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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里村記憶之三十一——染坊街

我的同齡朋友老臭的爺爺的爺爺是開染坊的。老人以一個人的手藝繁榮了一個大家族,開創了寨里村南拐一條街,這個街就叫染坊街。

據傳,染坊街原是一片荒地,一百多年前一位精通染色工藝的老人帶著三個兒子在這裡修蓋了三間瓦房,買了一口大鍋,在門前豎起了十根高高的木樁,頂端用長長的竹竿相連,開起了染坊。起初生意並不好,來染布的寥寥無幾。老人並不氣餒,一方面他對來染布的客戶半價優惠,一方面自己批發一批胚布染成紅、靛、藍、黑各色便宜出售。由於工藝精湛,染色靚麗持久,很快受到周圍群眾的歡迎,一時間十個高高的竹竿上掛滿了長長的各色布匹。老人百年以後,兒子們承繼父業,生意越做越大,孫輩又分成幾家經營,聯翩建起了六七家宅院,便成了東西長達四五十丈的一條街。幾代過後,由於遠近染布行業競爭加劇,加上軍閥混戰民不聊生,染布的人家越來越少,幾家染坊先後歇業。染坊街里全都改為種地戶,與染布行業無緣了,可是染坊街的名字還是一代一代傳了下來。三里五村的群眾,提起染坊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染坊街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這裡每年一次的染坊聚會。上世紀四十年代末期,每年正月十五過後,村裡的幾家富戶和長工、佃戶都要在這裡相聚一次,商定新一年長工工價和佃戶租金。有一年聚會剛剛開始時,老臭跑到前街,說聚會上有好看的呢 ,讓我快來。我跑去一看,這裡已經聚滿了四五十個人,我的另外兩個好友黑貨和張蘭兒也在那兒,他們倆也和我同歲。人們都圍成了一個圈兒,中間有一棵剛剛伐倒的粗大樹榦,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漢子,我知道他叫海松。我問這是咋回事,黑貨說:「主持會的大戶傅金聲說,這棵大樹足足有四百斤重,誰能扛起來走上二十步,他出雙份工價。」張蘭兒說:「剛剛有幾個人試了試,都沒有扛起來。大家都轟著叫海松來扛。」海松是和我父親一起給傅金聲家扛活的長工,力大無窮,前街傅進士家祖傳的一柄八十斤重的渾鐵大刀,他就能舞動如飛,還能拋在空中五六尺高再輕輕接在手裡。

我們四個孩子扒在人縫裡往裡看,只見海松繞著大樹轉了一圈兒,緊了緊腰帶,搓了搓手,弓腰抽起木頭的一頭,一竦身就扛在了肩上,穩穩走了二十步遠,才側身把木頭撂下,拍拍手說:「你們看這算不算!」大家齊聲說:「算!算!」這時,矮胖子、彌勒佛般的傅金聲爬上一個豎著的石磙,笑著說:「這才是實打實的力氣,別的人誰還能扛得動?」別的把式們都砸咂舌,沒有一個人再敢說話。傅金聲宣布:「我兌現諾言,傅海松我給雙份工價,一年六石。」

一九四九年共產黨領導的人民政府成立,不久在全村進行了土地改革,貧苦農民都分到了土地、牲畜和農具,不再有地主、長工和佃戶之分,一年一度的所謂染坊聚會自然也就消失了。但由於這裡地勢開闊,又處於村子中央,仍然是人們閑暇時活動的好地方。我的三個朋友經常拉著我來這裡玩,或捉迷藏,或講故事,或一起商議從事有趣的事。他們三個都是那位染坊老人的後代,或伶俐,或憨厚,或聰慧,讓我受益頗深。

老臭家深宅大院,門頭頗高,兩扇黑漆大門上綴滿了巨大的鉚釘,幾十年以前應該是家境厚實的富足戶。奈何父親過早下世,家境敗落,只剩下一副龐大的外殼,內里已經窮了下來,土改時被劃為中農。他和我是小學同班同學,極為聰明,再難的算術題他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出來。而且反應極為靈敏,任何一個小動作,經他的口說出來,就顯得有趣起來。

有一年夏天,我拉他鑽到村西大伯父家一片高粱地玩,我們嘴饞,竟砍倒一棵高粱桿當甜秫秸吃。高粱地邊上有一棵高大的白楊樹,兩隻喜鵲在上面築了窩,它們站在窩旁嘰嘰喳喳對著我們叫。我說:「真討厭,它這是生怕人家發現不了咱們倆兒。」老臭偏偏笑著說:「不,它是眼饞。」然後對著喜鵲噘了噘嘴,嬉笑著:「這甜秫秸真甜啊!氣死你,氣死你!偏不給你吃,一邊呆著去。」一時間我也跟著嬉笑起來。正當我們吃的得意時,老臭豎著耳朵一聽,說:「不好,有人來,快跑。」我說:「哪兒會呀?」他說:「真的,要是被你大伯抓住免不了一頓暴打。跑吧!」老臭個子不高,一眨眼就鑽到高梁地深處不見了,我正拔腿要跑,一隻大手從後面抓住了我,我回頭一看,正是我家大伯:「你們砍了幾棵?」我說:「就一棵。」大伯說:「剛才偷吃甜秫秸的還有誰?」我說:「沒有誰,就我一個。」大伯說:「你小子還知道掩護你的同夥啊!那好吧,兩個人一人打兩鞋底,你不說這兩鞋底你就替他挨了。」大伯不容分說拉住我,在我的屁股上輕輕打了四鞋底,喝聲:「長點記性,以後可不準再糟蹋莊稼了。」

第二天我見到老臭,譏笑他:「你跑的比兔子還快,在哪兒學的?是不是你開染坊的老祖宗傳下來的?」他說:「你說對啦!古語說:避危求安,見險遠之。咱總不能硬著頭皮往刀口上碰呀!這就是我爺爺親口對我說的經驗。」我笑著說:「好啊,真不愧是染坊的後代。」

黑貨個子比老臭稍高一點,名字雖叫黑貨 其實也並不黑。他家住在染坊街的正中間,大門窄窄的,院子里有三間瓦房和兩間陪房。他脾氣似我,憨厚少語,說一是一,從不說謊,我們兩個最能說得來,我有事多次找他幫忙,他也從不推辭。有一天中午,我家西南地一塊收穫的花生堆在地里,父親讓我在地里看守。這天正好鄰村一個好朋友約我去玩,我就托黑貨來替我照看,並對他說,到大傢伙都上工了,不管我回來不回來,你就回家吃飯。我和朋友放心地玩了一個下午,待摸黑回到村裡時,見黑貨的母親風風火火地在尋找兒子,說從上午出去到這會兒還沒回來。這時我才想起讓黑貨替我看花生的事兒,拔腿就往西南地跑,我滿頭大汗地跑到地頭兒,果然看見黑貨還在一堆花生秧兒上坐著。我說:「黑貨哥你咋這麼傻呀!快回去吧,你媽找你都找瘋了。」他卻不急不慢地嘿嘿一笑說:「我肚子早就餓扁了,可是我怕我一走你家的花生被人偷了咋辦?」我說:「下午地里這麼多人,誰還敢偷?快回去吧!」

這件事我回家告訴了父親,父親笑著說:「這是祖傳。他祖爺爺就是個老實漢子,只知道做活,不會耍奸弄滑,很不受老人的待見。在染坊家族裡,他家是最窮的,可是人家窮得清白,窮得有志氣。」

和黑貨相比,張蘭兒腦子就靈動多了。他是我們四個人里唯一的女性,高高的個子,一個銀盆大臉,才十來歲就像一個大姑娘了。據老輩說,他的祖爺爺是創辦染坊老人的大兒子,聰慧過人。張蘭兒可能就傳承了這個基因,每逢村裡誰家有紅白喜事,她都會叫我們去湊熱鬧,而且總會編出一些順口溜讓大家傳唱。她沒有上過學,這個編詞兒的本事純屬天性,我和老臭、黑貨雖都上了小學,可怎麼也比不上她。土地改革後的第二年,他的哥哥老氣舉辦婚禮,老氣高大帥氣,新娘子非常漂亮,苗苗條條,不高不低,細皮嫩肉,真是天生的一對兒。我們幾個想編個順口溜表達一下,可總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詞兒。後來還是求助張蘭兒,她從洞房裡出來,笑著說:「我想好啦:桌上擱個花,老氣配素葉兒。你們看這中不中?」我一聽不禁拍手叫好,說:「真是太好了,新郎、新娘子的名字都有了,有花又有葉兒,像是一幅絕妙的圖畫兒啊!」老臭、黑貨也一齊說好。後來我們把這句話傳出去,孩子們一遍一遍地唱,贏得了滿街道的笑聲。

可惜張蘭兒沒有上學,要是能和我們一起讀書,說不定會成為一個作家吶!後來她家條件好了,她的幾個叔伯哥哥都進了學校,有的成了縣上的領導幹部,有的成了有名的鄉間醫生,她的家族自然成了染坊街最有名望的家族。

如今五六十年過去,世易時移,時過境遷,當年的染坊街樣子亦不復存在。染坊街的老住戶,除少數外大多數已另闢宅基地遷往別處;我的朋友張蘭兒早已外嫁他鄉,離開了寨里村。可是,染坊街的名字依然活在寨里村人的心裡,它時時讓人們想起那一段歷史的存在。

(此稿系今年八十一歲的兄長鬍雲林創作於20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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