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母女關係
鄧潔茹
湖北省仙桃市人
畢業於湖北省仙桃一中
現為山東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16級本科生
「儘管我愛我的女兒，一度她與我共有一個身子，共有一個思維，但她出生了，就像一條魚一樣從我身上滑出去了。從此，我只能站在岸邊看著她滑翔。我必須把我的故事告訴她，這是唯一的一個鑽進她身子，把她往安全地帶拖曳的辦法。」
作者: [美] 譚恩美
出版社: 上海譯文出版社
譯者: 程乃珊 / 賀培華 / 嚴映薇
出版年: 2006年5月
知曉《喜福會》這本書，是看《十三邀》許知遠採訪俞飛鴻那期，播放了一段俞飛鴻在《喜福會》裡面的片段，畫面中，身著旗袍的剛剛二十齣頭的俞飛鴻坐在長凳上，一顰一笑之間，儘是江南水鄉女子的溫婉。
俞飛鴻 飾 顧映映（左一）
書中塑造了四對母女形象，四位母親生於中國，來自天南海北，有不同的背景經歷，但都背井離鄉，漂泊到美國，聚在一起成立了一個麻將俱樂部，取名為喜福會。四個女兒，全都是在美國長大的華裔，她們不會說中文，甚至不認可自己的中國身份。書中既有兩種文化的衝突也有兩代人之間的衝突，與中國普通母女之間的關係也有很多共通之處，我在母女的相處中看到了不少自己的影子，引起了同為女兒的我的共鳴，這也是此書能打動我的一個重要原因。
全文雖然描寫了八個人物，八種不一樣的人生，但每個故事都是用第一人稱講述的，作者借書中人物之口透露了她的意圖——「我們母女倆其實從來沒有真正互相了解過，我們只是以自己的理解來彼此揣摩對方的意思，而且往往來自母親的訊息是以減法的方式入我耳的，而來自我的訊息則是以加法的形式傳入母親耳中。」書中的一位母親顧映映，則也同樣表示自己的女兒 「似與我隔著一條河，我永遠只能站在對岸看她。」沒有人能夠代替他人說話，即使是有著血緣羈絆的母女，所以作者給了每一個人物機會，講出自己的故事，讓母女都來說說自己——說說自己的當年和現在，讓她們和讀者一起傾聽矛盾背後的原因。
開篇中前往美國的母親懷裡抱著一隻白天鵝，她對自己說，「到了美國，我就要生個女兒，她會很像我。但在美國，她卻無須仰仗丈夫鼻息度日。在美國，不會有人歧視她，因為，我會讓她講上一口流利漂亮的美式英語。她將應有盡有，不會煩惱不會憂愁。她會領略我的一番苦心，我要她成為一隻比期望中還要好上一百倍的漂亮的天鵝！」母親永遠對自己的女兒懷有最大的期望，她們不希望女兒走自己以前的彎路，也正因如此，引發了小說中最主要的矛盾——母女衝突。
吳素雲與吳精美
儘管本書人物眾多，材料繁瑣，作者也有所側重，用女兒吳精美作為線索人物將整本書串聯起來。由她的講述開始，以她和姐姐們的重逢結束，而她的母親吳素雲在故事伊始，就已經去世，吳素雲的故事皆由她的女兒表達，讀者看到的都是女兒印象中的母親。
本是國民黨軍官太太的吳素雲，因日軍的炮火中與丈夫失散，被迫丟棄雙胞胎女兒逃難，而吳精美是她和第二任丈夫的孩子，她將對雙胞胎的愛全都彌補在吳精美身上，對精美的要求愈加嚴格，吳素雲相信自己的女兒是個鋼琴神童，逼著她日復一日地練琴，但矛盾總有爆發的時候——
「我成不了你希望的那樣。」我嗚咽著說，「我成不了你希望的那樣的女兒。」
「世上從來只有兩種女兒，」她用中國話高聲說，「聽話的和不聽話的。在我家裡，只允許聽話的女兒住進來！」
「那麼，我希望不做你的女兒，你也不是我的母親！」我哭著。
女兒開始反抗母親，孩子在高壓的教育下極易生出反叛的心理，母親懷著巨大的希望，而女兒心裡想的卻是「跟媽相反，我從不相信，我能成為任何我想成為的人。我只可能是我自己。」兩個連語言都不同的人不懂怎麼溝通，直到母親去世，吳精美才開始回憶起曾經和母親相處的細節，感受到失去母親的失落，明白母親一直以自己的方式深愛著自己。小說的最後一章，精美替去世的媽媽，在中國與失散四十年的同母姐姐們團聚，「現在我又看見媽媽了，兩個媽媽，向我揮著手，手裡高舉著我的照片。我再一次端詳著她們，她們臉上，我沒找到母親常有的那種表情，但她們對我，總有一種無法描繪的親切和骨肉之情。我終於看到屬於我的那一部分中國血液了。呵，這就是我的家，那融化在我血液中的基因，中國的基因，經過這麼多年，終於開始沸騰。」
許安梅和許露絲
許家母女的故事裡不僅僅有兩代人，還有外婆的形象。許安梅的母親是生在舊中國的女人，守寡後受人強迫做了大老闆的四姨太，遭到自己母親和親哥哥的鄙視，將她趕出了家門，她最後為了自己的女兒選擇了自縊。當母親以死反抗後，許安梅明白一味順從不是女人的出路，她發泄出母親多年的隱忍，為母親爭回了名譽。安梅並沒有延續母親的道路，而是試圖大聲反抗。她也引導自己的女兒懂得反抗，「我可太知道了，因為我是以中國生活方式長大的；我被培養成清心寡欲，吞下別人栽下的和自己種下的苦果，正所謂，打落了牙齒，連血帶牙往肚裡咽。雖然對我女兒，我完全採用另一種相反的方式教育她，但可能因為她是我生的，而且，她又恰巧是個女孩子，因此，她身上，還是顯示出那種東方女性的優柔寡斷。」
但許露絲一開始並沒有繼承母親的「抗爭」意識，她在婚姻中因為華裔的身份習慣聽從自己的美國丈夫，她總是問自己的丈夫特德「我們該怎麼辦」，她失去了在家庭中的地位，被丈夫拋棄。許安梅以自己的方式讓女兒醒悟過來，告訴她「做人，要振作」，給她講述自己的母親為了女兒曾以死抗爭。當露絲得知特德要爭奪他們兩人的房子時，她振作起來，決定找回自己的位置。
「我們就像是台階一樣，一級接著一級。」在外婆、媽媽和女兒的台階上，許安梅從女兒一步步邁上成了外婆，而她的女兒露絲也會這樣，走過她們的道路。
龔琳達和薇弗萊·龔
龔琳達是太原鄉下的少女，被自己的母親送到大戶人家做童養媳,面對婆婆的刁難，丈夫的不喜，在一個雨夜，她在鏡子中找到了自我，「我終於醒悟了，發現了一個真正的自我，並任憑著這個『我』的思想來帶領自己」。於是她想方設法利用夫家的迷信擺脫了這個地方和童養媳的身份，只身前往美國。
龔琳達敏感地意識到自己與女兒的文化差異，「除了她的頭髮和皮膚是中國式的外，她的內部，全是美國製造的。」身為 「天才棋聖」的女兒薇弗萊?龔， 母親視她為驕傲，但她卻一直反抗被當作炫耀的工具。在龔琳達又一次在陌生人面前炫耀薇弗萊的成就後，她們爆發了「冷戰」，薇弗萊因此失去了對下棋的興趣。正如龔琳達想的那樣，「我女兒為我覺得羞愧，可我一直卻是，為有這麼個女兒而驕傲的」。母女倆是極其相似的人，自我意識都非常強烈，不肯退讓一步。小時候因為下棋起爭執，長大後因為婚姻問題兩人的關係再次緊張起來。龔琳達無法接受女兒的美國未婚夫，挑剔著他的各種毛病，而薇弗萊為了讓母親知道自己的堅持，也為了讓琳達承認她的未婚夫，決定和母親開成公布地聊聊，卻意外促成了母女倆的和解。
薇弗萊去找母親的時候，發現琳達毫無聲息地躺在沙發上，以為母親去世的她被恐懼淹沒，「我曾一再祈求，她別進入我的生活之中，希望她就在我的生活以外生活，現在她默從了，扔下她的軀體走了。」她尖聲叫著，吵醒了沉睡的媽媽，雖然只是一個誤會，但薇弗萊意識到母親在自己的生命里是多麼的不可或缺，她印象中那個壞脾氣的老婦人，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母親只是「耐心等著自己的女兒將她請進自己的生活中」。
顧映映和麗娜·聖克萊爾
顧映映是無錫首富家的嫡女，從小受父母寵愛，卻嫁給了一個品行惡劣、喜歡沾花惹草的丈夫。為了報復這段痛苦的婚姻，映映墮掉了自己的孩子，遠走他鄉。
顧映映在小說中是個帶有預言家色彩的形象，她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運卻又太容易迷失自我，她習慣凡事讓他人來操縱，而不是自己來掌控。於是她對自己說：「我希望我能被找回」。於是當她迷失在第一段婚姻裡面時，她試圖做出改變，她選擇了流產作為報復，但後來她再次迷失了自己，嫁給了自己並不愛的聖克萊爾，婚後一段時間都精神恍惚。但映映最終還因為對女兒的愛醒悟過來。
麗娜苦苦支撐著與斤斤計較的丈夫的婚姻關係，丈夫在這段關係里一直在打壓麗娜，但麗娜一直忍耐著。直到映映來到女兒的家，一下子就看清了女兒名存實亡的婚姻，於是她做出了決定，決心告誡女兒在看見不幸徵兆的時候及時採取措施，以免重蹈自己的覆轍。「我得用痛苦的尖角去戳痛我女兒，讓她醒悟過來。她會與我鬥起來的，因為我倆都屬虎，斗本是老虎的本性，但我會鬥勝她的，因為我愛她。」麗娜開始找尋自己的優點，而不是把自己擺在卑微的位置，她開始意識到自身的價值，她想自己，「我想，我完全配得上哈羅德。我漂亮，有見解。」她已經覺悟要脫離這段不平等的關係。
電影《喜福會》劇照
這些就是書中四對母女的故事，如果拋開兩種文化的衝突，我們在母女衝突上多多少少可以找到自己的影子，我們叫著「母親」的那個人，我們是否了解她們以前不是這個身份時的往事呢？我們忘記了母親身份背後的她們，正如許安梅對外孫女說過的話一樣，「可後來，為了學會保護自己，我便失卻了那份天真。然後，我又教會我女兒，也這樣做了，喏，就是你媽。要想保護自己，唯有拋掉那一份天真。」
儘管母女之間存在著隔閡與誤會，但血溶於水的情感紐帶終將會消除這些障礙，正如母親們認為的那樣：「我必須把我過去的一切經歷告訴她，這是我能滲透她的皮膚，挽救她於危難的唯一辦法。」女兒和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相似的一類人，但女兒不懂事的時候兩人像相看兩厭的冤家，只有歷盡千帆才能明白母親的苦心，握手言和。母親們太想讓女兒避開自己當年走過的彎路，但殊不知跌倒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過程。
文 |鄧潔茹
頭尾圖 | 李浩宇
校對 | 鄧潔茹
編輯 | 鄧潔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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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大南路27號》總編輯 | 周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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