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男人的「三爪褲」
文/李毓瑜
【作者簡介】李毓瑜，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重慶散文學會常務理事，曾在《四川文學》《山花》《科學文藝》等報刊、雜誌發表散文、隨筆、小說，並多次獲獎，長篇小說《藍衣女人》為2013年度重慶市扶持重點文學作品。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重慶是座山，山是一座城，城在長江邊，分為上下半城。
從前，上半城住的是有錢人，下半城住的是窮人。除了上下半城，河邊也住人。
上半城人看不起下半城人，下半城人看不起河邊的人。因為，住在長江邊的是「沒得文化，又不相信科學」的下等人。
那時我家住在河邊，是遭上下半城人白眼的下等人。
河邊人家，女人窮得來裡面的窯褲（內褲）都不穿，文化又不擋風又不飽肚，相信科學，還不如一把柴來得實在。
河邊人家沒錢買煤，大多燒柴。光禿禿的河邊，不長柴草，只能用錢買。那河邊人家用錢是要捏出水來的，有好事者唱「鍋里煮的角角米（米很少），灶里燒的把把柴。」這唱的就是我們河邊人家。
為了節約用柴，河邊人家燒火架柴煮飯，只是往灶膛里虛虛地架上幾根柴，等柴燃出了明火，就往灶膛里甩「鋸木麵灰灰，」那鋸木麵灰灰可是河邊人家的一大寶。
從撮箕里抓一把鋸木麵灰灰灑在柴上，火借柴勢，鋸木麵灰灰便「轟」地燃燒起來。一頓飯，有了鋸木麵灰灰，那硬硬的柴火就要少燒幾根。尤其是在河邊的大冬天，晚上大人小兒那一大木腳盆的燙腳水，就全靠它。在燒過的還沒熄滅的柴火上灑上幾把鋸木麵灰灰焐起，上床睡覺的時候，一鐵鍋水就燙了，倒在木腳盆里，大人小兒就可以舒舒服服燙腳了。大腳小腳肥腳瘦腳全都燙得紅通通的，渾身像曬了太陽，睡在床上，半夜起來屙尿，腳都不冷。
河邊后街有架木樓梯，直通下半城儲奇門羊子壩的菜市場。木樓梯旁有個鋸木廠，從河邊船上運來的一根根大原木，就在這個鋸木廠改料。大原木被男人和女人鋸成一塊一塊薄薄的木板，那劇木頭落下來的木屑就是「鋸木麵灰灰」。河邊人家的小兒都爭著去掃，要說河邊哪點兒最乾淨，那就是公認的木樓梯旁的鋸木廠。
這個鋸木廠是英雄好漢彙集的地方。
男人們的膀子油亮粗壯，胸脯上的肉一塊塊地鼓起，腋下黑色的汗毛一根根地伸著，蓬蓬勃勃的，比河邊后街那些黃毛丫頭稀拉拉的頭髮都壯。那和男人對拉一把鋸子改料的女人，冬天一件夾衣服、夏天一件薄衣衫，罩在身上，胸脯上那一對藏在衣衫里的兔子，隨著鋸子一左一右地拉動，兔子就不安生起來，彷彿要衝破那薄薄的一層蹦出來，讓我們看得目瞪口呆。女人腳穿四十碼的大鞋，手伸出來足以蓋住我們小人兒的整張臉，那屁股就更不用說了，我弟弟就用手遠遠地比划過，對我們發布他的新發現，說：那鋸木頭的女人，一個屁股用鋸子來改，可以改我們兩個。
鋸木廠的男人女人們，很隨和，只要我們找對了時間，來掃鋸木麵灰灰，不僅不挨吵，還有一場好戲看。那就是他們停鋸歇氣的時候。男人抽煙，女人喝茶，抽足了煙，喝夠了水，男人看著女大潮潤潤鼓漲漲的胸脯，一陣壞笑。我們知道，好戲開始了。
先是挨挨擦擦，你一下我一下相互撩撥，瞄準時機，說時遲那時快，男人一下把女人按在地上，掀衣裳的、捉兔子的、叫的、鬧的、笑的，亂成一團。女人也不示弱，在混亂中伸出手來，往男人褲襠里抓……別看壓在上面的男人強悍，但也有那不走運的，我們就看到過，張老四的三爪褲就被女人扯下來，露出一個黑黑的大屁股來。
「三爪褲」就是褲子上沒得褲腰帶。它，既沒有扣子也沒有扣眼，更沒有皮帶。光禿禿的一條和尚褲。要穿，就是用手把光禿禿的褲腰抓裹三把後，再把多餘出來的褲腰再絞裹塞進肚子去。在水上行船的船老闆一年四季穿的就是這種三爪褲，便於下河下水脫得方便。那鋸木廠的男人也圖個上廁所方便，穿起了三爪褲。這種三爪褲在河邊人家的男人里很流行，因為不講究，尤其是少買一根褲腰帶，就少用一分錢。在日常生活中，這種褲兒的安全性很高，住在河邊，走在街上，我們就從沒有看見過河邊男人因穿三爪褲掉了，露出光屁股來的。當然，在捉兔子的遊戲中，三爪褲就不保險了。
此時的鋸木廠熱鬧了，有人大叫：張老四，你的羅兜（屁股）出來了。張老四為了自己不優雅的黑屁股，聽到叫聲放手捂屁股，這下糟了，女人趁勢一翻，張老四迎面朝天地摔倒在地，那好戲就到了高潮了。男人的命根露了出來，拍手的、跺腳的、拚命打口哨的，亂成一團。
這是最佳時間，趁男人和女人們在地上打滾顧不得我們的當口，就趕緊拿著撮箕、掃把，掃地上的鋸木麵灰灰。地上的鋸木麵灰灰掃得差不多了，男人女人的遊戲也接近尾聲了，反敗為勝的女人，腳一邁，把牛高馬大的張老四騎在胯下，用大手抽打他的屁股，胯下光屁股的張老四在笑，胯上的女人也笑，我們也在笑，整個鋸木廠都籠罩在歡樂的笑聲中。
嗨，鋸木廠的男人女人們，是我們河邊娃兒苦難貧窮童年中，不可多得的集體娛樂方式，是我們童年時少有的快樂，它維繫著我們河邊娃兒成人後的記憶，也支撐著我們世俗生活中那份真誠與不設防，比起現時人與人之間的隔膜與算計，有鋸木廠的男人女人們為我們墊底，不圓滿的生活也會充滿快樂。
它也是我們河邊娃兒最早的性啟蒙，以至於成人後，尤其是河邊男娃深諳男女風月之事，早早地結婚，我想都與河邊鋸廠男人女人們的遊戲有關。
唉，我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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