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代茂義莊特大冤案始末：六無辜者被栽贓遭槍決

來源｜《文史月刊》 2010年01期

作者｜劉向上

原題《屈打成招,6人無辜被槍決 偵察草率,殘匪栽贓釀奇冤——20世紀50年代茂義莊特大冤案始末》

圖為解放軍剿匪部隊到河南鐵山廟剿匪。

1950 年 1 月 18 日，在山東省寧陽縣一個叫茂義莊的偏僻小山村，發生了一樁震驚全國的特大冤案：在殘餘土匪的刻意栽贓和陷害下，6 名區村幹部和民兵被扣上「殺人」的帽子，屈打成招後，被判處死刑全部槍決。一年多後，相關知情人落入法網，此案真相才大白於天下。該案在 20 世紀 50 年代被最高人民檢察院列為全國十大錯案之一，至今讀來仍然觸目驚心，催人警醒！

一、大案驚天：3 名稽徵幹部和民兵被暗殺

茂義莊地處山東省寧陽縣與曲阜、泗水兩縣接壤地帶，該地區是一片山區，連綿近百公里，峽谷幽深、林密樹茂，自古以來就是匪患比較嚴重的地方。1948 年，寧陽縣解放並建立人民政權後，一些慣匪和國民黨的散兵游勇相互勾結，利用這一帶的險要地形和長期以來形成的社會基礎負隅頑抗，對剛剛建立的基層人民政權進行破壞，並製造了多起殺害基層幹部和積極分子的慘案。

中共寧陽縣委為了保護革命勝利果實，遵照上級指示，領導全縣人民開展了「清匪反霸」鬥爭。1949 年 8 月，寧陽七區在縣剿匪大隊的配合下，重創潛藏在南部山區一帶的匪特，除匪首耿繼武、寧益山帶領少數親信僥倖逃脫外，共擊斃、俘獲頑匪 30 餘人。耿繼武、寧益山不甘心失敗，對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政權恨之入骨，變本加厲地進行報復反撲。

進入 1949 年 9 月以來，寧陽縣七區區委先後接到大安、茂義等村發現匪情的報告。區委決定由區供銷社主任潘立振、大安村黨支部書記吳玉東負責南部山區一帶的防匪保衛工作，發給茂義莊民兵 12 支步槍。

1949 年年底，區稽徵所稽徵幹部郭宗祿接到群眾舉報，說吳玉東夥同茂義莊農會會長兼民兵班長孔令仁私自開辦釀酒店。按照政府當時的法令，私人釀酒屬於違法行為。區稽徵所得到報告後，立即派郭宗祿帶人前去查辦，沒收了他們的釀造工具。但此後不久，吳玉東、孔令仁再次置辦了工具，並拉區供銷社主任潘立振入伙，將釀酒地點偷偷設在潘立振家中。

紙里包不住火，他們的私釀行為再次被群眾舉報。1950 年 1 月 11 日，孔令仁被區公所傳訊審查，江湖義氣非常濃厚的孔令仁把全部責任一人承擔起來，沒有涉及到其他人。區委對孔令仁做出了罰款 30 萬元（舊幣）的處罰，限他 3 日內上交罰款。當月 16 日，區委將其釋放回家。

1950 年 1 月 18 日下午，區委領導不見孔令仁按時交罰款，派郭宗祿前去茂義莊孔令仁家催繳，為保證路上安全，特意調派了兩名民兵劉恩利、王成鐸攜槍隨同前往。當天晚上，郭宗祿在茂義莊家門口見到了孔令仁的妻子。郭宗祿問： 「令仁同志在家嗎？」孔妻答到： 「是郭宗祿大哥啊，他喝醉了，在家呢，您來家坐一坐吧！」郭宗祿說：「不去了，我另外還有急事。你告訴他，明天叫他到區里去一趟。」

巧的是，吳玉東與另外兩名民兵正在孔令仁家中，吳玉東在屋子裡聽見郭宗祿在門口說話，便出來迎接。任憑吳玉東怎麼勸，郭宗祿還是要堅持馬上回去。吳玉東無奈，只好將郭宗祿送出村子。這一過程，村裡有多名群眾看到了。然而，郭宗祿出庄後不久，村西北方向就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郭宗祿與帶來的兩名民兵在半路被人槍殺。

寧陽縣公安局接到報案後，立即趕到現場。現場勘察結果顯示：郭宗祿和劉恩利、王成鐸被人槍殺在距茂義莊西北 1 華里的大路旁，3 人頭部都朝西，屍體緊靠在一起，郭宗祿頭部中 1 槍，腰部中 3 槍，頭部被人用刺刀挑刺過，胳膊上有繩子捆綁的印痕，屍體周圍地上散落 8 個彈殼，3 人所帶的步槍均不知去向。

郭宗祿等 3 人同時被害，引起了寧陽縣委和縣公安局的高度重視，縣裡立即成立了專案組，對案件進行偵查。

二、屈打成招：6 名無辜被判死刑

1950 年 1 月 19 日上午，專案組接到孔令仁的報告： 「昨天晚上，村裡鬧土匪了，並把村民孔某的胳膊打傷，孔某指認是土匪鄭某開的槍。」根據孔令仁的報告，專案組立即開展了查證，結果發現孔令仁說了謊話，村裡根本沒人見到土匪，孔某自然也沒有指認土匪鄭某。

在郭宗祿等人剛剛在茂義莊附近被害的敏感時刻，孔令仁作為茂義莊的民兵幹部，為什麼要撒這樣一個彌天大謊？孔令仁的這一反常表現引起專案組的懷疑，經過一番調查，孔令仁、吳玉東等人私自釀酒被郭宗祿查辦的事實浮出水面。於是，專案組綜合分析認為：從現場看，郭宗祿三人同時被槍殺，不是與土匪發生了遭遇戰，而是遭到暗算被人謀殺的。孔令仁、吳玉東等人因私自釀酒，受到郭宗祿同志的處罰，懷恨在心，因果關係明顯，具備作案動機。特別是案發後，孔令仁故意謊報匪情，分明是轉移公安人員的注意力，孔令仁和參與私自釀酒的人員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為此，專案組立即決定，將孔令仁、吳玉東等13 名參與私自釀酒的人員逮捕，關押在區里審問。審問中，孔令仁供出潘立振也參與了釀酒。由於潘立振是區幹部，為慎重起見，專案組沒有馬上對其逮捕，而是對其進行了秘密調查。很快，辦案人員就調查到重要情況。1 月 18 日下午，有人發現潘立振背著步槍外出，後來有人發現他的刺刀上有明顯的血跡，此線索證實潘立振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在報請上級領導批准後，專案組立即將其逮捕，與孔令仁、吳玉東分別關押在寧陽縣看守所。

潘立振和孔令仁、吳玉東等人對私自釀酒的違法事實均供認不諱，但對槍殺郭宗祿等 3 名同志的重大犯罪卻都矢口否認，審訊工作一時陷入僵局。專案組內部在對案件的定性上也產生了分歧。有的同志認為，潘、孔等人是剛翻身的貧苦農民，有的當上區幹部，有的當上民兵，具有一定的階級感情和政治覺悟，不可能對自己的同志下此毒手。寧陽縣境內的幾大匪首尚未落網，不能排除被土匪殺害的可能。

再說，郭宗祿 3 名同志的槍還沒有找到，而且也沒有同案犯的口供，不能僅憑現有的間接證據下結論。但有的同志卻認為，孔令仁等人與郭宗祿有矛盾，具備明顯作案動機，而且孔令仁也對案發後謊報匪情的事實供認不諱，並有群眾證實吳玉東將郭宗祿等人送出茂義村後不久，就聽到了槍聲，說明郭宗祿等 3 人就是被吳玉東等人合夥槍殺的。潘立振和孔令仁、吳玉東等人之所以不招供，是因為畏罪心理嚴重，怕以命相抵。

在爭論過程中，後一種意見逐漸佔了上風。在此情況下，專案組加大了審訊力度，給潘立振用上重刑具。

在當時特定的歷史時期，人們還沒有應有的法制觀念，為了獲取口供，對刑訊逼供是默許的。嚴刑拷打之下，潘立振終於挺不下去了，供認了合謀殺害郭宗祿 3 人的犯罪事實。

潘立振交代： 「1 月 16 日，我和吳玉東到孔令仁家去，孔令仁說，那 30 萬元罰款咱是賠不起，郭宗祿要是來催就打死他，你要是不敢，借我槍用用也行。18 日黃昏，我把槍送給孔令仁，孔令仁說他仨來了，我說你們辦完事把槍送到於家油坊里。當天晚上，孔令仁把槍送回，並說事情已經辦妥了。」

潘立振招認後，辦案人員以為找到了案件突破口，立即加大對孔令仁、吳玉東的審訊力度，同時也上了刑具。幾個回合下來，孔令仁、吳玉東也招了供，但一旦取下刑具，他們就立即翻供，如此反覆多次。可惜的是辦案人員沒有究其翻供的內在原因，而是認定孔令仁、吳玉東的態度不老實，怕承擔殺人的責任。辦案人員又以此法加大對其他同案犯的審訊力度，重壓之下，有的時而招供，時而翻供，多次出現反覆。

最後，專案組苦於沒有相關物證，無法結案。正當辦案人員想盡各種辦法尋找證據時，取證工作意外獲得重要進展。據茂義莊村婦女主任杜某證實： 「案發的當天晚上，我在大街上推碾，親眼看到吳玉東等五人從大安村方向走過來到孔令仁家，還隱約看到有一個象是區里的人 （指潘立振），我還聽到他們悄悄說『槍』 『村西井裡』等語。」

辦案人員如獲至寶，立即組織人員到茂義莊村西的幾處水井進行打撈，很快打撈出 3 支步槍。經過辨認，這些槍支正是郭宗祿等被害同志失蹤時攜帶的。由於人證物證俱全，專案組終於順利結案。

1950 年 7 月，該案被定性為「反革命預謀殺人」案，寧陽縣人民法院判處潘立振、孔令仁、吳玉東、孔令忠、李廣彬、李志旺 6 人死刑，立即執行。11 月，潘立振等 6 人被執行了槍決。

三、真相大白：殘匪刻意栽贓釀奇冤

1950 年 6 月朝鮮戰爭爆發後，魯中南和泰安兩個軍分區對九山一帶的土匪實行徹底的軍事清剿。1951 年 4 月 4 日，匪首耿繼武被擊斃。4 月7 日，另一匪首寧益山被擊傷後活捉，一大批土匪和通匪分子也先後落網。1951 年底，寧陽縣古樹口村的通匪分子紀端乾被捕，在審訊過程中，紀端乾怎麼也不交代問題，辦案人員大為頭疼，便千方百計對他進行政策教育： 「政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只要你痛痛快快交代了，如果問題不大，我們將很快放了你。」

沒想到紀端乾的一句反駁，將辦案人員驚得目瞪口呆： 「潘立振、孔令仁等 6 人本沒有殺人，他們是被土匪陷害的，卻被你們槍斃了，能說政府不冤枉一個好人嗎？」

紀端乾的供述立即引起寧陽縣委的高度重視，遂重新組織力量對一一八案件進行複審，通過對匪首寧益山以及同案土匪和通匪分子的審查，結果令人無比震驚，專案組最終確認本案是一樁敵人利用我人民內部矛盾、借刀殺人的離奇案件。

事情真相是這樣的：

1950 年 1 月 18 日下午，當郭宗祿帶領民兵劉恩利、王成鐸去茂義莊，途經黑山頭村村口時，發現一名婦女慌慌張張往村裡跑，郭宗祿以為是有人給私釀酒戶通風報信，便緊追不捨。剛進院子，有人從屋裡向外打槍。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郭宗祿與兩名民兵邊還擊邊退出院落。在撤退過程中，郭宗祿等 3 人先後被耿繼武、寧益山為首的土匪俘獲。

耿繼武、寧益山了解到郭宗祿與孔令仁等人的矛盾後，決定利用這一矛盾殺人嫁禍。他們哄騙郭宗祿說： 「你們不要怕，咱都是莊裡庄親的，不會為難你們，晚上就讓你們回去，但要與我們保持聯繫，不然就殺死你們全家。」郭宗祿沒有識破敵人的陰謀詭計，而是抱有幻想，聽任土匪擺布，結果釀成大錯。

當日晚，耿繼武身穿民兵服裝，押解著已卸下步槍槍栓的郭宗祿向茂義莊走去，寧益山與其他土匪則在村西小廟看押著那兩名民兵。他們二人來到孔令仁家門口時，吳玉東與另外兩名民兵就在孔令仁家中，吳玉東還將郭宗祿送出庄，而郭宗祿竟然沒有做任何反抗和暗示，失去了最後求生的機會。

耿繼武與寧益山會合後，押著郭宗祿三人來到村西北 1 華里的路旁，讓三人站成一排，用民兵的槍將三人殺死後，又將繩子解下，扔進不遠處的水井內，製造了被人謀殺的假象。

孔令仁聽說郭宗祿等三人被人暗害後，擔心政府對他產生懷疑，便與參與私釀的民兵孔令忠、李廣彬、李志旺等人在村裡放了一陣空槍，次日到區里謊報說土匪昨晚又進村了，並把孔某的胳膊打傷。

公安人員經過調查認為，孔令仁謊報匪情，其目的是把一一八案件的偵破視線轉移到土匪身上。

孔令仁聰明反被聰明誤，反把自己「栽」了進去。

耿、寧二匪作案後，為將公安機關的偵查方向轉移到孔令仁等人身上，便安排茂義莊通匪分子張現修和村婦女主任杜某作偽證，並通過一個與杜某有曖昧關係的偵察人員刺探案件進展情況。當耿繼武得知該案因沒有物證不能定案的機密後，即令張現修把郭宗祿等三人的槍支扔到茂義莊西的井裡，然後再令杜某向專案組作偽證。槍支被打撈出來後，專案組便錯誤地認為「鐵證」如山，可以定案。就這樣，案件的偵破工作一開始就被土匪牽著鼻子走，完全中了土匪的借刀殺人計。

當時在對案件的分析上，也不是沒有人提出不同意見，例如寧陽縣七區區委書記許希亮、區長趙圭卿就堅決反對專案組這麼定性，辦案人員認為他們包庇殺人犯，替反革命分子辯護，縣委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又撤銷了許、趙二人的一切職務，令其停職反省。

事後分析，偵察工作草率是釀成這一奇冤的根本原因。

例如，偵察人員未對發案當晚的情況予以全面查證。1 月 18 日傍晚，潘立振在於家莊油坊喝酒喝到半夜，其間，區實業助理員盧樹仁、王學山等人去找過潘立振，並同潘立振說了話。酒後，油坊掌柜程洪勤還派了兩名僱工將潘立振送回宿舍。從時間上推算，郭宗祿等 3 人當時已被殺害，潘立振根本沒有作案時間，上述幾個人都可作證，卻被偵察人員忽略了。

再如，彈殼驗證結果也未被重視，案發現場的七九彈殼頂火帽頂痕粗而淺，而潘立振他們使用的七九彈殼頂痕細而深，這個明顯的不同，在第二次進行物證檢驗時，曾有不同意見，但未被採納。

複查結果上報後，山東省政府、泰安專署立即派專人進行了重新核查，最終認定本案確系一起重大錯案。1954 年 6 月 2 日，寧陽縣委召開了萬人大會，鄭重為潘立振、孔令仁、吳玉東、孔令忠、李廣彬、李志旺 6 位同志平反昭雪，寧益山被槍決，杜某、張現修等人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這件特大冤案經披露後，震驚全國，並被最高人民檢察院列為 20 世紀 50 年代全國十大錯案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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