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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說不說中文都會是一個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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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有一條新聞很聳動,說是美國加州IASCO飛行學校的一名中國學員,因為英文不好而被教官強行綁架送到機場,對方試圖強行把他送回中國。

這件事到底是真的「綁架」還是只是溝通誤會似乎還沒有定論,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是一場因為語言而引發的衝突。

新聞截圖

在美國這樣的移民國家,語言引發的衝突其實常常發生。

同樣是最近,在紐約的光天化日下,兩個客人用西班牙語在一家快餐店點餐,服務員用西班牙語回應。在紐約這個四分之一居民在外國出生、居民使用的語言高達800多種的城市裡,這一幕本來稀鬆平常,誰知那天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個白人男子當場發飆,指責服務員掙美國的錢卻不說英語,還威脅要打電話給移民執法機構把她抓走遣返。

此後沒幾天,在蒙大拿州,兩名顧客到便利店買東西,邊排隊邊用西班牙語聊天,竟然招來警察讓他們出示身份證。

兩人質問原因,警察說:「因為你們在說西班牙語,而這個地區很少有人說西班牙語。」 事實上,這兩個人都是美國公民。

與西歐很多國家強調移民同化的路子不同,美國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牢記著19世紀前後100多年裡白人對印第安人的文化同化遭遇的慘敗和因此引來的後世非議,美國各級政府也都盡量為移民保存各自的宗教文化和語言提供方便,紐約甚至制定了法律要求政府部門為不說英語的人提供翻譯。

但是,這些在川普入主白宮後顯然已經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轉,這讓我有點擔心下一個被查問身份的會不會是我自己。

自由女神像

我英文還算是流利,事實上,在美國生活多年以後,在很多情況下,說、甚至寫中文對我來說已經不再明顯比英文更輕鬆,但我至今保持著在美國跟中國人說中文的習慣,即使對方也同樣英文流利,除非對方根本不會中文。

最開始這是一種本能反應,但經年累月就變成了一種刻意的選擇。這不僅是因為來自同一種母語里的共同基因能迅速拉近兩個陌生人的距離,更是因為我擔心一旦放棄了這種刻意的努力,我很快就會迷失在語言的夾層里進退維谷,就像科幻電影里被吸進時間的褶皺里那樣,終其一生找不著北。

即使不說外語的人,大概也不難體會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如今這個人口急劇流動的時代,誰還沒點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感慨?那些漂在大城市的打工族,過不了多久就都說上了流利的普通話,但要是見了老鄉還說普通話,肯定會被當成搭錯了筋;要是回到家鄉,在爹媽面前還拽普通話,那就難免招來一頓爆錘。

但真正到鬢毛衰時還能保持鄉音無改卻並不是容易的事。比如賈樟柯的電影里,從一開始山西方言撐滿全場到後來其他方言甚至英語混雜亂入的變化過程,其實也是導演自己從初離家鄉闖蕩江湖的北漂到定居北京的知名大導的轉換過程。

在2017年搬回老家汾陽之前很長一段時間,人們在他的電影里看到的已經不再是故鄉,而只是對故鄉的回望了。他自己在新書《賈想 II:賈樟柯電影手記 2008—2016》中描述一次回鄉過年參加高中同學聚會的感受時也承認:「想調侃幾句,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鄉音。」

賈樟柯

語言並不能準確地映射靈魂,相對於赤裸的思想,它畢竟是一種外在的修飾,所以文不如其人的例子多得是。但我堅信,人如果有可能在語言里遇見不裝不做的真實的自己,那隻可能是在母語里。

一種新的語言往往可以帶你另闢蹊徑,用一些在母語里找不到匹配的辭彙,幫你捕捉到那些在母語里不存在的情感和認知維度,那種神奇的感覺能讓你變成掉進兔子洞里的愛麗絲,遊走於一個全新的世界,見識不同的風景,享受單一語言無法給予的自由。

但學外語本身就是對別人的模仿,模仿他們的口音,表情、動作、文化,然後,無可避免的,是他們的思維。就像喬治.奧威爾在1946年發表的雜文《政治和語言》里所說的:」如果思想可以侵害(corrupts)語言,語言也可以侵害思想。」

當你開始用另外一種語言生活和思考的時候,那個真實的你就開始處於變化之中,先是潛移默化,直到有一天你可能會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面目全非。

雖說人本來就無時無刻不處於變化之中,年齡、學識和閱歷經年累積都可能讓人面目全非,但中文和英文之間長久以來的不對等關係給這種語言帶來的改變蒙上的強制色彩,一直讓我心有不甘。

我並不覺得中文就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英語的簡潔明快之美中文就無法匹敵,它就事論事直觀精確,雖說正式公函里開頭的「Dear」並不是給「親愛的」人,結尾的「Sincerely」 也並不顯得「真誠」 ,英語給虛情假意留出的空間還是比漢語少得多。

但中文仍然是世界上最能打動我的語言,「家園」、「落日」、「母親」、「山河」這些詞帶給我的如電擊般的感動,沒有任何一個英文詞能夠做到。

漢字

當在英語表達中不得不把「愛」和「愛情」統稱做「love」,「想」和「思念」統稱做「miss」,「故鄉」和「家」統稱做「home」時,我總會扼腕嘆息。這就像世界上最好吃的永遠是小時候媽媽煮的菜,任何的添油加醋或偷工減料都會讓你皺眉,一個英語母語的人學漢語時恐怕也有這種感覺。

但學英語和學漢語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歷,老外到中國只要會說句「你好」就能招來一片「中文不錯」的讚譽,中國人到美國用英語長篇大論都被當作理所應當;老外到中國跟中國人說中文,對方都會貼心的自動放慢語速,中國人來美國跟老外說英文,語速稍慢半拍別人就會覺得你腦子不好使。

很多如今五六十歲的美國出生華人一句中文都不會,因為他們父母那整整一代人都禁止孩子說中文,以為只要這樣就能被美國社會所接受,當然結果還是事與願違。

這種情況後來有所改變,中文學校如今在美國也算遍地開花,華人子弟大都開始從小被父母要求學中文 。美國人學中文的人數也比以前有所增加,只是遠遠沒到中國媒體宣傳的「爭相」的程度。

但現在,在公共場合不說英文已經開始被視為異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再回到那個移民為了自保都自棄母語的時代。

其實即使在今天,生活在美國的華人里也有很多主動選擇了放棄母語,一門心思擁抱英文,或是出於謀生所需,或是出於更深層次無法對外人道的原因。但這種「主動」並不是說其中就沒有痛苦。

只以英文寫作的小說家李翊雲在去年的一期《紐約客》上以《說話就失言》 (To Speak Is to Blunder) 為題分享了她自己如何試圖通過投身英文來忘記或改寫過去的記憶,以及這種選擇給她帶來的痛苦。

「我以如此堅定的態度拋棄中文的那種決絕簡直就是自殺,「 她寫道,」當你用一種領養的語言來回憶時,記憶本身就被划了分界線,之前的事可以是別人的生活,甚至也可能就是編的。」

而我自己,雖說平日也用英文寫點報刊文章、做中譯英的翻譯賺點零花錢,跟英語保持著相敬如賓的實用婚姻,卻一直不願意全心全意委身於這種語言。我半推半就、首鼠兩端,說到底大概也就是為了不在記憶中划上那道線,假裝我沒有拋棄從前的記憶,或者被那些記憶所拋棄。

當然,這僅僅也就是假裝而已。所謂鄉音無改其實不代表什麼,任何長久漂泊在外的人回鄉探親時都會發現:你說著家鄉話,卻沒法跟身邊的人溝通,共同的話題早不在了,因為你早已成了異鄉人。

北島舊照

但緊抱著母語不撒手也還是有些實用的功效。1990年,寄居斯德哥爾摩的北島寫下了一首詩叫《鄉音》,頭一句是:「我對著鏡子說中文」。

或許到最後,對於漂泊異鄉的人來說,也只有靠著鄉音的引領,才能認出鏡子里的自己。

(文章轉載自公眾號假裝在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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