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男人驕傲地挺起肚子

文：馮雪梅（騰訊·大家專欄作家，媒體人）

同學聚會上，男同學最明顯的變化是頭髮和身材。髮際線越來越高，亮出智慧的腦門兒；身形越來越壯，顯得老成穩重，如果在街上不期而遇，你都不敢認。

男人焦慮的是有沒有錢買房，什麼時候能把一居室換成大三居；他們在心裡暗算年頭，啥時能當上處長，何日提局級，誰誰快退休了，哪個位子會空出來；還有項目，招投標文案，融資，上市……以及最最現實的日常：怎麼讓孩子上個好學校，何時能把老家的父母接過來，萬一生了大病治不治得起，得攢多少錢才能養老……

體重和身材不在考慮之列。吃得越來越好，應酬越來越多，運動越來越少，還有加班造成的「過勞肥」，偶爾，被「猝死」的新聞嚇一跳，心驚之餘愛惜一下自己，約幾個朋友烤串啤酒或者仰躺在沙發上發朋友圈刷手機，以示安慰和休息。

富起來強起來的國家，充滿競爭和焦慮的社會，有了一個顯著標志：男人們驕傲地挺起肚子。

（一）

不管你是否承認，肚子已經成為中年「油膩男」的標配。

不能說男人們沒有審美眼光，他們對身材也有苛刻要求，只不過，要求的對象，通常是異性。曾經的「環肥燕瘦」「豐乳肥臀」，或者現在的「馬甲線」「蜜桃臀」，都代表著男性審美眼光的改變。

膚白，腰細，腿長——現代美女的這些標準，不具備實用性。在一個被男性審美所左右的社會，造就了審美上的雙重人格——好看和實用的不統一。

我奶奶當初不喜歡我媽的理由之一是：身體弱，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一個瘦小的女學生，在我奶奶眼裡，顯然比不上村裡那些腰圓腿粗能割麥種地的姑娘。別說跑幾里地挑糞，估計從自家院子的水井裡絞桶水上來，對我媽都有難度。

儘管我爸堅定不移地娶了我媽，可時常握著我的柴火棍胳膊嘆息：你這細胳膊小手的，將來能幹啥？「能寫字！」以此為榮的我從不認為自己該干力氣活兒，更不覺得「壯實」就有多大用，很是不屑我媽說「你看人家誰誰誰，一口氣吃好幾個饃」。一邊聽廣播劇，一邊心不在焉地高高挑起麵條，仰頭從下面慢慢咬——我媽很討厭這做派，責令「把剩下的飯吃完」，對她的要求我置若罔聞，多一口也不肯吃，甚至有意剩一點，娘倆沒少打架。

最終我也沒壯實起來，幸好，也沒遭遇對兒媳身材有要求的婆婆。這可不是笑話，我就知道好幾位準婆婆曾經嘀咕：這姑娘，長得是不是太弱了點？言下之意，瘦成這樣，能生不？對人家姑娘的腰臀尺寸進行評估，不僅僅是等著抱孫子的奶奶們的義務，更是好些大媽的愛好。

說白了，能不能生養依然是中國男人（家庭）擇偶的一個重要標準。在好看和實用之間，大多數的男人會選實用。當然，他們最希望的是兩者兼而有之，不過，這需要實力，不是所有男人都具備。所以，退而求其次——養眼的美女多的是，不一定非要娶回家。

中國典型的擇偶標準是郎才（財）女貌。這一點，至今沒有太大改變。男人會娶一個沒多少錢的美女，女人不會嫁一個一無所有的帥哥。至少，我沒聽說哪個姑娘因為男朋友身材不好而拒絕婚嫁，挺著肚子的新郎多的是。相比瘦弱矮小型，中國丈母娘更接受器宇軒昂的小肚腩。

女人要為「悅己者容」，男人不需要，他們的追求目標里，還輪不到胖瘦這一項。身材不對男人的外在形象構成威脅，驕傲地挺起肚子迎娶凹凸有致的美女，是成功的標誌，收穫著眾多艷羨的目光。

有沒有肚子無所謂，有錢，有地位，足夠。

（二）

我由衷地崇拜「大象公會」那篇「官階越高褲腰越高」的文章，一路 「嘎嘎」大笑著讀完。

絕對不是「八卦」文，對男性褲腰問題的研究嚴肅而認真。追根溯源，男士西褲由長馬褲而來，最終演變為正式場合的著裝。至於褲腰為什麼越來越高，以致成了「抹胸褲」，引用「褲腰高度與年齡」的調查數據，文章分析說：

「在傳統和標準的雙重約束下，胖子穿著系皮帶的西褲而非背帶褲的話，或許就會非常尷尬。自然腰部已毫無蹤影，原本軀幹部圍度最小的地方變成了半球狀的肚腩，褲腰若提到此肚腩下半弧線某一位置上，將不可避免的滑落。因此只能選擇提到被稱為「自然腰線（natural waistline）」的位置——這個事實上身體最窄的部分已靠近胸部，西褲『掛』在此處，就有了『抹胸褲』的效果。」

想知道不同年齡男性的褲腰高度嗎，請自行對照下圖。

也就是說，27歲以後，男人們的自然腰線基本不存在了，直接被小肚腩替代。於是，褲腰就會隨之越來越高，直至「抹胸」——這一上半身最纖細的位置。哇噢，有點兒尷尬，所以有人會硬扛，不把褲子往上提，而在 「自然腰部」的位置勒緊褲腰。這需要一條結實的腰帶，比如土豪們最喜歡的那個醒目「H」,以及腹部抗勒的能力。當然，吃飽飯得記得松褲腰帶。

要是嫌「抹胸褲」扎眼，「遮羞」的小心機也有，裝件馬甲，隱藏褲腰線的真實位置。最簡捷的是上衣遮擋，可惜，傲估挺立在衣服下的大小肚腩，無處可藏。

於是，世界便被男人們「驕傲」的肚子所攻陷。

連90後男生都無奈地感慨：以前，怎麼吃都不胖；現在，吃什麼都胖。在變胖這件事上，年齡是殘酷的殺手，並且，來得越來越早。我的90後男同事的平均體重，超過了20年前初入職場時的70後前輩。越來越多的男人，告別稍縱即逝的青春，以一顆無可奈何又無所畏懼的心，坦然加入大叔（大爺）的行列。

不對，好像大叔和大爺有差別，大叔更有品質，有情趣，有見識，也更少有肚子。比如，吳秀波，還有鄙視「油膩男」的馮唐，以及快嘴竇文濤。當然，還有那些政壇精英。不過，「大象公會」發現，國家元首不由普通選民直接選舉產生的議會制國家，更容易出現丘吉爾式的大胖子；而選民直接選舉的國家領導人，身材通常都不錯。

當我看到那位體重明顯超標的著名國家年輕領袖時，總不免要擔心：他寬褲腿里的膝蓋是否足夠強壯，會不會突然因承重過多而摔一跌？我更喜歡不太「年輕」的馬克龍的活力四射，奧巴馬身材也絕對一流，甩出特朗普好幾條街，可顯然，後者的戲劇經驗更豐富。

吃瓜群眾看的就是熱鬧。一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接受審視和評判時，顏值和身材就是得分點。你可以說大眾膚淺，在這樣一個「看臉」的網紅時代，不管是政治家、學者、明星還是小主播，都得面對苛刻的審視和無處不在的曝光。任何一點小的瑕疵，都可能被放大，未被「修圖」的照片滿天飛，毫無遮掩的可能。

此時，男人的肚子也就前所未有地面臨危機。

（三）

方姑娘總結，老男人的競爭力無非體現在兩處：有頭髮，沒肚子。別嫌這個「老」字礙眼，我的小同事早就在文章里寫：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年齡歧視就是這樣，你還當自己盛年，人家已經叫「叔」了。

有關此問題，我忍不住問S先生——一個以「年輕」為傲，自認為芳齡28的大叔，怎麼看？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點頭：嗯，有道理。你呢？S先生毫不遲疑：我有頭髮！接著心虛地猛吸肚子，在我別有用心的笑聲中惱怒。

男人對頭髮的在意，遠超過肚子。不過在頭髮這件事上，多少有些無能為力，它和基因的關係更大，也更能影響男人的心情。據說，好多「地中海」男人，特別反感別人拍背影，更討厭別人俯拍，他們總習慣仰起頭，展示自己相對輝煌的形象。

男人的髮際線多重要，看圖就知道了

心煩只有自己知道。早晨起來，總要看看枕頭上有沒有掉落的頭髮，多過10根，一天心情不好；洗髮露只用嬰幼兒品牌的，以便呵護嬌嫩的頭皮；還有之前的那輛車，車頂太低，蹭頭髮，必須換一輛敞闊的越野車，更有氣派，更高大，更合身份，最重要的是，不會傷到頭髮。

肚子真不算個事兒。我見過不少減肥的男人，沒過多久，無一例外地又「膨脹」回來。理由一大把，要應酬，要加班，沒錢，沒時間……管住嘴邁開腿，多難啊！況且，碳水化合物吃多了，也會胖！還有，你是希望我去健身房呢，還是願意我送娃去培訓班，或者陪你逛街？再說，貪懶驕嗔，人之常性，剋制自律，哪有放任自由舒服？

「賓士胸」難練，啤酒肚易得。 「有競爭力的老男人」，就讓他們在勵志故事和雞湯文里挺立不倒吧。至於女人們那些殘留的希望和念想，就交給「小鮮肉」完成，他們總是生生不息，代表著不曾磨滅的夢幻和欣欣向榮的現在。

有人說這是一個男色時代，有人說這是女權意識的覺醒，其實，當中年男人紛紛挺起肚子變得「油膩」之時，清秀挺拔的小男生（當然還有大叔）沒理由不被喜歡。況且，女人們的喜歡是純粹欣賞性的，不像男人，從28歲到82歲，無一例外想娶18歲的姑娘。

重要的是，風向已然改變，那些作著「白日夢」的男人們，卻不知不覺。

早在幾年前，回憶自己「融斷」傳統媒體生涯，橫跨到互聯網公司的大叔，就曾感慨：美女才是你人生的指路明燈。「一個行業一個項目，如果你發現美女們正在湧進來，恭喜你，你站在風口了」。

顏值，當然還有身材，已經成為一個行業（公司）是否有前途的判斷指標。年輕桀驁的扎克伯格，顯然比油膩大叔更能代表公司的未來。而登山攀岩遊學哈佛做紅燒肉的王石，遠遠勝過早些年的財主土豪，儘管他被說成「搶了年輕人的女朋友」。你看，中國互聯網精英聚會上的大佬，正展現出新的畫風。

新貴們無一例外都努力保持顏值和身材。除了自身的的文化教育背景、視野見識之外，作為企業的代言人，他們不再是幕後老闆，必須以富於個人魅力的形象示眾。作為一種標誌和符號，他們的顏值，代表著公司的形象，他們的品位姿態，象徵著公司的風格氣質。他們要儘可能遠離胖、傻、頹，以精、富、帥取而帶之。

包括胖瘦在內的身材問題，也就像疾病一樣，暗藏隱喻。窮或富，強或弱，洋或土，酷或low……站在聚光燈下展示個人形象和企業未來的代言人們，深知他們的顏值和腰圍，氣質和風度，影響著股市的漲跌，融資的多少，聲譽的好壞，粉絲的愛恨。

世界正在改變。

不在意觀感無所顧忌的老男人們，已經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當身材氣度和收入前途未來掛鉤時，你是否還有勇氣驕傲地挺起小（大）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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