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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看客倒下去,另一代看客站起來

「群眾,尤其是中國的——永遠是戲劇的看客。犧牲上場,如果顯得慷慨,他們就看了悲壯劇;如果顯得觳觫(即恐懼顫抖),他們就看了滑稽劇。」——魯迅《娜拉走後怎樣》,1926

魯迅25歲的時候,在日本仙台學醫,在一次講堂上,他親眼目睹了一張日俄戰場上的幻燈片,照片里有許多中國人,「一個綁在中間,許多站在左右,一樣是強壯的體格,而顯出麻木的神情。據解說,綁著的是替俄國做了軍事上的偵探,正要被日軍砍下頭顱來示眾,而圍著的便是來賞鑒這示眾的盛舉的人們。」

他把這些圍觀的人統稱為「看客」,然後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來diss他們。魔幻的是,時間過去100年,他痛心疾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看客們,絲毫沒有減少,反而在現代手機、wifi和直播的加持下,更加變本加厲了。

(甘肅慶陽19歲女生跳樓後,網路上曝出多個現場圍觀者起鬨的視頻。)

魯迅小說里描寫的看客群體,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歡迎大家對號入座。

1.

觀望型

這種類型的人數量最多,規模最龐大,他們叫不出名字,也沒有喜怒哀樂。永遠保持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他們只是圍觀,然後結束了走開,像麻木的、沒有靈魂的死屍。

在《示眾》里,他們是「剎那間聚集起大半圈」的路人,圍觀的是被拉上街示眾的「罪犯」。罪犯長什麼樣子沒人知道,犯了什麼罪也沒人知道。倒是他們各式各樣,禿頭的老頭子,本來在賣饅頭的十一二歲的胖孩子,佔了兩個人地位的赤膊的紅鼻子胖大漢,挾洋傘的長子,抱小孩的老媽子,戴硬草帽的學生……

他們像搶佔了高價門票似的堅守在第一排,細胳膊擠著胖胳膊,生怕自己的位置被人佔了去,來遲的只好屈於第二排、三排,一旦有人退出,立馬就有新一張臉補上來。前面的人面無表情死守位置,背後的人們也不甘示弱,一個個竭力伸長脖子,或是「從前面的兩個脖子之間伸進腦袋去」,「有一個瘦子竟至於連嘴都張得很大,像一條死鱸魚。」

然而這個龐大的圍觀隊伍,在聽到另外地方的幾聲喝彩後,又全數迴轉頭去,指望著圍觀另一場「熱鬧」,圍得水泄不通的圓陣立刻散開,再不會有人記得剛剛那場示眾。

在《葯》里他們的樣子也沒變,只是圍觀的對象,從遊街的「罪犯」,變成了被執死刑的革命黨。儘管是天氣寒冷的凌晨,湊熱鬧的人也不少,他們「潮一般向前進,將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個半圓。」

遠看,「頸項都伸得很長,彷彿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近看,「像久餓的人見了食物一般,眼裡閃出一種攫取的光。」

他們眼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結束在骯髒的寒冷的街口,又眼看著華老栓拿著蘸了人血的饅頭離開,沒人阻止,也沒人關心,畢竟被殺的不是他們自己,或者他們的家人,這場死刑對他們而言,不過像看場戲一樣罷了。

2.

背後議論型

升級版的「看客」就是這類,他們可能圍觀了現場,也可能只是道聽途說,不管他們的所知真實與否,全面與否,只當一件獵奇的談資一樣,在人後議論賞玩。這群人市儈勢力,毫無同情心,站在自以為是的上帝視角評判、嘲笑遭受苦難的人,優越感十足,殊不知,他們自己才是可悲可憐之人。

就像愛在未庄人面前炫耀自己在城裡見識過的「大世面」的阿Q——「你們可看見過殺頭么」,「咳,好看,殺革命黨。唉,好看好看……」他講得眉飛色舞、唾液橫飛,卻忘了他也是受人「輕賤」之人,被趙老太爺剝削,被趙秀才和假洋鬼子排擠。

還有《葯》里去華老栓家閑聊的茶客,革命黨人的鮮血沒有讓他們從麻木愚昧中醒來,反而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和笑料,和治病的偏方、良藥。

滿臉橫肉的康大叔,他是凌晨在街口負責執刑的人,卻一點不在乎不久前被他殺死的是自己熟識的夏四奶奶的兒子,反而抱怨這回沒撈到一點好處。他一臉得意地向眾人描述夏瑜死前被紅眼睛的阿義打了兩個嘴巴,原因是他居然說出「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這種話。得知夏瑜被打的看客們於是「忽然高興起來」,尤其是駝背五少爺,他順便誇讚了自己平時瞧不上的阿義,「義哥是一手好拳棒,這兩下,一定夠他受用了。」另外一個叫不出名字的,花白鬍子的人,甚至刻薄地嘲諷,「打了這種東西,有什麼可憐呢?」

最讓人感到可悲的,是後排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同是20多歲的青年,他卻在一群「遺老」嘲笑「夏瑜勸牢頭造反」的時候,連聲附和,說他「發了瘋了」。

3.

上前踩一腳型

這種類型的人,最危險也最可怕,他們在魯迅的小說里又分為兩種。

一種是為了升官發財,生活順心的權貴,因為是「上等人」,所以他們不把人當人看,只是利用其達到目的的工具,所以犧牲再多也無關痛癢。

比如《祝福》里惦念過祥林嫂的大戶人家的太太魯四嬸,祥林嫂被綁架走後,她關心的不是這個傭人的性命,而是後來的傭人都不如祥林嫂「順心」,祥林嫂再來的時候,她發現她不如從前靈活能幹了,於是乾脆把她趕出了家門。

另一種類型則讓人心寒,他們的地位、處境可能也跟受害者一樣,卻冷漠自私到,以踩著更卑微的人上位獲取利益、優越感,甚至心裡安定。

比如被阿Q求愛的吳媽,同是受趙老太爺剝削勞動力的可憐人,她卻為了「自證清白」,不惜向主人告發,以致阿Q最後挨打遭罰,還丟了工作。她鄙視阿Q,不給他留一點退路。還比如祥林嫂的婆婆,拿走祥林嫂的工錢,更擅自把祥林嫂嫁到偏僻的村莊來獲取高額的彩禮錢。以及跟祥林嫂一樣遭受舊社會迫害的傭人柳媽,她本來該是祥林嫂最親近的人,卻以一套封建迷信的說辭,指責結過兩次婚的祥林嫂。她表面上是想為祥林嫂尋求「贖罪」的辦法,實際卻將其推入道德審判的深淵。柳媽不知道的是,這份精神重壓,就是逼死祥林嫂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們就像《狂人日記》里那些「吃人的人」,儘管他們可能也遭受過苦難,「他們也有給知縣打枷過的,也有給紳士掌過嘴的,也有給衙役佔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債主逼死的」。

然而,他們不但沒有起來反抗吃人的人,反倒也要吃人。

阿Q臨死前,終於感受到周圍看客目光的可怕,就像他曾經也用同樣的目光去「鑒賞」別人一樣。

一代看客倒下了,可惜又有一代看客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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