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錫蘭洞庭歷險記
提前還故鄉
話說，當年錫蘭公（以下簡稱蘭公）在陝西興平縣任職期滿，打算年底還鄉。這年冬天初，蘭公應酬漸多，整天忙於探舊訪友，相互告別，饋贈等事宜。這一天傍晚回來，高夫人著急地說：「老爺，怎麼這時才回？真把人等急了！」
蘭公問：「有事嗎？」
夫人說：「今日後晌，我忽然聽見前院鑼鼓喧天，接著又是一陣密集的鞭炮聲。我和梅奶媽急忙出去看個究竟,原來是一位衙役帶著十多位市民前來贈送萬民傘的。他們見老爺你不在家，不肯久留。臨走前，兩位白髮長者認真地對我說：『有件事你務必要轉告老爺，不少百姓看見匪首侯其田（民稱『黑七天』）又在街市露面，暗中串通殘匪揚言要報復老爺，萬望你們加強防護，注意安全！』聽罷，我不禁心裡一怔。接著他又邊說邊走回茶座：『還有，你們究竟哪天啟程，一定要先報個信！』他話一落音，立刻引來在座的接應：『對，你們動身那天，我們好多百姓，要送老爺一程。』」
蘭公道：「這些傳言早有所聞，我已要孫安、子平多深入市井，做仔細調查。」
當晚，蘭公與孫、趙二人一合計證明：街市傳聞完全正確，可信。於是蘭公決定：立即打點行裝，馬上離陝還鄉。
為避土匪知情，當然不可驚動市民。動身那天，蘭公攜家眷八人，護衛兩人，分乘六匹健馬，寅時左右便悄然離開了興平。風塵僕僕，日夜兼程，直奔東南方向的岳陽而來。
一路上，每天日出動身，日落進店，逢山擇捷徑，遇水問舟橋，一連跑了十七、八天，終於抵達盼望已久的湖南北大門——岳陽市。
連續多天的寒風細雨，此時才慢慢停了下來。火紅的夕陽染紅了西邊的天空。長時間積累的寒冷、飢餓、勞累將一路人馬折騰得疲憊不堪。幾乎人皆倒地欲睡。這時，蘭公有命：人馬到達岳陽，不進市區，直奔湖口南碼頭順風客棧。進了店將行裝卸放在客棧。護衛孫安立即赴碼頭聯繫船隻。聯繫好船後，大家幫忙收拾行裝。務必儘快上船，不得貽誤。
晚點夜啟航
蘭公將事交待之後，獨自坐在一張舊太師椅上，沉思冥想。連續的奔波、跋涉，將他折磨得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但眼下的境況又把他深度的疲憊驅逐得一乾二淨，他伏在桌上反思：自己在陝西兩縣任職，將近十年之久，雖然不盡人意，但也無愧於心；政務大事，不敢虧心損民；為人處世，眾口皆碑。到頭來，與其說是衣錦還鄉，不如說更似凱旋大逃亡，令人好生鬱悶。
不經意瞭見那把斜靠在行裝上方的「萬民傘」，心緒又緩緩舒展開來：管他逃亡也好，凱旋也罷，都是我一生中新的歷練。十多個土匪的追殺，較之於這一萬多百姓簽名所宣示的心聲，又算得了什麼？我陳錫蘭，今生足矣！縱然為匪所殺，我死亦無憾！
然而，令人更加焦慮不安的是，後衛兼探視趙子平本該中午時分趕上隊伍，合計匪情以便確定下一步行動。可到現在，太陽快落山了，仍不見子平人影。難道是他行動疏忽，被匪逮住，慘遭不測了？正忐忑間，幹練精明的趙子平，忽然間闖進店內，令蘭公振奮不已！尚未落座的子平氣喘吁吁，急於敘說，蘭公微笑著擺擺手：「子龍（這是蘭公對趙的昵稱），別急，別急，揀重要的說說即可。」
此乃子平第二次彙報匪情。前次，他摸清了上路的土匪人數及動身日期，到了宜昌，有兩個開小差跑了，剩下的十二個土匪，都是死心踏地跟侯其田走的。
子平坐定，吁了口氣，才緩緩說道：「過了宜昌，他們常抄小道，走捷徑。所以和我們距離越來越近。」
蘭公問道：「這回，你是在何處趕超土匪的？」
子平道：「快到湖北監利縣城，我就飛馬超過了他們。」
蘭公又問：「你估計，土匪最快能在什麼時候趕到岳陽？」
子平道：「我的馬速至少是他們的兩倍，我看，他們到達岳陽，至少要到明天早晨。」
蘭公緩緩點了點頭。
正說間，孫安從碼頭趕來報信：「船隻聯繫妥當，現已泊在港口，等候我們裝貨上客。」
蘭公道：「孫安，現根據子平獲得的匪情，我們可以延緩片刻上船，你與子平趕快吃飯，餐後雇一夥計，協助搬物上船，今晚月色好，我們定於半夜以前，揚帆起航。」又對子平道：「子平，餐後你另有事務。」
此時此刻，蘭公方覺飢腸轆轆，便呼店小二來一碗三鮮面。三人用了餐。蘭公交代孫安，搬物上船時，可將一些書有署名、落款的「粗件」就堆在餐廳，不必帶了。孫安應了聲「明白」，就出了門。
接著蘭公邀了一位店小二：「兄弟，不知貴店老闆在否？我欲請貴店老闆共進晚餐，有事商議。」
店小二好奇地問：「你認識我老闆？」
蘭公笑道：「認識，認識，老朋友了！」
小二道：「那你說他姓甚名誰？」
蘭公道：「這洞庭湖岸大名鼎鼎的周方豪周老闆，我怎不認識？」說著，指著子平說：「請你帶這位兄弟一起去，只說有位姓陳的客人，寶慶人氏，今日遠道而來，要與您敘舊飲酒。」
這店小二見蘭公衣著整齊，言辭溫和，且又和老闆相識，不敢輕慢，應一聲「好吶！」帶了子平奪門而去。
賓主情誼深
其實，蘭公與店主周方豪的交往由來已久，且篤深篤實。
憶當年，蘭公北上赴任，路經岳陽，正好落宿此店。當時的順風客棧，十分簡陋，寒磣。兩間陳舊的小木屋，內擺幾張木桌板凳。門口掛一塊白底黑字招牌，就正式營業了。而當時的蘭公，雖是功名在身，但因家境貧寒，長年苦讀，故而囊中羞澀，一路擇店僅以「價廉」二字為要。那天掌燈時分，蘭公進店用餐，正遇周老闆單桌獨飲。於是賓主相邀，獨酌變對飲。酒入半酣，各吐真言：原來這周方豪比蘭公僅小些月份，也已考取秀才。之後卻屢試不中。而父母年邁，只得棄文從商，接下這點祖業。而今雖墜身商海，然心性所致，仍心留書屋。加之性情豪放，出手大方，店面經營所獲薄利，常常付予以文會友，賦詩談心的酒席上去了。周方豪根本不把盈利與發財放在心上，過著有酒方豪傑，無詩不精神的雅士生活。此與蘭公性習頗為相近。於是，兩人因酒結緣，或談今論古，或析詞賞詩，成了情淡如茶的摯友。兩人一個供職陝中，一個創業岳陽，見面不多，卻時有書信往來，所謂陽春白雪曲高和唱，世俗經濟亦可相聊。
前些年，周方豪因年紀漸長，稍微收了心性，發心要好好經營這份祖業。蘭公於書信中亦給了不少主意。那年蘭公為父奔喪回鄉時，周老闆正重修此店，因資金短缺，捉襟見肘。正為難時，蘭公把一身盤纏僅留了為父發喪的費用，其餘全部資助了周老闆。雖銀錢有限，卻是雪中送炭。如今眼前這嶄新的順風客棧，集天時、地利、人和為一體，顧客漸增，生意攀升，才五年多功夫，周方豪在洞庭湖北口湖濱一帶，先後開了一個碼頭，兩家客棧，市內也有一家裝修入時的總店。此時的周方豪已是今非昔比，成了岳陽市小有名氣的殷實人家了。
摯友話衷腸
自店小二帶了趙子平去請周老闆後，蘭公獨自伏在餐桌上，打起盹來。朦朧中，忽聽到樓下「周老闆到」的吆喝，蘭公忙起身下樓，老遠就與店主拱手相迎，店主身後，還多了一位血氣方剛的壯漢。
店主笑道：「老爺，今日怎麼一副商賈打扮？」
蘭公笑道：「行商好嘛！看你這老店換新顏，不就是行商造的福。」
店主道：「不，是托老爺你的福！」
蘭公笑道：「不敢，兄弟拋磚引玉而已。」這時，兩位重逢的摯友，都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心事舊情。隨店主的一聲「樓上請」的呼喚，一路四人上樓進了雅室。一落座，酒菜就端上了席。賓主四人，各佔一方，真是酒逢知己，說來話長。
可今日蘭公，腹中有急事，到底心難平。寒暄片刻，酒過二巡，蘭公快言快語道：「周兄，今日境況非同尋常，我一路人馬，得儘快離開岳陽，不然，恐招來殺身之禍。」店主道：「老爺，言重了，來的路上，子平兄弟將情況與我說了，所以我才帶了這位勇士來。此外，我在店內店外也另有安排。你只要把家小護送上了船，我們就可以在樓上放心喝酒！」
蘭公道：「這幫土匪，人雖不多，卻都是有點功夫的亡命之徒，我等不可小視！」店主不以為然地說：「不就區區十把個人嘛！且經長途跋涉，早成猶斗困獸。若在船上，更叫他們成水裡秤砣，何足為懼？」
蘭公道：「周兄，決非老朽怕死，我無意與土匪火拚，一是攜帶家小，不敢貿然；二是為了不驚動鄰里，傷害無辜。如今你我得一見面，足矣。我稍呆片刻，即要啟程。」
店主笑道：「老爺，今日這餐餞行酒可須得喝完，我才罷休的！」接著又正色道：「陳兄，此刻我且放下老爺不叫，你我有緣兄弟一場，今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聚，意恐後會無期！」
蘭公被激起來了，爽快回道：「好！今晚我就捨命陪君子了！」店主起身，提高嗓門，舉杯相邀：「老爺，只要我周方豪活著，誰也休想動你一根毫毛！」說罷，指著身邊的張勇道：「老爺，你有所不知，這位壯士，姓張名勇，乃我洞庭水鄉有名的水陸兩棲鬥士，人稱猛張飛，也叫水猴子，是我特意請來為你保駕護航的！」
蘭公大喜，握住張勇的雙手道：「誠謝勇士關照！」
張勇道：「今能結識老爺，實為三生有幸。小的旁的能耐沒有，那老少匪卒卻也能撂倒他三五幾個！老爺若不嫌棄，願效犬馬之力。」
這時，孫安來報：「老爺，人員已經登船，行裝物品也已搬進船內，只等您與子平一到，即可開船。」蘭公滿意笑道：「孫安，勞苦你了。子龍，你與孫安再上船尋查一番，看那萬民傘是否帶了。另外，將我那件長毛袍子帶來。」
這時，店主又叫那店小二去北碼頭客棧探聽，一有情況就飛回報信。
話說「萬民傘」
孫安等三人下了樓，店小二直奔北碼頭。孫安拉住子平說：「因為當時著急，夥計把那萬民傘當一般贈品丟在餐廳里了。」二人來到那堆「粗件」行裝前，子平一見那萬民傘扛起就走。兩人邊走邊說。
子平好奇地問：「孫哥，你說老爺為何如此關注這把萬民傘呢？」孫安笑道：「我也說不準。」
子平道：「就是嘛，外表看，這傘也並不怎麼精美。能值幾個錢呢？」
孫安笑道：「那是。不過，我說它貴，千金難買；我說它廉，分文不值。」
子平道：「這話怎成道理？」
孫安道：「你且想想。它既非青銅古鼎，也非唐宋青瓷，那些古董，越古越值價，而這把傘呢，幾丈綢緞上面，寫了萬人姓名而已。怎麼就千金難買呢？」
子平想了一程，道：「分文不值嘛，我知道。這傘的價值只能與傘的壽命共存亡。百十年後，或成斷綢破帛，越久越風化糜爛。自然就分文不值了！我敢說，傘是皮，價是毛。」
孫安嘆道：「是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歲月易過，傘的價值難保！」
子平又問道：「可你又說它千金難買，這又怎個說法？」
孫安笑道：「這是老爺為官清廉、勤政，為民愛民的見證。更是他冒著身家性命的危險，為民除害，剿匪務盡的舉措，換得口碑民心。還是啟示、鞭策後人的無價之寶啊！所以我才說它，既是分文不值，更是千金難買。」
說得趙子平連連點頭稱是。
據說，蘭公尚未任職前，陝中一帶連年災荒，匪患四起。蘭公的幾屆前任，皆因剿匪不力，或遭貶謫或遭調離。而五年前，蘭公在宜君縣的那次成功剿匪，震動了皇上。成為當年大清國行政有功的低層官員，受到咸豐帝的召見嘉獎。蘭公離職前夕，官階由七品晉為五品。這把萬民傘亦是百姓感念蘭公救黎民於水火，特地贈與蘭公的。傘內有萬餘名百姓簽名，一筆一划，皆是民心。凡用生命風險換來的珍品，就會用生命的代價去保護他。此乃蘭公特別關注這傘的根由。
二人說著，很快來到船上，子平放好傘，向高夫人要了毛袍子，一口氣又趕回客棧，報道：「老爺，傘已上了船，毛袍子取來了，如何處置？」
蘭公正與店主飲酒作詩，遂放下手中的毛筆，高興地說：「好！人和傘上了船，我就放心了。你下樓，在餐廳內搶眼處的牆上，敲個釘子，將此毛袍子掛在上面。」
匪徒抵岳陽
這時，前往北碼頭探視的店小二飛快跑來，形色慌張地走到店主身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土匪來了！」店主急問：「幾個人？」
小二道：「四個。」店主道：「你能確定是土匪么？」
小二道：「都一口的北方腔，有一個還手拿大刀！」
蘭公輕輕點頭，問道：「他們離你多遠？」
小二道：「就在我身後一兩箭之地而已！」
子平說：「那我們趕緊走！」
蘭公鎮靜地說：「不可，現在走正與土匪撞個正著，更招土匪糾纏。」
店主仍不放心，道：「老爺所言極是。但我總擔心一點!」
蘭公問道：「擔心什麼？」店主道：「萬一土匪認出你了呢？」
蘭公微笑道：「呵——這你大可放心。我是文客，剿匪那陣，我只與將領出謀劃策，共定軍機，根本沒有露過面，土匪並不認識我。」
店主道：「那子平呢？」
蘭公道：「他那時還在西安府當差。」
店主如釋重負說：「這就無後顧之憂了！」
子平道：「他們一夥十幾個人一起彙集來了，那是不好對付的！」
這時，張勇道：「我們岳陽人，不怕死，又心齊，周老闆的人脈又旺。外地人想在此使橫，只要店主一聲吆喝，來他幾十百把人，看不把他們一個個踩死！」
蘭公道：「勇士有所不知，我已告老還鄉，乃一介平民。為我之私事，豈敢驚動擾民。為此，我決意既不擾民，也不報官。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步棋！」
話音未落，只聽到樓下一陣喧嘩，正是那伙土匪在嚷嚷著要尋陳錫蘭！
子平性急地說：「老爺，現在該走了吧？」
蘭公仍是平靜地擺了擺手，對店主笑道：「周兄，張兄弟，今晚就看你們二位的戲了！」
張勇問道：「老爺此話怎講？要我打鬥廝殺，我死也不怕。要我唱戲，心裡沒主！」
蘭公笑道：「我與子平在北方呆的時間較長，容易帶出北方腔。如今卻需要你二位，」說著示意幾人近身，「如此這般」地一番交代。
交代完，四人皆放下心來，店主贊道：「老爺思慮周密。」
蘭公對店主和張勇說：「你們二位是主人，有主動權，正好是一老一少，一文一武，一剛一柔，一唱一和。」
張勇信心十足地說：「老爺，經您的指點，文戲、武戲我都敢唱了！」
智勇斗惡匪
話說那四個匪徒，一進店，就嚷著要「拿陳錫蘭」！在店內推推搡搡，十分粗暴。很快與店夥計及三、四個店主布置的「顧客」吵了起來，且嗓門越來越大。大廳內的人也越聚越多。蘭公見時機已到，輕輕向四位說：「走！」大夥會意，起身下樓。由店小二排頭，張勇、子平接上，店主、蘭公緊跟在後，一行五人，慢步下樓。沿過道，井然有序；過餐廳，從容前行。走到離大門口不遠時，四個匪徒突然一齊沖了上來，齊聲喝道：「陳錫蘭，哪裡逃？」
五人立即停步，個個盯住土匪。走在後面的蘭公，轉過身來，變尾為首。幾人也不多話，直往旁邊的餐桌依次坐下。任幾個土匪大聲叫嚷。待他們稍稍氣餒，身高馬大的張勇霍地站了起來，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威震四周，塵埃紛落，大聲喝道：「你們是哪路蟊賊？敢在我店內撒野？」
張勇聲如洪鐘，餘音在廳內繚繞不消，一瞬間，店內夥計，很多「顧客」也圍了上來，個個虎視眈眈，臉色沉沉，廳內氣氛頓時緊張、冷凝下來。張勇又放緩口氣說：「你們有什麼事，好好道來，能幫力的，我張某會儘力而為，若是蠻不講理，無法無天，那你們是挑水找錯了碼頭，我岳陽人不是好捏的軟蛋！」
匪徒們見情勢不對，勢力占不了上風，腰杆子立刻軟了下來。一個土匪趕忙打圓場：「諸位息怒，適才幾位兄弟性子急躁，衝撞了各位，請恕罪。」
張勇道：「這還差不多，你講，有什麼鳥事？」
那匪徒賠笑道：「是這樣的，有位從北方來的老闆，名叫陳錫蘭，欠了我們幾位兄弟一大筆銀錢。可他卻不懂規矩，不給我一個交代。前幾天，攜家逃債來了岳陽，逼我們到此追債來了。」
這時，店主方平心靜氣地接了腔：「既如此，何若這般凶暴？你既說陳錫蘭在這裡，你走近仔細瞧瞧，我們在座的，到底哪位是你們要找的陳錫蘭？」幾個匪徒面面相覷，既認不出人，又回不出話。
停了片刻，店主指著商賈打扮的蘭公與子平道：「這二位是湖北荊州來的商客。」店主又指著張勇和店小二：「這二位是我的副手與賬房。年邊了，我們雙方正擬定年貨的購銷及運載事宜。」同坐的四位均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店主接著道：「你們說的陳錫蘭，李錫蘭，我們都不認識。但今日下午，確有一班客人在我店落腳，還攜帶了家小，酒醉飯飽之後，攜家眷進城看漢劇《董卓戲貂蟬》去了。」
說完，周老闆走到大廳一角堆著的行裝物品旁，指著贈品對土匪道：「這些都是他們的行裝，」又指著牆上掛的那件皮毛長袍說：「這件袍子也是他掛的，他們的馬匹，也關在後面的馬廄內。」
三四個土匪擁上去一陣亂翻，識字的土匪仔細看了包裝紙面的題字、落款。都是興平、宜君兩縣的名人雅士的簽名。再抬頭看見那件皮毛大衣——這是當時南方很少見的男式冬裝。頓時，懸在土匪心中的一塊巨石飄然落地。個個面露喜色，其中一個匪卒轉身溜出餐廳——向匪首報信去了。另外三個匪徒，變成三條餓狼，大呼「要酒要肉」，落座旁桌，等候酒菜。
另一邊，周店主高調「送客——」蘭公、子平、張勇等一齊起身，緩步走出餐廳。
來到客棧外的小道上，大家不約而同地吁了口氣。蘭公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張摺疊好的宣紙，遞給周店主說：「這是我進店時玩的粗俗五言，你再和上四行，叫人貼在碼頭搶眼的牆上。」周老闆打開看了，大聲笑道說：「哈哈！當真好玩，什麼粗俗，那般土匪能讀懂，就不錯了！愚弟詩文不行，但一定儘力與你和上。」
說話間，隱約看得見碼頭水面上的船隻了。蘭公道：「誠謝二位恩兄恩弟的搭救，上船了，請留步！」
周張二人執意要護送上船。當他們一路來到登船的道路口時，船上老少一齊狂歡不已！唯有高夫人抱著正在睡覺的四歲小兒，控不住焦慮與喜悅的複雜心情，獨自喜極而泣......
洞庭無風浪
再說那溜出南客棧的匪卒，飛快來到中碼頭，報告「黑七天」說：「那陳錫蘭錯估了我們的行速，晚餐後，攜家眷到城裡看什麼《董卓戲貂蟬》的大戲去了！」侯其田臉帶慍色道：「胡扯！你親眼看見的？」匪卒道：「那南客棧廳內堆有興平縣內官員名人的贈品，牆上掛著他的皮毛長袍，其馬匹的鞍子都還沒下呢。」
「黑七天」大喜道：「真的？」
匪卒道：「不信，我帶你去看。」
匪首道：「馬上走。」兩人飛快來到南客棧，餐廳內除了三個正在吃喝的土匪外，其餘眾人均已散盡。候其田不露聲色地仔細查看了廳內物品與牆上的長袍。來到三個匪徒前，小聲地說：「你們吃飽喝足後，就在此店佯裝玩牌，一有動靜，馬上到中碼頭叫我。」三個匪徒回道：「三哥放心！」
「黑七天」帶了匪卒來到中碼頭客棧，把其餘匪徒糾集近來，開始訓話：「弟兄們，適才我到南客棧看了，他陳錫蘭萬萬沒想到，我們會如此神速。他們下午抵達岳陽，餐後竟攜家眷到城裡看漢戲《董卓戲貂蟬》去了。真是天助我也！好！你陳錫蘭有種，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思戲貂蟬，那我侯其田今日就當一回呂布了！」他緩了口氣，接著說：「弟兄們，現在我們為大哥報仇的時候到了。今晚，大夥就在此店歇息，時刻待命動手，再有半途離開，臨陣脫逃者，可別怪我三哥翻臉不認人！」
匪徒聽了，自以為得計，「哄」地一聲狂呼狂跳，一群烏合之眾，得意忘形，胡吃海喝，斗酒賭博，把個客棧鬧得烏煙瘴氣。
那留在南客棧卧底的三個匪徒，邊飲酒，邊打起精神等著蘭公回來，熬到半夜過後，酒勁發威，實在挺不下去了——買了地鋪，酣然入睡。幾個店小二趁土匪睡死後，悄悄將蘭公所有留下物品，搬至市內總店去了。
次日天亮之前，侯其田領著全部匪徒，或手操傢伙，或身藏暗器，浩浩蕩蕩來在南客棧敲門，三個卧底的匪卒，揉著眼睛，打著呵欠，打開門，才發現廳內的物件蕩然無存。侯其田見此場景，心知上當，氣得兩眼冒火，七孔生煙，大喝一聲：「給我飛奔南碼頭！」眾匪徒聞聲直奔南碼頭追去。
此時天大亮，火紅的太陽露出水面，一望無際的洞庭湖，萬籟俱寂。幾個碼頭的水面附近，各有船隻正待揚帆啟航；遠處的湖面，星星點點的白帆，把煙霧籠罩的洞庭湖點綴得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匪徒無法欣賞這絢麗無比的江南山水，他們正準備強行上船，一艘艘搜查！卻也只能是大海撈針，枉費心機了！一轉身，對面的牆上貼有一張井然的中楷斗方，上面書有兩則通俗五言，依次為：
竹籃打水
北方老朋友
送吾至岳陽
洞庭水好甜
裝籃回故鄉
雪峰山翁即日
望湖興嘆
浩渺洞庭湖
煙波八百里
欲消失主恨
先喝這湖水
洞庭漁夫即日
凡識字的匪徒們，均在此處駐足良久。讀罷這兩則打油詩，一個個像霜打的茄花椒葉，站在碼頭的過道上，翹首南望這浩瀚的湖水，頓足捶胸，仰天長嘆！有幾個站在湖濱草地上好一陣發愣，忽然被一陣晨風吹醒過來，頓覺得萬般無奈，萬念俱灰，只好耷拉著腦袋踏上了敗北的歸途。
作者：陳歷世
觀綠洲風雲
看世態炎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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