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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年輕人,我不知道怎麼生活

本文由豆瓣用戶@赫恩曼尼 授權發布 丨

感謝作者為豆瓣提供優質原創內容丨

「別看我學歷沒有你高,但是我憑我二十多年的從業經驗告訴你:在這個行業,經驗比學歷重要得多。」面試我的男人坐在獨立辦公室的黑色皮椅上,四十多歲,眼神里閃爍著不易覺察的傲慢。這一年我剛滿25歲,拿著一紙寫滿學業成績和名校履歷的簡歷,沒有志得意滿,只是茫然:讀了那麼多書,被教授了那麼多道理,我究竟能以什麼為生?

這家在國內聲譽尚可的新聞雜誌的主管,僅用不到五分鐘,就否定了我前25年辛苦填寫的那張紙——無用的形同虛設的簡歷。他滔滔不絕講述的,大多是名校畢業生無力適應社會、眼高手低的案例,講到憤慨處,他用手指敲著桌子邊緣,斜眼問我:「你說對吧?」卻沒給我時間回答,哪怕是對或不對。

4000元的起薪,在這位主管口中,是他能為應屆畢業生給出的最高薪酬了。而北京三環內一間40平整租的租金大約就在4000上下,除非是沒有窗子的地下室或合租。

「年輕人嘛,開始總是要吃點辛苦。」吐出這話時,分明從他臉上瞥到了一絲狡黠,我從中讀出了「不歡迎」:不歡迎沒有工作經驗的年輕人,不歡迎高學歷,不歡迎在這座他打拚數年才坐進獨立辦公室的城市落腳。

這份不歡迎在之後的求職中延續著,有增無減。一家企業的文化部門主管希望我能有「出色的創新能力」,面試中問了我一個問題:提到內蒙古你能想到什麼?有限的歷史地理知識讓我和大多數面試者一樣,說不出個所以然,更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問。結論卻讓我措手不及,主管正了正眼鏡,說了兩個字:「馬震。」

「什麼?」我沒聽清,或者說沒聽懂。

「馬震,類似於車震,就是古代蒙古人流行的一種做愛方法。我們編輯部前不久做了這個選題,查了大量的歷史文獻資料,回溯了馬震的歷史細節。這種思路,就是創新。」我不大記得當時自己的表情管理是不是失控,只記得臉上的肌肉突然僵硬。最後我沒有被錄用,因為我回答不出三個問題:馬震、現任政協委員的名字。

另一家互聯網企業還算友善,只是反覆確認我的年齡、是否已婚、是否決定長期定居北京、近幾年是否生育、是否需要戶口。當我回答:近期不會生育,不需要戶口。對方眼神里緊張感陡然鬆弛下來。我不知道以往是否有女性因為生育被以形形色色的理由拒絕,但身邊的朋友談及此事時,似乎覺得「可以理解」,你不去賣命,不出業績,在家裡生孩子,公司憑什麼錄用你?在這裡,家庭價值只在說辭上被納入價值體系,實際卻與社會價值生生割裂。至於戶口,對於一個沒有背景,沒有人脈,孤身奮戰在異鄉的年輕人而言,無異於天方夜譚。人力部門會象徵性地讓你填一張表格,告訴你「在排隊」,然後不了了之。這條隊有無數後到的插隊者,即便賭上幾年青春,也看不見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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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試結束,坐在回酒店的地鐵上,想起就在這之前兩個月,我還在斯坦福十幾個人的教室里,和教授探討民族主義、「想像的共同體」,在碩士論文中大談電影中的英雄塑造和國家敘事。不小心苦笑出了聲。學會了那麼多長單詞的含義,用學術語言和人討論問題,訓練出了一目多行瀏覽英文文獻的技能,錯以為憑藉自己的努力登上山巔,可曾想過山那頭有這些在等我

在過去十八年的學生生涯里,識字讀書,考學升學,知道了批判和思辨的可貴,見識了語言和思想的弔詭;從小學到大學,每所學校的教育都將求真務實、勤于思考、敢於發問奉若圭臬。而如果將所有這一切放置在求職面試的房間,和那些自以為是的面試官針鋒相對,是多麼滑稽和幼稚——我給你開工資,你就和我談這些?

但凡有人將上面這些話發到網上,就會出現這樣的評論:既然選擇了,還抱怨個屁?矯情,幼稚,有病。現代社會崇尚效率和成功,讚美財富和過剩的精力,卻無法容忍個人情緒化的宣洩,嘲弄將「詩和遠方」掛在嘴邊的文藝青年,有資格談夢想的都已取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就。一個勉強過活的年輕人,配談什麼夢想?

這樣的社會既催熟了年輕人:停止做夢,踏實做事,對個人感懷式的痛苦麻木不仁、奚落嘲諷;又不斷暴露著成年人的缺陷:無力面對現實,心理年齡停留在十八歲之前,渴望獨立,卻缺乏試錯的膽量,渴望被愛,卻在親密關係前躊躇不前。

究其根本,是在這樣的社會,年輕人犯錯的成本太高,他們不受待見,被迫承受有經驗社會人士的反覆審視,短期內還拿不出有利的證據證明自己能行;一旦選錯職業蹉跎幾年,生活就容易被屈辱感填滿。尤其是身邊上了年紀的人喜歡說「年齡不等人」,媒體更是緊盯著那些提前考學的「神童」、二十歲前手握幾項專利的天才少年、三十歲前當上教授的青年學者,沒人願意停下來,那無異於輸在起點,跑還來不及,你竟敢停?即便你同意,你的父母也會第一個跳起來反對。「你還年輕」,對於身在其中的年輕人從來不是一句寬慰,過來人卻錯將其看作資本。

年輕人是不是必須像這樣生活?畢業後做一份規規矩矩的工作,朝九晚五,周末加班,生活的每一絲縫隙都被強大的微信里的聯繫人、同事、合作夥伴、上司填滿,他們可以在你吃飯、洗澡、閑逛、發獃時聯繫到你,給你指令,而你除了服從、乖乖幹活之外毫無還手之力。每月承受不菲的房租、還房貸,正在經歷婚姻和生育、被催婚和催生。你不需要做什麼別的事,僅僅是生活下去,就已耗儘力氣,更別去期待才華被賞識、能力被認可、努力被看見。而所謂高品質的優質生活,也只會出現在房地產商的廣告語、地鐵站的液晶屏里,魅惑人心的語言遊戲而已,沒人當真,也沒人指望真去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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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女性而言,現實尤其殘酷。從二十二三歲走出大學校門(碩士博士更晚些),到二十八九歲結婚生子,留給她們的時間如此有限,以至於等她們匆忙做了母親,手忙腳亂地照顧新生兒的時候,自己的生活和未來還無法安頓,還常常錯覺自己仍是個需要被呵護的小女孩。兼顧家庭和工作的女性需要多麼強大的精神力量,才能一邊陪領導喝酒應酬,一邊顧念家中的嬰兒;開完會講完業績,再回到家做飯,餵奶,在嬰兒的哭聲中徹夜難眠。

「我知道我老婆辛苦,可是我能做什麼呢?」一位剛剛做了父親的85後,看上去還是個孩子,操縱遊戲按鈕比給孩子換尿布要熟練,抱怨妻子做的飯不如母親做的好吃,斡旋於母親和妻子的矛盾之中,面對小生命的誕生一臉茫然。應付工作已經夠折磨他的了,何況還要攢錢還房貸、給孩子買奶粉。他早早禿了頂,習慣了焦慮,學生時代他可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青春猝不及防地消逝,他選擇一路狂奔下去。

幾天前,紐西蘭庫克山的一間旅館,一位和我年齡相仿的男生為我的房間修暖氣。下雪天,他端一杯咖啡,哼著歌,用尺子測准,像裝訂一件藝術品一樣將電暖器釘在牆上。大學畢業,不喜歡自己學的專業,偏愛滑雪,就到滑雪場做助理。跑去巴黎定居一年多,又去了上海,半年前返回紐西蘭做維修工人。不得不說,他看上去比大多數同齡的中國男生更快樂。

之前認識的一位美國某州立大學比較文學系的博士生導師,在學術圈頗有名望,年輕時為傢具公司送過床墊,給披薩店打過零工,徒步過荒島,睡過荒野,最後心一定,讀了博士,一路做到大學教授,無比享受教學和研究,人看上去心平氣和,言語間沒有一點戾氣。

成為一個有趣的人比成為一個成功的人更值得嚮往,何嘗不可?只是我們都趕上了這個時代。在這個時代,事事圖快,醒著就要拚命;喘息是留給失敗者的,成功的人甚至不需要睡眠;在狹小的空間里為彼此製造麻煩,是生命的樂趣之一;成功只有一條衡量標準,那就是錢,在文化產業里它有了不同的名字,比如點擊率、收視率、票房、暢銷。

一位朋友和我聊起,她大學畢業前去參加美國高校的國際暑期學校,老師讓他們講一講生命里對他們影響深遠的事件,全班二十幾個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有的講起學生時代創業的艱辛,有的說起草原上恐怖組織政權鬥爭的激烈,有的講自己花上一整天時間看一朵花的細膩感受。

他們活過,而我怕死,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真實的生活是怎樣的,獨自生活一段時間是怎樣的。從我記事以來,就按照父母安排的軌跡學習考學了。」朋友說,語氣里略有遺憾:「因為太過投入,以至於我都不知道那些不擅長考試和學習的同齡人,都是怎麼熬過那段漫長的時間的。更不用說那些無力支付學費的窮人、那些"隱藏"起來的其他階層、文化、家庭背景的人,他們當時大多不在我的視野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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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出校門的年輕人,自以為學校教會了他們很多有用的事,一次次在簡歷上努力增添著砝碼,或是學生時代亮眼的成績、學校或機構頒發的獎學金,或是學生社團組織的慈善項目、社會活動。一入大學,大學生們就像是被投入了一個不斷被投食的巨大鐵籠,其間設置了種種遊戲項目,並被告知如果贏得其中的一些,便會有光明的前途。踏出校門後,沒有鐵籠庇護,沒有定期投喂,遊戲規則更改,他們大多跌跌撞撞地生活著,不信邪,不信命。

他們懷揣著天真的夢想,希望改變這個社會,或至少為周遭貢獻一份力量,直到多年後,他們發現,別再說改變,改變是屬於少數人的;人的行動軌跡和生命地圖,早在多年前就被家庭、階層、地位、金錢、觀念框定了。最後,他們會頓悟:原來改變別人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能過好自己的生活,能不生活在怨氣、怒氣、稚氣之中,能和那頭叫做「現實」的怪獸面對面直視而不退縮,就已經非常艱難了。

人人都是這樣生活的,你只是最最渺小的一個,學校教育殘留在你骨血之中的理想主義、英雄主義、偽善的精英主義,會伴隨真實生活的降臨轟然倒塌,我們學會用日復一日的艱苦勞作掩飾不安、填補精神空虛。

於是兩種現象形成了鮮明對比:出現在媒體、網路、公眾視野里的年輕人,活力滿滿,履歷光鮮,開口閉口必談勵志和不辜負,活成了人人「想要的樣子」;生活中的年輕人灰心喪氣,不知道生活的方向,極容易被厭倦疲憊壓垮,每天強打精神工作,頻繁換著工作和城市,卻仍會在一個問題面前遭遇難堪:你到底想做什麼?

一直以來,都沒有人徵詢他們的意見,這一次他們被問到了,反而啞口無言。他們多半只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卻唯獨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機會有的是,仿若漫天星斗,光亮誘人,觸手可及,可伸出手,不知還要多少光年才能最終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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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聽人說,眼下這個社會不會埋沒任何一個有才華的人。說這話的人大多都是成功人士,因為成功人士才有機會談才華,談慘淡的過往,談成功背後的辛酸。其他人只有一步一步一寸一寸經受眼下的生活,沒人問他們:你們過得怎麼樣?你們是否得償所願?

的確和上個世紀的匱乏年代相比,年輕人發展的渠道和人生選擇更豐富了,沒戰亂、不挨餓、工作和感情都不必從一而終。但是在商業和資本席捲眾生的當下,很難說那些票房過億的商業大片、銷量過百萬的青春暢銷書、推上熱搜點擊率奇高的網文、浪潮一般襲來的短視頻和脫口秀、名目繁多的文化創業,就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文化產品,就沒有埋沒那些認真創作、思考、沉潛的年輕人,就是能夠經受時間錘鍊的無價之寶。

對於大城市裡打拚的年輕人而言,能在高峰期擁擠的地鐵里騰出一根手指,成功點開一部肥皂劇的播放按鈕,就是短暫的安慰了。對於希望打發時間、度過無聊夜晚的上班族而言,能夠租到一間不因房東或中介的意志而被收回的房子,就是莫大滿足了。在社交網路上,他們吃到一碗面也要自拍,照片里笑起來沒心沒肺;他們擁有一眾好友,在一樹春花前駐足拍照,在電影院里捧著爆米花搞怪,在深夜的酒吧里買醉。在長輩眼中,年輕人是如此貪圖享樂,不圖上進,不知滿足。但現實或許是,除了這些,他們不知道生活還剩下什麼,還有什麼特別值得期待,甚至不清楚過了下個月自己會身在何方,和什麼人在一起。過去不可追溯,未來難以維繫,一切都是不確定的,唯有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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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一副鬱郁不得志的樣子嘛,你的生活多好,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來自家人的安慰往往有相同的句式,不同的是他們在二十歲時便一眼望穿五十歲的生活,而這個時代的年輕人卻望不見下一年的光景。他們身處一團霧氣之中,步履不停地趕路,從上學第一天起就不曾享受過一天沒有作業的假期、沒有補習班的周末;高考之前不被允許戀愛和放縱,除了學業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而大學畢業前如果沒有穩定的戀愛對象,便會被拉去相親、催促儘快結婚、儘快生子、儘快賺錢養家,生活終於步入了正軌,卻不是理想中的樣子。

儘管他們每天活躍在社交網路上,但似乎並沒有從中得到太多營養,就像他們的大學一樣,他們必須親自撥開層層迷霧,努力挖掘才能淘到可憐的一點實話。他們展現出來的生活,大部分也是經過粉飾、塗抹過的一派祥和。

誰來講述他們的真實生活呢?除了雞湯文和成功學,哪一種話語體系能概括他們的際遇呢?他們渺小的身影從一座城市漂泊到另一座城市,始終找不到落腳的地方;除了自己,沒什麼人能給予他們生活事業上的指導,學校、教授、家長、上司、同事的關懷都顯得太過空泛了,他們只能和同輩互相吐苦水,然後自己淌出一條路;他們不相信國家的宏大話語,又找不到個人獨立生存下去的信念;童年記憶浮在眼前,卻不足以抵抗生活的重量,衰老遙不可及,卻提前開始思考退休、病痛和死亡;他們不斷試錯,丈量,判斷,跌撞,直到成為雞零狗碎的中年人,哀嘆時光飛逝的老年人。

也有人會說,喏,等再過幾年,你學會了和現實中的不公平共處,不再心懷幻想,就不會這般滿腹牢騷了。而我偏想趁自己還有發牢騷的氣力,把它們全部記錄下來。當然,這些不足以囊括所有年輕人的生活軌跡,以我的經驗和能力,也不能提供任何解決辦法。只是默默希望有朝一日,當我變成一個不關心世事的中年人時,還能記起年輕時的彆扭、執念、傻氣(祈禱年歲別抹掉它們,哪怕它們意味著成熟);當人人崇尚經驗和經濟價值時,也能心平氣和地看待年輕人,意識到他們正適應與生活的間距,努力摸索怎樣才是良好的生活。

還是別過早繳械投降吧,同生活,同謊言,同時間,同自己,畢竟,這是我們活過的印記。

祝願每個掙扎中的年輕人,都能慢慢走,最終成為一個優秀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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