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貴族」到「順民」：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
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滅亡，歐洲進入了長達的中世紀。宗教成為社會、政治、生活、藝術等領域的中心，文明出現倒退，人性受到嚴重壓抑。
與此同時的中國，從隋、唐、宋、元，到了明，朝代經歷了數輪更替。中國的絲織品、瓷器、茶葉源源不斷地運往歐洲，在當時許多歐洲人的心目中，中國是「優雅」、「奢華」的代名詞，甚至出現了不少狂熱的「中國迷」。一直到了17世紀，許多油畫都還在用青花瓷器、絲綢來凸顯委託人的財富和地位。
大航海時代來臨，文藝復興、啟蒙運動、宗教改革，歐洲從沉睡中蘇醒。荷蘭、西班牙、英國，一個又一個的海洋殖民國家崛起。中國的歷史年輪也轉到了清朝，越來越多的歐洲人有機會，來到他們心目中的「聖地」一睹其風采。馬噶爾尼也是其中之一。
1792年，馬噶爾尼的首次中國之行，卻讓他對中國「粉轉黑」了。當時中國人的精神面貌，和他設想中的完全是天壤之別，幻想就此破滅。他們注意到：
在暴力統治下，中國人的國民性格出現了很大的扭曲，缺乏自尊心，冷漠、自私、麻木。
這也成為中國國民性問題研究的發端。之後的幾百年間，梁啟超、魯迅、胡適、柏楊等，對這一問題都展開過討論。張宏傑的《中國國民性演變歷程》以「國民性的演變史」為核心，追根溯源，試圖認清這個古老帝國的精神「內核」。
讀完之後，我瀏覽了各個平台對於這本書的評論，評價比較兩極。一種聲音說：讀起來暢快淋漓，很有啟發性。另一種聲音則說：主要是情緒化的表達，比較片面，而且缺乏嚴謹的材料支撐，只是一家之言罷了。張宏傑在後記中也說道：這本書不是一本學術專著，而只是我的野狐禪式的自圓其說，裡面也許有太多的感性，太多的個人化感受，太多的大而化之，也許有很多不嚴謹、不準確、泥沙俱下之處。
這大概就是「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個人認為，這本書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的。
文字上，是一貫的「張式」語言風格，架構清晰，通俗易懂，是一本「好讀」的書。
內容上，「國民性」是一個很宏大的課題，前有國民性改造運動的旗手魯迅先生，後有提出「醬缸理論」的柏楊。張宏傑切入的角度是歷史演變，從上古到民國，試圖繪製一幅國民性演變的路線圖。
論證上，由於「國民性」是一個比較抽象的概念，張宏傑對於國民性的分析主要靠一個個案例支撐，這種論證方式算不上非常嚴謹，所以出現爭議也在情理之中。
回到書的內容來，有幾個點很有趣：
一是中國的父權思想和古希臘的「弒父文化」。《紅樓夢》里「寶玉挨打」一回，門客勸賈政不要再打了，賈政說：「……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殺父」與「弒君」並列為違反倫理綱常的行為。在賈母到道觀祈福一節，賈珍看到賈蓉出去乘涼，便讓小廝過去啐他一口。在傳統的中國社會，「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生命權都被置於父權之下，更遑論個人尊嚴。而在古希臘羅馬神話里，經常出現「弒父」的情節，奧林匹斯山的三代神王：烏拉諾斯、克羅諾斯、宙斯，都是武力推翻之後前任後，取而代之。像俄狄浦斯殺父娶母這樣的情節也並不罕見。
二是河流文明與海洋文明。中國和歐洲在政治、文明等方面的諸多差異，都可以從地理角度找到一定的解釋。中華文化是以黃河為中心起源，產生了定居農業，人們渴望安穩的生活。而這種安定狀態，只有在強有力的大一統帝國內才能實現。希臘文明是外向的，由於先天地理條件不佳，人們不得不向海洋尋找出路，這樣一方面逐漸養成了向外開拓的性格，另一方面，由於海洋謀生少則幾個人，多則數十上百人，人們並沒有很大大的動力去建立統一的國家。
三是曾經的貴族與古風。「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這句話經常被用來感慨世道的變遷。人們懷念的是遙遠的古代，淳樸、簡單，人與人之間充滿了信任。但這個「古代」是哪個朝代呢？春秋戰國時期或許符合這個標準。上至宋襄公，下至聶政，他們願意為知遇之恩，捨棄生命。也會在力量懸殊之時，選擇等待對方安排好陣型。貴族之氣質莫過於此。
四是專制制度與國民性演變。張宏傑認為，中國的歷史是一部專制技術進化史，也是一部國民性演變史，而這一根源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先秦諸子，百家爭鳴。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學說之下，隱藏著一個共同的主張：國不堪貳，君將之何？秦始皇作為一個偉大的實踐家，把「君主專制」正式推向歷史的舞台。之後的2000多年時間，在秦始皇搭建好的君主專制制度框架上，不斷添磚加瓦，打造了一個堅固無比的制度牢籠。把已經瓦解為一盤散沙的人們，從思想、經濟、文化等各個層面組織起來，變成高居於廟堂之上的帝王們的工具。
註：圖片來自《局部》第2季視頻截圖
1982年，陳丹青第一次到美國，看到「那裡滿大街的人，都是沒給侮辱過的樣子」，他大吃一驚。35年過去了，走在城市和鄉間的路上，是否人人都有一張「沒被欺負過」的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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