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2

肆

10月，苦雨不止。

它們開始掉毛、拉稀、精神恍惚，幻聽懼人。

我端過去水不喝，扔過去菜葉嚇得四散逃竄。

面對未知，這兩隻雞經歷了太多的恐懼。

第二隻雞，在我回老家的時，帶到了農村，母親不想殺，亦不想圈養。

她在雞公腳上用布條綁了個廢棄的香皂盒，成了小侄子的玩伴。

這隻雞，就暫時躲避了被殺的命運。

圖：綁在雞腿上的香皂盒。

圖：小侄子把雞當成玩伴，屁顛屁顛，攆著雞公玩。

在一個晴雲的早晨，人類突然想起了要了結第三隻雞。

去窄廊抓它的時候，環繞四周未見。再定睛細找，發現僅剩那隻雞縮在牆角。瘦了一圈。

它的羽翼雜亂，沾著泥點，只是爪子上的繩結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被掙開。

它的目光第一次瞪著人類，那是一隻雞，用一輩子的時間，換來的絕望。

當人類以「 森然欲搏人」之態伸手去抓這隻雞的時候，好似蓄謀已久，這隻雞呼啦啦扇起臟污的翅膀，就像一隻飛鳥，瞬間飛越了水泥牆壁，在人類面前消失不見。

人類懵了。

那分明是一隻鳥。

圖：雞公飛出去的圍牆外面是一片荒野，雜草叢生，村裡大爺經常來此放羊。

人類抓了個竹竿就往圍牆外面跑，拉莫也跟著跑了出來。

追捕行動止於半人高的荒草，密密麻麻擋住去路，而拉莫的心思，也完全不在抓雞上，一會嗅嗅花，一會聞聞草，最終在一團幹了的羊糞蛋面前停止了腳步。

「也好，它獲得了自由！」人類自我安慰說。

一隻防暴犬，在第一次野外追捕行動上，完敗於一隻被囚禁了很久的雞。

第二天，拉莫朝著牆外吠了一天。

聽了雞能飛出圍牆的事迹，父親來家做客。上二樓，登高望遠之際，突然發出慘烈的聲音：「那隻雞在這！」

順指尖望去，赫然看到一隻面目猙獰的野狗，洶洶然在嗜咬昨日飛出去的雞，嘴邊的毛沾滿了雞血，地上一堆雜毛，正吞咽著剩下的雞腿。

此時此刻，突然，我想起在《肖申克的救贖》里，安迪在逃獄後寫給瑞德的信——

「Remember， 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請記你住，希望是個好東西，也許是最好的，好東西從不消逝。）

還有另一句——

「These walls are kind of funny like that：First you hate them，then you get used to them.Enough time passed, so you depend on them 。That"s institutionalizing。」（這些牆很有趣。剛入獄的時候，你痛恨周圍的高牆；慢慢地，你習慣了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這就叫體制化。）

這隻雞，它沒有習慣那堵牆，他一直懷著最美的希望，最好的事情發生了（飛出圍牆），但它卻死了。

雞公恨人類，恨這堵牆。儘管飛越了有形牆和無形的桎梏，依舊死在牆外。

伍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沖雞煞西。

第一天，我在裡屋，耳旁時而傳來「呲啦呲啦」的聲音，那是雞公腿上綁著香皂盒，每走一步，就與水泥地摩擦，才能發出來的聲音。

白天院子冷，夜裡院里更凍。雞公猶豫著曾想進門，還沒靠近就被人呵斥得四處逃竄。

夜裡去看八爺，從我爺生前搭建的牛棚經過。

雞公在一根懸空的木棍上，孤零零的縮著，膽戰心驚的望著我，它連個藏身的窩都沒有。

每次，人開門進進出出，它每晚都在驚恐和被打攪中度過。

經過雞公的瞬間，我突然有了悲憫之心，覺得應該對雞公好點-至少明天下午要幫它壘個窩。

第二天母親買了「刺金菜挂面」，我從車後備箱往出取的時候，不小心將一小撮面掉在了地上。

撿起，想給前院里的公雞吃。

懷著欣喜之情，想著它朝我飛奔過來的樣子 ，推開連通前院和院庭的二門。

一股凌厲的絕望，瞬間穿透了我。

石墩上的盆里，赫然放著一隻已經被斷頭拔毛的雞，一陣眩暈後，眼前突然呈現出野狗的獠牙里正在吞噬那隻雞的畫面，咀嚼的像是我的骨頭一樣！

昔日朝鳴紫陌的花冠翎，如今肉身荒橫於此！

手裡那撮挂面，瞬間凌亂在地。

晚上父親回來，悲戚的描述著雞公死前的樣子。

「掙扎了很久嗎？」

父親搖頭。

「留了很多血也沒被弄死嗎？」我在用我所能想像得出的所有悲慘，來拒絕從父親嘴裡親口說出來的事實。

父親再次搖頭。

「下午，鄰居亞平說要來殺雞，我心裡一驚，走到前院，看到那一幕不禁紅了眼眶——雞公好像知道今天是自己的末日，用拴在它腳上的布條，把自己死死的纏在了石榴樹上。前進一步不得，後退一步不行。雞的眼神已經麻木，被捉的時候也沒抵抗，殺得時候我背過去了身。它每天都陪著寶寶玩耍，與它作伴，現在我們卻把它殺了！」

「鄰居給的玉米喂完了，再不殺就沒什麼餵了！」母親說。

「現在很少有能打鳴的公雞了，它每天早上都按時打鳴！」八爺說。

不管誰說什麼，我大腦已經混沌。

這是三隻雞公中，活得最久的一隻。

從9月22日領回來，只活了短暫96天的雞公。

我眼前浮現出它腿上綁著香皂盒，和水泥地摩擦的聲音——有如控訴,沉重，遲緩。

像鉛球一樣，緊拖著我，墜入空谷......

在通往自由的路上，但至少有一隻雞，它掙脫了桎梏，拼勁生命的全力，飛越了兩米五的圍牆。

物競天擇。或許，在人與雞的關係中，並不存在犧牲。

用太宰治的一句話做結尾：「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僅以此，紀念那些雞。

2015.12.25 0：44 終南山下

長按小王子的B612小星球，關注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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