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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來猶剩兩行淚,半為蒼生半美人——文懷沙先生印象記

老來猶剩雙行淚,半為蒼生半美人

    ---文懷沙先生印象記

      朋友們都稱文懷沙先生為文老,我也這麼叫。

      認識文老是上世紀末。文老健談,曾和他在「蟄廬」漫談牡丹,文老說,洛陽牡丹就是佳人,四月花開,佳人傾城。想到文老,就想起那次笑談。一位滿面紅光的童顏老者,好像一株枝幹虯結的老牡丹。和他在一起,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氣息和一種芳馨。

     第一次去文老在青年湖的家是1997年,他正在打電話,不知對方是何等女子,文老溢於言表,許多情懷浪漫的詩句脫口而出,猶如童孩般可愛天真。「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啊,他吟哦的神態可愛之極,象一個老瘋子。

       文老齋名燕堂,自號燕叟。房子不大,小小的客廳直通書房,客廳門上有塊匾:「斯是陋室」。小屋裡有幾幅字畫,范曾的一幅「問楚」和張賢亮寫的「五車詩膽,八斗雄才」至今印象深刻。還有一幅清人的畫,窄而長,上面有枚印文看不清楚,文老說拿下來看,他不要人幫忙,拿來個方凳,跳上去摘下來,看完了又跳上去掛好。動作敏捷使人吃驚。

      文老言談儒雅,妙語連珠,每次見面都是如此,很驚訝他的思維和記憶,談及一些往事,他甚至能記起時間,地點,人物的表情。文老說他是1910年臘月初五生人,今年八十七歲了,現在都說錯了,反正無所謂,如此如彼都好。          後來見到文老,他都說公歲。有次去看他,文老說我今年四十八公歲,乍聽嚇我一跳,繼而為他的率性而感嘆。一位老人能有如此心態面對生命,實在令人感佩。

      一段時間為他的年齡吵的熱鬧,心想何苦若是,一位經歷兩個世紀之初的老者,又不欺世害人,只是以快樂的心態活著,並不礙別人什麼事的,竟遭韃伐文章,個中原委,有些想不明白。想起文老過去說過的話:一個人活在世上,被別人或毀或譽,指指點點是難免的,說好說壞,都不要放在心上,有容德乃大嘛;對別人,切忌率爾操觚,想當然最害人。他言談甚多,最多的話題是文與人,女人也是他熱衷的一個話題,但也不足以成為「公害」,讓人恨到咬牙。後來讀到文老兩百字書:「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知我,罪我,有書為證,烏足道?」哀言言善,不免凄然。

      文老的熱心與熱情也使人難忘,他的表現幾乎像個孩子。他的訪客很多,房間又小,有次去看他,客人多,文老就帶我到他書房,打開錄放機讓我看他在中央台的講座,記得他談的是個關於愛情的題目,節目很長,他幽默 風趣的語言和敏捷的才思激情猶如春風入林。房間的東牆上有一幅蓮,幾乎與牆壁一樣大小,是在美國的一位女畫家送給文老的,那蓮沉鬱靜穆,清香氤氳,文老在畫上有長長的題詞。送走客人,文老興緻勃勃的讀他題在畫上的文字,然後很可愛的告訴我,這是他的不渝愛人。接著就給畫家打電話,情詞綿綿,他的興奮勁兒真像個頑皮十足的少年。

     95年曾請文老攜師母一起來洛陽,花會剛過,牡丹已成落紅,不免有些遺憾。文老說洛陽乃百代通靈之地,自古至今,遍地佳人,何必看花。旋去看了龍門關林,那日天朗氣清,又是周末,遊人甚多,文老健步上下,借古說今,談笑風生。午間招飲,依然精神抖擻,滿面紅光,談鋒亦健,上下今古,縱橫取擷,說到關於《紅樓夢》的論爭 ,文老說,這些年爭的什麼都不是,只是曹雪芹用他的「一把辛酸淚」,養活了一批紅學家的「滿紙荒唐言」,使有些人腦滿腸肥,不作學問。他說,曹雪芹有生活,寫了一篇辛酸史,高鶚沒生活,續了半部紅樓,兩人都不簡單。

      飯後驅車蟄廬,欣賞夢園,瀏覽唐人墓誌,文老隨後揮毫題詞:「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 」。隨之感嘆說,墓志銘本來埋在地下,不為外人道者,如今它們重見天日,又使它們發光,這種精神使我感動,故有此題,並在跋語中記下那年是杜甫作《新安吏》1239周年,說明年是1240周年,新安可以依此做些文章,言切切,意殷殷,於今思之,情景在心,恍若昨日。

     那年大年初一,突然接到文老電話,說剛從國外回來,第一個拜年的電話就是給你,可見你在我感情生活里的位置,你是過去一年裡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因為你改變了我對墓志銘這種東西的看法,使我重新用一種目光審視那段歷史。文老的平易使我感動,他是我許多忘年之交中 最童真,最無邪,最率性的一位老人。

      那年和文老一起來的還有散文學會的傅溪鵬先生,作家石灣,我的文友萌娘、齊庚等人,叫中國作家採風團,於新安逗留期間,在劇院做了一場《新世紀文化座談》報告會,文老聲若洪鐘,做文學自由談,不喝水,不休息,一口氣講了兩個半小時,其間講離騷,說佳人,時吟時唱,台下掌聲笑聲,一片沸騰。

     95年是新安建縣2200周年,關於新安,關於洛陽,文老說了許多鍾情的話,他說走在這片土地上,能聽見吟詩聲,能聽見誦經聲,能感受到珠光寶氣,能找到文明的許多元素,他喜歡這片土地。

     文老客廳里有一塊黃河石,上面有個天然的人物圖像,酷似一個曹雪芹,他還把這塊石頭的照片放進博客里,每次去文老家,一進客廳,就看見曹雪芹背對著門口站著,使人頓生遐想。那塊石頭是去奇石山莊時玩家送給文老的,重約七八十斤,文老很喜愛,做為回報,為「璞石齋」題了字。文老說,黃河是神河,這石頭是天地造化,說他是懷著對母親河的虔誠之心寫的,他不喜歡到處題字,除了為「炎帝陵」題名,這是第二次。

    有年端午,洛陽詩人聚會,紀念屈原,自然就想到文老,他對楚辭和屈原的研究,活著的人中成就無人能出其右。電話打過去,文老正要出門,說是他早年的著作《屈原·離騷今譯》和《屈原·九歌今譯》、《屈原·九章今譯》再版,還有他的新譯《屈原·天問今譯》出版,晚上在中國現代文學館搞發行儀式,以此紀念這位偉大的詩人。文老說,寄語洛陽詩人,屈原倡導把人類從萬復不劫中解放出來,他是第一個充滿了人文精神的個性詩人。對於詩人來說,活著的理由比活著更重要,可以為了活著而不活,不能為了活著而放棄理由。他說,我喜歡洛陽,告訴洛陽的詩人們,屈原說美人香草,眾生是香草,詩人就是美人。做為詩人,僅僅個人抒唱是不夠的,真正的詩人要肩負天下興亡。

     去年報端一股硝煙,似乎文懷沙先生從「國學大師」一夜之間成了「江湖騙子」,看了心生疑端,一個嘻嘻哈哈的老人,無非口無遮攔,說話風趣直白罷了,怎麼會惹人生煩呢?我是從來沒感覺到文老以大師自居的,他的架子遠不如江湖上一些搖唇鼓舌的人,那種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可惡。我還保留文老一張名片,上面只有「述而不作」四個字,沒有高似疊石般地自詡和頭銜。我很欣賞文老的這種洒脫與乾淨。

     他有時簡直象個孩子,一次和作家萌娘去看他,快到中午了,我們起身告辭,文老不讓走,臉上要哭的樣子,十分真誠好笑。重新坐下來以後,他突然撥通了一個電話,說你有位弟弟在我這裡,你們說說話,我接過話筒,一頭霧水,互相問您是哪位?等我知道對方是馮驥才先生時,不由滿臉驚愕,文老哈哈大笑,說你怎麼長的和大馮那麼象呢?簡直就是他的兄弟啊,他的隨意讓人吃驚,真是一位可愛的老人。

    06年5月因事過京,因有空閑,就去永安賓館看文老,他剛從青島回京,依然神采如昨,熱情如昨。說你來得巧,明天要飛哈爾濱,後天飛西安,再去長沙。文老說,你是老朋友,好兄弟,老朋友不見得是真朋友,真朋友可以成老朋友。接著就講「正、清、和」,講真善美之矛盾。作家蘇叔陽和醫學家洪昭光合作了一本《感悟健康》,請文老寫了序,文老說這書送你之前得先聽我讀一遍,我只好洗耳恭聽,文老邊讀邊講,活潑與童稚之情溢於言表,睿智與詼諧之情形於顏色。送我離開時說,知道我為啥讀文嗎,就是為了請你吃飯,老朋友來了,我得留飯。

     文老在這篇序言開首就說:「短暫的生命,繁雜的生活,必不可少的追求和慾望,讓人渴慕健康」,「何妨用幽默對待驚恐,用歡笑對待災難;回苦痛以歌聲,報悲哀以微笑吧!」文老最後說:「我四十公歲有餘,五十公歲不足……把眼光投向未來吧,哪怕只有一個明天,只有一次日出,也是新鮮的。把自己最後的呼吸、生命的最後一滴血,投向無限,就像一滴水滴入海洋」。如此坦蕩而激情地看待生命,多麼可敬的一位老人。

     2000年,畫家范曾寫了一百幅箴言條幅,結集為《范曾書法集》,隨條幅附贈藏者,曾簽名送我一冊,封面有「抱沖齋」自識云:余取「十翼」為字,亦欲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耳。「十翼」二字為文懷沙先生所命賞。「十翼」乃前人對《易》之詮釋,范曾先生取字「十翼」,我只知其一,不知其為文老所識。范曾先生乃恃才傲物之士,非等閑夫子,與文老如此厚誼,豈能是浮泛之交。有人說文老不才,思之不免啞然失笑。

文老是性情之人,好惡分明,施捨隨心。我收藏有一幅文老的畫,朋友說這是他見到的文老平生唯一的畫作。畫名《三呼圖》,三隻鳥,一枝竹,鳥耽耽相視,竹索索有聲,題曰:三鳥相呼,以視三人行,為何如哉!懷沙弄筆。雖言弄筆,卻是傳情。文老的字也是別具情趣,骨自篆隸出,氣乃自然成。有次請文老寫扇面,專門挑了特大號的尺寸,文老看了說,這哪裡是扇面,這是蒲扇啊。我與友人忍俊不禁,相視而笑。說是說,文老特以楚辭選句寫了,回來分贈朋友,皆大歡喜。

    文老精神好,社會活動多,經常在媒體上聽見他的言論,有句話使我永難忘懷。就是07年他在河南鄭州的一次講座上說:「罵河南,就是罵自己的親娘。」這是他以文化與女人為主題中最精彩的話。第一次看到,使我熱淚盈眶。曾幾何時,河南人被成了調侃的對象,可是沒人能說出這樣一句有血性的話。文老說,河南是中國歷史和文化的起源地,要了解中國,就要先了解河南,不尊重河南,就是不尊重中國。由此我想到文老關於洛陽的一些話,不由得肅然起敬。

     「老來猶剩雙行淚,半為蒼生半美人」。這凄美的詩句是文老對他自己的總結。這位老人以百歲之齡,美髯飄飄,柱一支拐杖,在誕生了中華文明的土地上奔波,象一片羽毛,為詩,為文,為蒼生,大聲地說話,聲聲肺腑言,聲聲皆真情。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願借屈原這句名言,送給文老,願文老生命之樹常青。

     文老不老。

   2010.1.17於澗尾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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