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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懷沙漫長而奇妙的一生

如果他沒說謊,那麼他活了108歲;如果他說了謊,那麼他活了97歲。但無論如何,終究都是100歲上下,絕對的長壽翁。

活了一個世紀,當然有故事。

他的故事很奇特,開頭沉悶無奇,青年之前履歷只有零星片段,還破綻百出;中途驟然炸裂,接下來的30年,宛如走入一條幽暗的通道,真假難辨;最末溢於言表,晚年扶搖直上,戴上一堆高帽:國學大師、中國楚辭第一人、詩人、紅學家、書畫家、金石家、中醫學家……

他就是文懷沙,2018年6月23日凌晨於日本去世,充滿謎團的一生畫上句號。

1

不止文懷沙的出生年月是謎,他父母的出生年月也是謎。

一個謊言需要一百個謊言來圓。一個謎語也需要一百個謎語來套。

文懷沙自稱生於1910年,學者李輝說他生於1921年。

姑且先假設文懷沙生於1910年,看看能推導出什麼石破天驚的結論。

文懷沙祖籍湖南衡陽,父叫文倜生,又名文倜,母叫淦智遠。

聶紺弩寫過一首拜壽詩,是寫給文懷沙的母親淦智遠:

《淦智老人九十七》

百歲只差三歲了,不曾富貴卻壽考

我將爭取活八旬,為母期頤來拜倒

從來時勢造英雄,咸酸休與世人同

人間正道滄桑里,多少樓台煙雨中

此詩寫於1980年,按虛歲推算,淦智遠生於1884年。如按實足年齡推算,淦智遠生於1883年。同理,文倜大約生於1883年左右。

文懷沙生在北京一個衚衕里,文倜為國民黨軍官,淦智遠靠做幫工賺取薪水,兒時家裡很窮,住宿條件很差,「冬天聽到喊的是叫喊,賣東西,蘿蔔賽梨,辣得快,半夜裡陰面餑餑,陰面餑餑。風呼呼吹,而且這個土我感覺是捲起來的,到了一下雨的時候,腳踩下去拔不出腳來,又臟,蒼蠅多,……蚊子要熏,熏了以後把門關嚴。」

如此看,文倜雖為軍官,倒還潔身自好,不貪腐。

文倜有一份簡單的履歷,「原系國民黨十九路軍參謀長戴戟部文職官員,文老先生抗戰期間任國民黨第三戰區管轄公路運輸處處長,抗戰勝利後,1948年國民黨發動內戰,他因不滿蔣政權反人民戰爭,忿然離職,投上海招商局總經理徐學禹,徐與文老先生在青年時代同學,故徐學禹委任文老先生任招商局×碼頭主任,上海解放後成立港務局,文老先生調任為港務局調度室顧問,為黨的統戰對像。」

概而言之:抗戰勝利前,文倜一直跟隨戴戟,1931年任少校參謀,1945年任上校處長。1949年前,因老同學徐學禹的幫襯,在上海碼頭謀了份差事。

戴戟1895年生,假若文倜1883年左右出生,比領導小12歲,作為部下,進步也太慢了,但勉強也說得過去,可48歲升上校、62歲升上校,那就慢的令人髮指了,完全說不過去。

還有徐學禹,徐錫麟侄子,生於1904年,怎麼可能與生於1883年左右的文倜是青年時代的同學呢?

上述文倜的履歷並非出自旁人之手,而是文倜的女婿陳南濂所撰,可信度高。

陳南濂,貴州貴陽人,1947年通過父執介紹,進上海招商局×碼頭辦公室做出納,當時文倜正好是碼頭辦公室主任。上海解放後,成立港務局,文倜調任為港務局調度室顧問。

有一回,文倜邀請陳南濂等海員工會成員去家裡做客,陳南濂得以認識文懷沙的妹妹文亦光,她當時還是上海民立女中的學生。

1950年,陳南濂與文亦光訂婚,根據訂婚書顯示,陳南濂生於1922年,文亦光生於1932年。如果文懷沙生於1910年,那麼比妹妹大22歲,在20世紀初倒是少見。

故而,文倜、淦智遠夫婦不可能生於1883年左右。

百度百科顯示文懷沙生於1910年,文倜生於1900年。父子相差10歲,十分離奇。

假若李輝所言不差,文懷沙生於1921年,那麼文倜21歲生子,31歲升少校,32歲生女,45歲升上校,就能講通。

聶紺駑給淦智遠寫賀壽詩,是文懷沙提供的材料,如此看來,他不但篡改了自己的出生年月,連父母的出生年月也一併篡改了。

2

文懷沙為何對出生年月如此敏感呢?

這牽涉到他人生履歷中的兩個閃光點:國學大師章太炎的弟子、詩壇泰斗柳亞子的忘年交。

文懷沙自稱,9歲時,也即1919年,隨同母親淦智遠遷居杭州,住在西湖秋社,師從徐自華,還寫了一首歌詠風箏的小詩,深受徐自華好評。

徐自華,出身名門望族,女詩人,秋瑾的摯友,民國江南的風流人物,能拜在她門下,很有面子。

但真相如何呢?

據《徐自華詩文集》第29頁《秋社呈內政部請備案文》,西湖秋社1912年建立,後發生火災,1919年被西湖工程局接管,陷入產權糾紛,1927年徐自華才將房屋要回,並另起五間房,開始長住,直到1935年去世,在此期間,方有待客的可能。

而且據徐自華年譜,1913—1927年間,她一直在上海。

那麼文懷沙所謂的1919年寓居西湖秋社,跟隨徐自華學習,自然是無稽之談。

倒是在文懷沙妹夫陳南濂的另一篇文章中,他透露,1920年代末,文懷沙隨母去杭州,寓居西湖秋社。這與徐自華的自敘及年譜吻合。

文懷沙為什麼撒謊呢?是為了突出天縱奇才。

據文懷沙年譜,1928年,18歲的他受聘擔任國立女子師範學院教授、後任上海劇專教授。

查閱中國教育史相關材料,只有一所國立女子師範學院,1940年創建於四川江津(今重慶江津),系現在西南大學前身。而上海市立戲劇專科學校系1949年才改為此名,原先叫上海市立實驗戲劇學校,創辦於1945年。

這就比較尷尬了。按照真實年齡,7歲的文懷沙在兩所不存在的高校做教授。

文懷沙還自稱,「從走上社會的那一天起,就把自己定位為一名文學青年。但在當時他卻是一個從來沒有任何學歷的人。直到有一天,正在上海尋求生存機會的文懷沙無意中聽說章太炎在蘇州開辦了一所章氏國學講習會。就在當天,他乘火車從上海趕到了蘇州。」

又是前言不搭後語。沒有學歷,還能去兩所高校當教授?既然當了教授,怎麼又是尋求生存機會呢?

反正什麼話都是他講,先按照他的思路往下走。

章太炎,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國學大師。魯迅最敬佩三個老師:小時候教私塾的壽鏡吾、日本留學時的藤野先生、以及改變他三觀的章太炎。

能讓魯迅服氣的人可不多,可見能拜在章太炎門下何其榮耀。

文懷沙一直稱作是章太炎弟子,魯迅的師弟,嘖嘖,這簡歷能閃瞎半個中國近代史。

再問一句,實如何情呢?

1934年秋,章太炎在蘇州創章氏國學講習會,兩年後去世,章氏國學講習會停辦。

如果文懷沙不篡改年齡,那麼章氏國學講習會開辦期間,他只有13—15歲,「這就不大可能。章氏國學講習會不是啟蒙班,學生都是有一定國學功底的。」

只有將年齡改大11歲,才有可能進入章氏國學講習會,成為章太炎弟子。

很多年後,面對質疑,文懷沙如此回應:「這種事也可以談一下,我很年輕的時候,20多歲的時候,太炎先生在蘇州錦帆路搞了一個叫國學講習所,我去看了章先生。他是1936年死的,這是1935年的事情。後來在上海辦了一個學校,叫『太炎文學院』,是章太炎先生的夫人召集了很多章門弟子,辦這個學校,這個學校我在那裡呆過,叫太炎文學院。」

「看了章先生」就能算作章太炎的弟子嗎?

章太炎死後,他的夫人在上海創立「太炎文學院」,上海淪陷後,「太炎文學院」停辦,前後存在一年多。文懷沙假如真在「在那裡呆過」,那麼「呆」字何解?是去聽課還是授課?按照他自己的年譜,他早已是大學教授。

十分混亂。

更亂的還在後頭。

據文懷沙年譜,1938年,28歲的他於重慶作《聽雨》詩:"滴滴更絲絲,江樓聽雨時。一燈紅豆小,此夕最相思。" 他冒昧將詩寄給了文壇大佬柳亞子。

孫中山創建同盟會武力搞革命,柳亞子創建南社寫詩搞革命,能被柳亞子點贊,那身價就嗖嗖地上去了。

文懷沙說,柳亞子看了他的詩後,評曰「詩出王摩詰而勝之。」

王摩詰,就是王維,寫過著名的《紅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因為文懷沙詩中提到紅豆,柳亞子就說文懷沙寫的比王維好,柳亞子瞎呀!稍有一丁點詩歌品味的人都能看出好歹。

很多年後,文懷沙上CCTV,還說柳亞子稱讚他的詩「君詩如美色,未嫁已傾城。」

啥意思呢?就是說,哎呀,你的詩就像一個大美女,還沒嫁人出閣,就已經聲名遠播,傾國傾城了。

柳亞子與毛主席詩詞唱和幾十年,什麼沒見過,至於這麼一驚一乍嗎?

3

1940年代,文懷沙活躍在重慶。

有章太炎弟子身份加持,又被傳說中的柳亞子點贊,還不時寫寫諷刺國民黨的小詩,文懷沙與以郭沫若為代表的進步文人打得火熱。

文懷沙年譜顯示,1947年,他出版了《魯迅舊詩新詮》,署名司空無忌,「這是魯迅研究學術史第一部魯迅舊詩詮釋,在魯迅詩歌研究史上是開山之作。」

很多年後,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魯迅研究專家錢理群說,「恕我孤陋寡聞,我在北大圖書館沒見過這本書。沒有看過所以也不好評價」。隨後他表示:「不過按我幾十年對魯迅的閱讀和研究,前幾代魯迅研究專家中好像沒有這個人的名字吧?」

好吧,就忽略文懷沙「魯迅研究第一人」的名號吧,反正他後來是靠「楚辭研究第一人」的名號走江湖。

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會為了紀念中國愛國詩人屈原、波蘭天文學家哥白尼、法國作家弗朗索瓦·拉伯雷斯、古巴作家何塞·馬蒂四位文化名人,決定在莫斯科舉行和平大會。中國文化部遂由郭沫若、游國恩、鄭振鐸、文懷沙等人組成「屈原研究小組」,將屈原作品整理成集,以白話文的形式出版發行。

文懷沙說:「為了紀念世界名人屈原,要印一本書,讓一般的具備初中以上程度上就能看的,這樣一個屈原作品,加一個簡單的注,這個注要盡量通俗易懂,讓中學生都能看得懂,一般工農幹部也能看得懂,就是把屈原的作品能夠普及,那麼這樣子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跑到上海趕寫這個,後來在印,在人民文學出版社印的,一個小冊子。」

就是一本普及小冊子,但後來被吹變形了,「才華橫溢的文懷沙用一個月就寫出了《屈原集》,在學術界引起了很大反響。隨後,他的《九歌今譯》、《九章今譯》、《離騷今譯》、《招魂今譯》以及《寶學概論》、《楚辭今讀》如湧泉般源源不絕,奠定了他在楚辭研究領域的權威地位。」

文懷沙從此就被捧為「現代的活屈原」。屈原要是知道都能從汨羅江里跳起來。

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楚辭研究論文集》中,李一氓對文懷沙的《今繹》提出批評,「譯文非常不連貫,僅是有一句譯一句,前後句無照應,甚至一句中的兮字上下脫節。有些地方譯者更是沒有深刻的了解原文。」

中國屈原學會第一任會長湯炳正先生這樣評介文懷沙:「從報刊上看,不少人的學術成就並不大,卻由於大事宣揚,名氣很高。我一向反對這一套,現在看來,應當注意。你所提到的『沙翁』,大概是指『文懷沙』,此人學術水平不高,僅僅翻譯了幾篇屈賦,怎能與郭(沫若),游(國恩)二公並稱呢?」

如果說這是外人嫉妒文懷沙,那麼自己人怎麼看呢?

聶紺弩在上世紀50年代初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兼任二編室(即古典文學編輯部)主任,這個編輯部集納了舒蕪、張友鸞、陳邇冬、汪靜之、顧學頡、周汝昌、王利器、文懷沙等人。

作為直接分管領導,聶紺弩寫道:「文懷沙的工作態度很壞,工作了幾年,除了打雜以外,就作了這薄薄的一本《屈賦注》,且錯誤很多。……」

相當尷尬。

4

聶紺弩既然看不上文懷沙,為什麼後來還給文母寫詩賀壽呢?這得從文懷沙為何坐牢說起?

據文懷沙年譜:他1968年被打成「反革命」入獄,

原因是「莫須有」:1958年,毛主席到十三陵水庫視察。當時,有人把才華橫溢的文懷沙帶上會議主席台。文懷沙童心未泯,覺得毛主席高大、親切,竟不自覺地湊到他身邊,挺直了胸,想和毛主席比比個兒,「可無論我怎麼挺,還是比主席矮。」文懷沙的這一稚氣舉動當時沒人在意,「倒是後來我在與毛主席合影的照片旁邊寫下了『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句子,給自己留下了『罪證』,招致厄運……」

文懷沙自稱坐牢期間還有兩次英勇壯舉。

有一天,北京來人,傳達江青的上諭,上諭說,只要寫一份認罪和效忠的文書,就可以從獄中出來,為「革命」立新功。但他沒有寫,最後寫了一首《七絕》給來人:

沙翁敬謝李龜年,無尾乞搖女主前。

九死甘心了江壑,不隨雞犬上青天!

據說江青看了《七絕》一眼便丟在一旁,倒是在場的姚文元看罷,說該詩反動透頂,用了藏鋒手法,從倒數第二字貫讀下來,即為:龜主江青!這一罵,犯下彌天大罪。臨汾監獄很快接到中央紅頭行文,加判「現行反革命分子」文懷沙死刑,緩期執行。

到了1974年,獄中的文懷沙的又指出毛主席詩詞中的一句錯誤,耿介的名士風操不墜,寧死不隨大流。

可實際呢,早在「文革」爆發前的1963年年底,文懷沙就已經被判處勞教。

學者李輝考證稱,其罪名不是「政治問題」,而是「詐騙、流氓罪」。自上世紀50年代起,文懷沙冒充文化部顧問,稱與周恩來、陳毅很熟,與毛主席談過話,以此猥褻、姦汙婦女十餘人。先是判處勞教一年,1964年5月正式拘留,後長期在天津茶淀農場勞教,直至1980年4月解除勞教。

但據聶紺弩,「就是所謂開『春藥方』這個罪名。」

文懷沙會中醫,還得過衛生部嘉獎,為何又牽扯到「開春藥「呢?

據聶紺弩,文懷沙背後傳播周揚的隱私。一次毛主席去十三陵勞動,文懷沙混上主席台和毛澤東一起照像,所以周揚藉機「報復」之,恰有馬某控告文懷沙在看病時調戲他老婆,所以就把文懷沙抓起來。

文懷沙起初在山西臨汾監獄坐牢,同獄犯人就有聶紺弩等人。

1976年,聶紺弩獲釋,回到北京,卻報不上北京戶口。最後他的太太朱靜芳,找到與公安局關係極好的一個老太太,即文懷沙之母,請她出面幫忙,為聶紺弩上了戶口。

故此,聶紺弩對文懷沙一家還是有感激之心,後為文母寫詩賀壽就合情合理。

5

文懷沙出獄後,在位於北京東三環的一家賓館裡生活了20多年。

他每天出入賓館的頻率非常高:在2號樓一層1012房間的「文化沙龍」會客;黃昏時分,來到六層的1601房間緬懷逝去的歲月;華燈初上後,回到1號樓的1613房間,這裡住著他的老伴兒。

文懷沙最後一任太太是日本華僑,他一生共有5段婚姻。

文懷沙喜歡漂亮姑娘,人所共知,自謂:平生只有兩行眼淚,半為蒼生半美人。

接近他的人士講,「有時候我陪他出去吃,他看見飯店的女孩子漂亮了,他的眼睛裡馬上就會放光。」

1950年代,剛解放不久,文懷沙喜歡早晨上班時站在王府井街邊上,看上班的人。當時學蘇聯,一些年輕的女孩子穿短裙,一陣風吹過,很可能把裙子吹起來。他覺得這些女孩子的腿真漂亮。

文懷沙一直津津樂道自己的一樁深情往事。他年青時,一個剛畢業的女醫生愛上了他,女孩家境優渥,家長反對兩人交往,並羞辱他,女孩傷心欲絕,服毒自殺,死的那天是3月份。從此以後六十多年間,每年三月三,他都要齋戒一日,不吃不喝、不外出、不娛樂,以此來紀念這位為他捨棄生命的心上人。

「我不止愛過一次,愛過一個女人,那是真的。我不是像梁山伯與祝英台,從一而終的,但是我每次愛都愛得很真誠,我覺得我沒有用一個唱版跟兩個女人唱過,但是變化有變化的,這個事情可謂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

換做今天的話說,他把每一段感情都當初戀。事實卻很打臉。

李輝質疑的文章出來後,文懷沙沒有正面回應,倒是他的兒子文斯出來應對。

文斯說:「家母出生於1921年……家母的第二任丈夫就是家父的好友卞之琳叔叔……卞之琳叔叔出生於1910年,與家父兄弟相稱,並曾經一起追求家母,我無法想像,他和家父有較為懸殊的年齡差距。僅從他與家父的關係,就可以推斷出家父的真實年齡。」

文斯的母親青林,曾是文懷沙的學生,他帶她跑到解放區,然後結婚,在她懷孕期間有不端之舉。離婚後,青林嫁給卞之琳,文懷沙又娶嬌妻。

其實,文斯的回應經不起推敲,要麼是記錯,要麼是刻意為尊者諱。

據《卞之琳年表簡編》,1933年,北大剛畢業的卞之琳認識了張充和(沈從文的小姨子),從此苦戀14年,直到1948年張充和嫁給美國漢學家傅漢思。1955年,45歲的卞之琳才與青林結婚。

再考其履歷:1940年在昆明西南聯大任教,1946年到南開大學任教,1947年應英國文化委員會邀請,赴牛津大學做研究。

文斯稱:「家父與家母於1946年抗戰勝利後結識於上海,當時家母剛從同濟大學化學系畢業。然而,她酷愛文學,因此來到上海戲專進修文學,而家父,當時就是這所學校的文學教授。」

可卞之琳在天津,怎麼認識青林,並與文懷沙一起追求她?

文斯還說,「1947年至1948年,家父與家母因參加反飢餓,反內戰運動而遭到國民黨當局通緝,之後,他們攜手逃離上海,來到了解放區。投入革命懷抱以後,首先就要登記,家父與家母當然是以夫妻的名義登記。家父當時為了和家母在年紀上更為般配一些,想都沒想,就把自己的出生年月由1910年改為1920年……」

可卞之琳這時遠在英倫,更不可能追求青林。1949年,他回國任教北大,其時文懷沙與青林已結婚,並且生下文斯。

所以,儘管身為兒子,文斯的證言依舊不可信。

6

文斯的回應不足為信並不奇怪,就連文懷沙的保姆也知道「保護」他。晚年的文懷沙已經是一座「金礦」。

銀髯飄拂,浪漫飄逸,茶色眼鏡下眼神深邃,一身黑色道袍,被譽為國學大師、紅學家、書畫家、金石家、中醫學家、吟詠大師、新中國楚辭研究第一人……

圍繞文懷沙已經形成了一條產業鏈。他高壽,仙風道骨,經史子集都有涉及,各種話題信手拈來,頻頻亮相論壇講座,求題詞的人絡繹不絕。

徐晉如博士認為,文懷沙的「國學大師」頭銜來自「文化江湖」的需要。「『文化江湖』這個領域與精英文化無關,與大眾文化無關。這個江湖由一些附庸風雅的官員和暴發戶、地方上的文化團體、各地想靠文字繪畫出名發財的不第秀才,以及藉機造勢的商人組成。他們沒誰知道文懷沙的過去,沒誰了解文肚子里究竟有沒有墨水,他們沒有評判的能力。正是在這個『文化江湖』中,文懷沙如魚得水。業內把文懷沙編的《四部文明》歸類作『大書』,『大書』就是腐敗書。」

就是《四部文明》這套書,讓李輝決定撰寫《文懷沙的真實年齡及其他》一文。

2009年元旦前後,李輝就職的報紙,連續兩天刊登整版廣告,突出推廣「百歲國學大師文懷沙主編」之大型套書《四部文明》(每套售價數萬元),聲勢之大,讓人驚嘆。

李輝後來再次撰文解釋,各界人士對文化老人特別是「國學大師」的尊敬、愛戴的情感,無可厚非;不明真相的人們輕信一個被稱作「國學大師」的招搖撞騙、欺世盜名也可以理解。問題是,我們的時代為何失去了文化判斷力?為何失去了對大師這一稱號的應有的敬畏?

學者朱大可認為,李輝的文章,雖然對文懷沙而言有點過激,但有助於推動人們對中國文化現狀做出必要的反思。就是,那些真正的大師,也需要進行「去魅化」處理,也就是破解關於他們的文化神話,還原其作為人的本來面目;而對於那些偽大師,則更應當予以揭露。

復旦大學教授葛劍雄稱,對文懷沙先生如何評價,應該採取什麼態度,都應建立在事實的基礎上。但文先生年事已高,也確有過人之處,公眾和媒體應予適度尊重。李輝已表示不再發表新的意見,只要文先生方面保持沉默,事實就已得到澄清,大家不應深究。喜愛文先生書法作品的人不妨繼續喜愛,願意出大價錢買的人可以照買,說不定將來會升值發財。作為一位精力過人、健康超常、經歷豐富、有一定文化水平的老人,文先生可以繼續服務社會,也不妨自娛自樂。

雖是調侃,還真被他說中了。面對質疑,文懷沙選擇了「打太極」,輕鬆化解。風波過後,一切照舊,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再一次獲悉他的消息,則是訃聞。

文懷沙去世的消息,是由詩人空林子證實並發布。

空林子,文懷沙的關門弟子,文懷沙98歲,她寫了一首賀詩,文懷沙稱:「尤勝杜甫當年名作。」

杜甫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想。

對了,空林子還有一個名號:「當代李清照」。

一生高潔的屈原62歲時跳江殉國,「現代的活屈原」則很幸運,活了100歲左右,名譽滿身,翩然辭世後,「當代李清照」公之於眾。

逝者已矣,生命如斯。

參考文獻:

1.《三疑點詰問:真實年齡及其他——李輝質疑文懷沙》,李輝

2.《李輝:我為什麼要質疑文懷沙》,李輝

3.《文懷沙「大師」還是「騙子」?》,南方人物周刊

4. 《五十八年前的訂婚照訂婚照》及《丁亥年隨筆》,陳南濂

5.《聶紺弩刑事檔案》,寓真

6.《聶紺弩全集》,聶紺弩

7.央視及鳳凰衛視關於文懷沙的相關訪談

8.《往事並不如煙》,章詒和

9.《卞之琳年表簡編》,張曼儀

10.《葛劍雄:評價文懷沙應以事實為基礎》,南方都市報

11.《朱大可談李輝揭文懷沙造假事件:這是一次文壇的「清理門戶」行動》,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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