成共識，因為無論如何，他們意識到每個人都是上帝所造，上帝的意志話語是他們最初的也是最終的價值基準。反過來看我們中國人的觀念秩序，我們並沒有一套來自上帝的話語啟示，諸子百家只有觀念的爭辯，並沒有終極的觀念基準。因為這樣的終極的觀念基準，不是由人所建立起來的，而是一種啟示和降臨的秩序。理解到這樣的差異，作為一個知識人，我就毅然決然地去擁抱聖經傳統，傾聽和思考上帝話語，因為對於我這樣一個上帝所造之人而言，不熟悉上帝的話語體系，是最大的疏漏，也是我的生命我的思想我的知識體系里最大的稀缺。我必須在我死去之前，用所有的時間和所有的力量補上這虧欠的功課。
問：關於自由的理解，實在是太複雜了，我們如何簡單地應對。
答：這個問題我剛才似乎說過了。但如果回到方法論的維度討論，是很有意義的一個問題。我的意思是說，任何一個學科都有一個基本問題，把這個基本問題守住了，在基本問題的意義上形成了穩健的答案，學科的所有問題基本上就融通了。比如我學經濟學，價格就是基本問題，任何時候只要守住了價格的要素條件，理解了價格對市場的作用，我的經濟學水準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大可能出現荒腔走板的無知現象。比如文學，基本問題就是對人性的綜合思考，所以一個好的文學家，一定是對人性有綜合考察能力的人，如果對人性的複雜性的理解過於單薄，是不可能成為優秀的文學家的。自由作為一個學科也是如此，怎麼樣理解自由，怎麼樣實現自由，基本的問題意識就是守住上帝的話語啟示。任何時候一個人只要記住上帝的話語，那麼他對自由的理解就不會太差，雖然由於人性的不確定性，我們對自由的理解可能會出現搖擺，但中長期來看，一個銘記了上帝話語的人，或者一個銘記了上帝話語的傳統文化體系，總是能產生一種神奇的糾錯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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