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什麼是城市隱居者」的回答

最新 06-27

前兩天坐車從薩拉熱窩到黑山峽灣的科托爾，路上刷公眾號後台，刷到一條留言：「如何成為都市中的隱居者？你是如何定義的？」類似的問題我收到過好幾次，一直沒有機會回答，今天就一併解釋一下吧。

對於第一個問題，「如何成為都市中的隱居者」，我是沒辦法解答的。首先我不喜歡給人提供所謂的方法論，好像生活的種種難題能夠通過一刀切的方法解決一樣。其次我們的家庭背景、性格養成以及現在的生活環境都不同，我更加沒辦法直接告訴大家做到ABCDE我們就一定能實現某種人生狀態。現在這種直接告知方法論的問答、課程已經演變成了商業模式，而商業模式的基本邏輯是把人當消費品，而在我這個公眾號里，人就是人本身，這沒什麼好商量的。

就直接說一下我對它的定義吧。

2016年12月開始做這個公號時，我只是想寫一些旅途中或者生活中的故事來對抗職務寫作的無聊感。記者寫報道還是有很多規範的（儘管現在越來越失范），這讓我內心一直有殘渣。如果不把這部分東西表達出來，它就會越長越大。將公眾號命名為「城市隱居者」其實也沒有特別寓意。當時我還在第一家雜誌社工作，工作量巨大但收入很少。那段時間四十多天寫了6篇稿，內分泌失調滿臉都是膿包，唯一開心的事情是在北京冬天來臨之前先去俄羅斯貝加爾湖的冰天雪地里呆了十天。每天吃飯散步烤火，看大鬍子的男人們在院子里劈柴，我感到平靜。後來回到北京，又回到不是在列採訪提綱、採訪、整理錄音就是在寫稿、改稿的生活中，偶爾抬頭呼吸就覺得要是能回到在貝加爾湖的狀態，那該多好啊。於是一時興起，就將城市和隱居者結合起來了。

以前我們常說「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有段時間我也相信。但現在我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野和市，只是場所的不同，有人喜歡山川草木、有人喜歡鋼筋水泥，哪來的大小之分呢？主要還是得看人的狀態是不是真的在「隱」，還是在伺機而動，等著哪天被功名利祿垂顧。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有一段對筆下人物斯特里克蘭的評論：「他的生活，過得比手藝人還差。他奮力創作。大多數人將生活裝點得優雅美妙的東西，他毫不在乎。他對金錢無動於衷。他對名聲不屑一顧。但你不必讚美他抵擋住了誘惑，因為我們大多數人妥協讓步的名利，對他而言根本不算誘惑。妥協，在他的頭腦中根本不存在。他住在巴黎，比底比斯沙漠的隱士還要孤獨。」你看，對於斯特里克蘭這樣的人而言，生活在哪裡其實並不重要，因為他的後半生都在追求你看不見的東西。最後他在塔希提島患麻風病去世，死之前瞎了一年，但仍然在破爛小屋裡畫了整個牆壁的曠世傑作。而更讓這個曠世傑作成為曠世傑作的，是他臨死前囑咐照顧自己的年輕妻子：一把火燒掉吧。

這當然是毛姆的藝術創作，現實中的高更可要比斯特里克蘭世俗得多。斯特里克蘭代表著一種絕對的境界，我們做不到，但可以盡量去靠近那樣的偉大。

拉回到「城市隱居者」定義的話題，我覺得它代表了我一直以來的生活理想：不處在穩固的關係中，不處在可供評價的體系中；允許自己有很多看不上的東西並不與之為伍，也允許自己因為這種看不上而失去所謂的機會,允許自己樹敵無數，也允許自己沒有愛人；有大量時間獨處，觀察日月星辰、鳥獸蟲魚，即便創作不出可供付之一炬的作品，也能因在某一瞬間接近過靈魂宇宙而感到不枉此生。至於最後是「城市」隱居者，還是「鄉村」隱居者，是被一些人記得還是被徹底遺忘，這些都不重要。我在看著外婆去世的那一瞬間，理解了人的絕對自由是從死亡開始的，也更明白了生是死的延續和證明，也是對絕對隱居的一種考驗。

最後和大家分享一段尼采對於生活理想的理解吧。「他需要的東西是別人忽略的，他很容易感到快樂；他沒有任何特別的昂貴的愛好，他的工作不累，而且宜人；他的白天和黑夜沒有蒙上良心譴責的陰影；他以一種與他精神相適應的方式吃、喝、活動和睡覺。他的心靈變得越來越安寧，越來越壯大；他的身體讓他感到快樂，從來沒有恐懼它；他不需要同伴，與別人在一起，只是為了更好地欣賞自己的孤獨，他可以生活在死去的朋友們中間。」

我最開心的是，我在黑山共和國科托爾古城一家叫Letrika的咖啡館敲下尼採的這段話時，我真的能感覺到在我身邊的是他，而不是旁邊穿墨綠色弔帶衫的棕發女郎。

分割線以下總是另一種人格。。。

敲完上面的最後一句，我又特別自戀地想到了下一句話：我真是我最大的疆域啊，也是我最廣闊的自由。這兩天在黑山，遇到了一些非常bug的事情，但好在都解決了。昨天和一群不認識的人去山上看落日，搞BBQ，喝酒，然後在廢墟之上狂魔亂舞，朋克到爆炸。給大家展示一些照片吧，感受一下峽灣的氣息。最後一張的我，大概就是來搞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