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陽而生，在不斷的半途而廢中前行
女兒說她是個一人抵十的半途而廢者。的確，很多時候她是這樣的。這樣的有始無終時常讓我擔憂，擔憂她一而再的半途而廢會導致最終的一無所獲。多麼希望她有足夠的能力迎難而上，然而不得不承認：她從來就不是可以迎風斗雪的梅花，她喜歡向陽而生，是在不斷的半途而廢中前行。
女兒是個天生擅長說「我要……」的女孩。她所要的，就是那一刻足以讓她燦爛的一抹陽光。
四歲的時候，她被樓下的竹笛聲吸引，駐足在人家的門口不肯離去。「我要學」她眼巴巴地望著我們。
這麼小能學嗎？我們帶著疑問敲開了老師的門。他是「中國魔笛」陸春齡的學生，欣然接受了這個拿起笛子根本吹不響的小不點，她只能從簡易的豎笛學起。可就在她堅持到考出十級證書之後，她卻選擇放下了笛子。除了高一到比利時交流時拿起過一次，她似乎已經忘了竹笛的存在。
「把笛子拿出來吹吹，看還會不？」我有點不死心。
「不！」她的回應很乾脆！
沒有說任何理由，她選擇了放下。我只能猜測，也許考級過程就像一層霧霾一樣阻礙了她擁抱陽光吧。但不可否認：因為竹笛，她曾經自信飛揚。從社區的廟會，到殘奧會間為美國代表團演奏，從改革開放三十周年老幹部座談會到劇場里中外春節聯歡演出，小學裡得到了獨自站在高台上為頒獎儀式伴奏的資格……
她的小學生活曾經多姿多彩，她似乎什麼都想嘗試一下。那時候，外面的培訓機構可以到學校辦班。她一下子選了三項：黑管，拉丁舞，跆拳道。於是，一周有三個課後的下午，她有些貪婪地快樂地發展著她的興趣。
然而在中國式的一刀切處理方式下，這些班被阻止開辦了。我們不想每周末都承受接送之累，也不希望她每個周末都被禁錮在這些固定的流程上，也就沒有讓她在外面報班學習，就這樣她有些不情願地被迫半途而廢了。
那個叫「黑管」的西洋樂器後來被我送了人，但是我還依稀記得女兒用它吹響過低沉渾厚的曲子。
她的拉丁舞舞得有模有樣，她和她的小舞伴在學校展示時可算得上出挑的一對金童玉女。
她的跆拳道還參加了考級，雖然在得到最低的黃帶後就宣告了結束，至少她用心過，快樂過。
當面對我們的建議，她雙眼閃現光芒時，就明白了她其實很想要。
「學騎車吧，以後大學裡校園很大，走起來累死人的。」在她高一時，我提出建議。她個子矮，特地為她買來一輛小輪子的摺疊車。上海的道路紅綠燈多，非機動車也多，遇紅燈停下，每輛車間留下的空隙很小，每次停下就是左腳踮在地面，右腳擱在腳踏上。綠燈一起，右腳一蹬就起步，上下車是件不太需要的技術，於是決定就讓她學踮腳起步和平穩騎行。
很多個傍晚，在小區沿河的小道上，留下她一次次的尖叫聲，也留下了她爸被迫扶著車追跑的苦逼樣，直到最後我們可以站在原地，看她來時得意的笑容，去時疾如風的背影。只是為了安全，終究沒有讓她有過上大路的實踐。
她進大學時共享單車還沒有那麼鋪天蓋地，讓她先用那輛專門為她學車買的小車熟悉一下。就因為她的班主任說了句騎小輪子車太累，執意淘來一輛笨重的二手車。因為沒有再練手，又換上不熟悉的座駕，在橫衝直撞、驚險不斷幾次後也無奈棄用了，靠兩條腿奔波在校園裡。
這樣的半途而廢曾讓我很是不解。但如今，她是螞蟻森林裡我們家合種那棵樹的最大貢獻者，我也明白了她現在所想要的是：行走，積聚更多的步數，為環保出份力。
「學網球吧，這是可以跟人對打，也可以一個人對牆打的。」我再次建議。女兒很興奮，拽著我們專門挑選了訓練戰衣。一對一的教練是網上找的，可惜他的基地離得遠，到我們附近就近教學要跟其他學員一起湊時間。終於在一段時間後，他不再過來，女兒也要為高考做準備，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路上。再加上進入奔跑接球練習階段，女兒的體力欠佳，有點認慫。於是主客觀因素疊加，女兒又一次半途而廢在低級水平。有朝一日她若再撿起球拍，想來總是比沒基礎好吧。
「學游泳吧，學會了你下水我們也放心些。」請了兩任教練給她一對一訓練，算是自由泳，蛙泳，蝶泳，仰泳都會了，她滿足於動作的優美，而對耐力、速度沒有追求，一個都不肯練。她以為的學成，在我眼裡依舊是半途而廢。我的內心比她沒學會更不篤定了，不學還懂得個怕字，學了沒有耐力逞能更危險。但是我的女兒不為所動，她認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有時，她會開始得很執著，又在無可奈何中半途而廢。
高中，她想參加微電影社團，可是她等一眾美女被排除在外，理由是擔心她們是來混混的，她為這樣的理由氣憤。
「如果你特別認真的想參加，你可以爭取。」我給她鼓了勁。於是，在很深的夜晚，我看到她大段大段地跟社團團長聊著，最終她如願了。
我看到過她的努力，她談他們的劇本，她周末去拍攝點踩點，但是最終她沒有給我看過他們的作品，我猜想是半途而廢了吧。我多次聽到，那個曾擔心他們來混混的社團團長一次次宣布活動取消，也許他也有更重要的事吧。
進入大學，她參加關注同性戀者的社團，她說這是一個龐大的社團。我笑問：「你不會性取向有問題吧？」她笑答「你有病」，參加社團的其實是一群追求自由，崇尚人人平等的學生。據說在一次規模不小的活動之後，組織者被請喝茶了。我想其實就是對大規模的集會了解下情況吧。後來就沒再聽說什麼動靜了，估計也是半途而廢了。但直到網路整治矯枉過正，影響到同性戀者的正常發聲渠道，女兒以她的方式支持了他們，我才明白即使社團沉沒了，女兒對這個群體的關愛並未減半分。
她的計劃經常在腦袋一拍的功夫形成，又在一轉頭的功夫放棄。
「暑假裡我要去健身房報班健身塑形」。前不久她又這樣叫嚷著。但假期里可能要專業實習，8月初就要出國交流學習，不知她該如何來實現這計劃？
「我要學日語。」她輕易一出口，他那個稍微懂一點點日語的老爸，就急急地扒出當年他學日語時的教科書奉上，無奈她五十音符都沒記全，能聽懂幾句日語歌詞就得意的終止了。
「我要到澳洲去挖礦。」沒錯，這句讓我驚掉大牙的話出自於她口。這也是一開始她在確定加一課程時選擇物理的原因之一，而我跟隨她做這個決定僅僅是出於物理可報考專業多。
「物理我學不下去了，我要改學地理！」在加一課程已經開始半年有餘後，她向我提出這個讓我輾轉反側的要求，最後還是尊重她意願，助她完成了一次最讓我心驚肉跳的半途而廢……
「我要學國際政治，畢業後去國外學法律」。礦挖不成了，她眼前的第一選擇變成了國際政治。明知國際政治是很搶手的專業，她卻可以渾渾噩噩在吃喝玩樂中度過了大一第一學期，績點幾乎墊底，她摔倒在了新的起跑線上。這次她是不得不半途而廢了。
有些半途而廢是傷筋動骨的，她選擇逃避和蜷縮來整理心情。
「呆在家裡沒事幹挺浪費時間的，你有語言天分，去學西語吧，多個技能傍身總不錯。」在高考後的暑假，我向她建議。她大概還沉浸在高考勝利的喜悅中，欣然同意。於是給她報了個上海塞萬提斯委託中智留學培訓的零基礎外教班。作為一個守時守紀律的好學生，她那階段其實學得還是不錯的。
而後她提出要在網上加深語法方面的學習和理解，以彌補外教班在這方面的不足。這是很有打算嘛，當然得滿足她。卻沒有想到沒有老師親歷現場的網上學習是需要自覺的。缺乏自覺性，這可是她致命的弱點，果真她從一開始的三天釣魚兩天晒網到後來的乾脆都不到海邊濕腳了。
寒假裡依計劃報名參加4月份的西語等級考。就這樣本來可以用一年半的時間分散學習的任務，她要放在一個寒假裡來解決。
清明節臨考前，她終於發現在英語各項考試面前的那種自信完全不復存在。她跟我們斷了聯繫，她的反常告訴我她可能會正掙扎在考還是不考間，只是不想給她機會輕言放棄，所以只能靜等不發聲。
也許她更糾結的是不知道如果棄考要怎麼面對我們？這成了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焦慮了。其實我認為正確的一次次建議，是對她有壓力的，她想成為我們眼裡的驕傲，她不敢失敗。她在鼓起勇氣寫給我們的一封長信里宣布了棄考的結果。雖然早有準備的我們對此也沒有絲毫的責怪，因為責怪並不能改變結果。但這也沒有讓她真正輕鬆起來。這次的半途而廢有點「傷筋動骨」，她更缺乏了自信，因為我曾要求她以優秀來換取我們給她出國學習的資助。很想跟她說，不要放棄，畢竟有了一定基礎了，放棄很可惜。但這一次，她必須靠自己走出來，才能回得去。
她或許一直搞不明白，我建議她學習西語，卻又為何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要轉到西語專業的要求。在我眼裡，語言能力永遠只是一件工具。小語種專業的學生，除非是佼佼者，沒有其他方面的專業知識，以後的就業渠道就會很窄。作為母親，我不能不多點考量。
她說她主動選擇了社會工作，而且不會再半途而廢。也許這是這段時間她經歷了許多挫折失敗後能夠找尋到的最讓她踏實的一縷陽光吧，她需要在這個溫暖的角落蜷縮一陣子。其實我比誰都清楚，這只是她的一段學習經歷，社會工作不是她的起點，更不是她的終點。
雖然我很希望她具有梅花的品質，但是她骨子裡就只是向陽而生的葵花，風雪面前她選擇躲避。只要她能擁有一份恬淡自如的心情，內心就會充滿光明，我想她前行的路需要這份光明。
不斷嘗試，不斷地半途而廢，也許就是一個「自由而無用」的堅定追求者的特質吧。
花開四季，向日葵也有自身的光芒，就讓她在屬於她的季節里燦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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