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後，我就成了她。但我更想靠近你

長大後，我就成了她。但我更想靠近你。

上初中的時候，我學到一個英文單詞，叫做「overprotective」，英文釋義是wishing to protect someone, especially a child, too much.尤指對小孩的過度保護的現象。剛剛學到這個詞的我，深以為意。坦白說，我的母親一直對我就是一種「過度保護」的狀態，以前我始終不明白這種狀態應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因為咱們中文裡頭，是不存在「過度」的保護的，但凡是保護，一定是對你好的，過度？不存在的。

比如說，小學的時候，媽媽每天去學校接我，總要和班主任老師聊很久，把我一天在學校的情況事無巨細問個底朝天，生怕「我受了委屈或者是犯了錯誤」。碰巧當時的班主任和家裡人是好朋友，估計人家也不好意思拒絕，就硬著頭皮聊唄。擱現在，我估計班主任老師要煩死我了吧……

上中學的時候，每次我和同伴們一起出去玩，老母親總是想方設法要跟在旁邊，因為她「擔心我受到傷害」，久而久之，我自己也不願意多跟別人出去玩了。

後來工作了，戀愛了，成家了，我以為媽媽總該鬆口氣了，可是非但沒有，這種overprotective的情形似乎越演越烈，以至於我曾經用「paranoid」（被迫害妄想症）這個詞形容過她。

坦白說，小時候對於這種過度的保護，非常反感。怎麼講呢，就是我知道你這麼做，是因為愛我，是因為關心我。但是這種愛和關心，給我帶來了太大的壓力，我是真真切切地懂得「愛也會讓人窒息」這樣的感覺。雖然說，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我能夠站在她的角度，嘗試去理解她，並且盡最大的力量去安撫她，但是站在兒女的角度，我知道被「overprotect」的感受非常糟糕。

所以，一方面，我努力去調和自己和老母親的關係，另一方面，我對自己提了一個要求，無論如何不要成為overprotective的母親。一直以來，我覺得自己做得還是挺成功的。不斷地給自己心理暗示，告訴自己小Grace一個人處理很多問題做得挺好的，不要瞎操心——直到，那天在遊樂場，我看到了Grace眼中的自己，發現，我正在往overprotective的路上漸行漸遠！簡直太恐怖了。

事情是這樣的，以前帶Grace在幾個室內遊樂場玩耍，標配就是一個寶寶+一位家長一起在裡面，大家各玩各的，偶爾有些交流，所以，儘管我會一直跟在Grace的屁股後面，但是也沒覺得自己有多麼的突兀。

那天，帶Grace在另外一個遊樂場玩，那裡的風氣似乎是這樣，遊樂場規定可以有一名家長陪同入場，但是小孩子們，大到6，7歲，小到兩歲左右，都是自行在場內玩，家長們則集體在外面刷手機（其實我挺反感這種做法，這也不叫陪伴，但這不是我們今天的主題），我看了看周圍，確實也只有我們家一家，老母親跟進來了。但是鑒於我們並沒有破壞遊樂場的規矩，而且Grace也更習慣有家長陪著，所以一開始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接下來的幾小時，Grace給我上了一課。雖然我不想墮落成在場外刷手機的父母，但是我也不想任由自己在overprotective的路上越走越遠。

事情是這樣的，由於場內沒有家長陪著，所以幾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越玩越野，開始滿場扔東西+橫衝直撞，雖說場內大都是軟體玩具，但是那麼橫衝直撞地奔跑也很危險，而且扔的東西砸在別人身體上，沒什麼大傷害但是也會很疼。我試圖跟遊樂場的管理人員（其實就是一個小姑娘）交涉，請她維持一下場內的秩序，很遺憾，她也只能幹巴巴地喊幾聲「請家長們看好自己的小朋友」。

我的火氣第一次被挑上來，是在Grace被其中一個亂跑的小男孩撞了一下的時候。彼時，Grace正在專心致志地撥弄一堆大積木，一個小男孩像離弦的箭一樣衝過來，踢亂積木，迅速拐了個彎又奔到其它地方，Grace的胳膊被撞了一下，雖然沒有危險，但是被嚇得小身子一抖，我氣得要死，但是也拿那個小男孩沒什麼辦法，只能不斷地安撫Grace.

第二次，Grace抱了一個比她還高的氣球，艱難地一步一挪，因為她想要把這個「大氣球小朋友」送到城堡里去。我跟在她後面。突然，那堆小男孩中的另外一個，從後面衝上來，搶過氣球就跑，Grace立刻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在以前玩過的遊樂場里，一般這個時候，搶東西的小朋友的家長就會主動上來，要求自家孩子把東西還給別人，所以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可是放眼望去，那堆刷手機刷到忘乎所以的家長裡頭，沒人認領這個惹事的小男孩。

第三次，Grace在一個小書架旁翻書，那堆小男孩又推推搡搡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扔玩具，Grace被擠到一邊，然後可憐巴巴地跟我說：「媽咪我想你幫我把書拿出來。」老母親聞聲立刻行動，把書架上的書一把抓下來。這個時候，其中一個小男孩蠻橫地攔住我，跟我說：「這是我們的！」

如果我當時還有一些修養值殘存的話，我會圍笑著，和風細雨地，用柔軟的聲音跟這個男孩說：「不對哦，這裡所有的東西（xī）都是大家一起玩的哦。」很可惜，現實中，我的所有修養值已經被憤怒值頂光了，我瞪起眼睛，怒吼道：「什麼你的你們的！這裡有什麼東西是你的？！搞不清楚規矩就出去，不要在這裡瘋跑！」雖說全程沒有說過分的話，但是語氣，聲音都很明顯的告訴別人：我生氣了。當然，旁邊的小小的Grace也get到了：媽咪生氣了。

再後來，我就發現Grace情緒不對勁。整晚都粘著爸爸，玩什麼東西都意興闌珊。幸好我還不是太蠢，猜到了她的狀態跟我發火有關。晚上洗完澡，我就問她了：

Q

你今天不開心是因為媽咪發火了嘛？

A

是的。

Q

那你知道媽咪發火跟你沒關係的吧？

A

知道。

談話陷入僵局。

我明確了她不開心的原因，但是卻不知道怎麼解開這個結。

再晚一點的時候，我跟她說，媽咪知道自己不應該發火，但是媽咪害怕他們傷害到你，你可不可以告訴媽咪，下次應該怎麼做？

Grace說了一段讓我從心底里感到震撼的話：

「

媽咪，我知道你發火是緊張我，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大聲喊叫？你大聲喊，讓他們不要跑不要搶，可是他們還是不懂啊，所以你喊叫也沒有用啊。你應該輕輕地說，告訴他們，不能跑，慢慢走，不要搶東西，搶東西不好，他們就知道了。

」

其實，我猜，Grace還有幾句話沒有說出口，比如，「媽咪不論什麼原因你這樣大聲喊叫我很害怕」；比如，「媽咪大聲喊叫跟你平時教我的道理不一樣」；又比如，「媽咪其實我沒有你以為的那麼害怕那些人，可是你一生氣我就最害怕了。」

憑心而論，如果事不關己，我一定可以和顏悅色地，拿出最專業的態度和方法，來應對這個遊樂場里發生的一切，但是回顧那天，為什麼我從頭到尾那麼急躁，那麼lost it?歸根結底，一個有著overprotective傾向的老母親上線了，眼裡看到的，心裡想到的，全是孩子可能會受到的傷害。殊不知，當我沉浸在這種「為她披荊斬棘消除傷害」的自大情緒里的時候，有可能，真正傷害到她的，只有我自己。

反思

1.「護犢子」是人類天性，沒必要對抗這種天性，但是和其他所有的人類情感、互動一樣，得有界限

2. 身為子女，多多體諒長輩的保護欲，給自己留一些空間的同時不傷害長輩，是需要智慧的

3. 身為父母，嘗試站在孩子的角度看問題，有時候父母眼中的「傷害」，可能真的子虛烏有

4. 無論是父母還是子女，都得對對方有點兒信心

5. 以前看《老友記》，有一集說的是，Joey和Rachel不約而同地意識到，自己在某些方面，就是父母的復刻。所以有時候，父母身上那些我們不喜歡的品質，可能會悄無聲息地再現在我們身上。要想不斷地進化，需要智慧和擔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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