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邵亞峰：《俠路相逢》是黃河邊「武俠風警匪片」的一次嘗試
第二十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於昨日（6月25日）圓滿落幕，這場華語影壇的盛會，不僅是國內幾大傳統電影廠牌和互聯網新秀瘋狂「秀肌肉」的最好舞台，也是資深影人交流項目、增進感情的時機，同時也為電影新人提供了一個展示才華的「窗口」。
今年，上影節「華語新風」展映單元以更具開放性的篩選機制與評價標準，從近200部報名新片中評選出多部別具一格、蘊藏潛能的優秀影片。其中，由新人導演邵亞峰自編自導的電影《俠路相逢》引起了很高的關注。
近期，編劇幫（bianjubang）對邵亞峰作了專訪，一探影片背後的秘密。
警匪+武俠 新類型新表達
「邵亞峰導演的《俠路相逢》在警匪類型本土化方面作出了獨到嘗試。邵兵與姜武分飾的一對警察、大盜，江湖恩怨從二十年前計起，又因故人之女再度重逢。影片試圖在平實影像中建構黃河流域的粗獷氣質，在現實場景里復原武俠文本的精神框架，汽車行駛鏡頭的大量重複，對照古裝片策馬狂奔的段落，竟著實接續了90年代大陸武俠的某種西部氣息。」
上影節的這段點評，重點提到這部電影的一大亮點：警匪與武俠的類型糅合。
現代的警匪遇上古代的武俠，時代背景、敘事語境和表現手法有天壤之別的兩種類型會擦出怎樣的火花？令人好奇。
《俠路相逢》的故事大致可以概括為：女孩捲入父輩的恩仇，牽出塵封的秘密，重寫英雄與罪惡。
導演邵亞峰
編劇幫：你認為這部影片為什麼能在上影節展映單元「華語新風」脫潁而出？它的「新」體現在哪裡？
邵亞峰：我覺得有兩個原因可能比較重要：一個是它的故事好看，作為一部類型片是成功的。另一個是有新意有特色，對類型片的發展突破有貢獻。其中最突出的是警匪和武俠的結合。另一個「新」是黃河，不僅份量重，而且與故事關係密切。
源於西方的現代的警匪片與中國傳統的武俠、新武俠，其實可以挖掘出共同的東西。比如，對於俠、義、正義、英雄、俠客的定義，可以符合東方的價值觀和審美觀念。
影片的另一個「新」是黃河。寫出初稿之後，我產生了一個很興奮的想法，把整個故事放在黃河的背景中，去講一個黃河邊的故事。隨後查閱了已有的影片，想學習借鑒或迴避已有的東西。卻沒有想到，近二三十年，竟沒有一部以當代黃河為背景的故事。一方面感覺鬱悶，沒有太多可借鑒學習的，另一方面又感到高興，我們多了一個新元素，影片更有意義了，並且升起一種責任感、榮譽感。這很多年以來，我們似乎欠黃河一部電影。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這部影片也是獻給黃河的。而在整個籌備拍攝過程中，我心中也一直都懷著對黃河的默默的深深的敬意。
編劇幫：影片的類型是警匪片，卻又有武俠片的氣質，有種特殊的「武俠風」，兩者是如何糅合在一起的？
邵亞峰：最初是想做一個有新意的警匪片，有個隱約的人物——歷盡滄桑的西北老警察，似乎還有些高倉健的味道，經歷了很多事，有些事很悲傷，很沉重，關於兄弟、英雄、生死。但故事並不具體，也沒明確地想拍一個武俠風格的故事。後來想到了一個自己喜歡的故事，很高興，再一看，武俠味道很重。我一直很喜歡金庸等人的武俠小說，喜歡令孤沖，也喜歡《史記》刺客列傳里的故事，中國傳統的觀念、審美，對俠、義的理解，會影響到創作。
中國傳統中的俠、士、英雄，武俠世界的帥、酷，與好萊塢警匪片有相同也有差異，這是文化、審美的不同。象《刺客列傳》里的人，可能是女子，可能外形瘦弱，但內心強大崇高，行事義氣英勇，我們尊他為英雄。而武俠片的「武」，「俠」，是可以轉換、融入中國現代警匪故事的。
武俠的魅力，很重要的一點是其中的價值觀。比如怎樣對待朋友、老師、恩人、仇人、陌生人，怎樣面對自己的境遇，順境困境、榮辱得失。這些態度、觀念，放在當代的生活中也同樣適用。武俠中的俠、義、美德、惡行，放在一個警察身上或者壞人身上，又或者一個女孩身上，會有怎樣的態度和行事方式？怎樣的愛恨情仇？可以說，影片中的人物與武俠中的人物有很多神似。其中的恩仇、犧牲、背叛、復仇等主題和橋段，也是武俠故事常見的。
從視覺上說，影片弱化了暴力、血腥、肉搏等常見的刺激性的「武打」的東西，而繼承、強化了威武、速度、力量、帥氣的東西，並且著力利用中國傳統重視的氣韻、意境，努力去達到「俠氣縱橫」。黃河、山河、雲霧的用意也在於此。
傳統武俠片的經典元素，被轉換成現代警匪片的常見道具和場景。我覺得胖部的一篇影評說得特別好，古代的刀劍、奔馬、客棧，轉化為現代的槍械、車輛、酒吧，構成一個「現代江湖」。
拍攝的時候我還說過，我們是把車當馬來拍，車戲很重要。拍汽車，想拍出武俠的味道，好萊塢車戲裡常見的炸車撞車，不是我們的重點，但快速賓士、車輪滾滾的氣勢氣氛是我們必須強調的，越野車要在黃河邊「策馬奔騰」，後來上影節的評語也提到了這個點。
在影片聲音上，也有很多相關設計。比如，槍聲的處理，堅硬的，曠遠的，悲愴的。寬廣的河谷，風吹蘆葦，蕭瑟，沉靜。越野車的馬達聲，粗大車輪碾壓石沙草木的聲音細節。
音樂上也著意利用了＂簫」等傳統樂器，由簫聲變化出的合成器音色，多次出現在重要場景。簫也是武俠故事中的重要樂器。
編劇幫：想通過這部影片傳遞怎樣的價值觀？
邵亞峰：這個問題沒有歸納過，只能模糊地說一下。比如，一個普通人，或一個英雄，一個仇人，犯了錯誤，或者有罪的時候，我們應該怎麼對待他？有的時候是愛，有的時候是恨，有的時候是疏遠他。＂罪與罰」，我覺得這是影片的一個重要主題。另一個點，就是我們面對兄弟、朋友、親人時，責任感、道義體現在哪裡？也可以說，這部影片是探討了父女情、兄弟情、英雄和恩仇。影片的英文名是《Father and Hero》。
自然景觀為影片獨特美學與情感表達「賦能」
《俠路相逢》拍攝於2017年秋季，百分之七十的場景都在黃河周邊。但這並非是一部風景片觀光片，而是充分發揮了自然景觀的優勢，為影片增色，與影片的情緒表達相得益彰。
外景戲吃重，超過三分之二，對一名新人導演而言，是一次心理和生理的極大考驗。拍攝現場要隨時面對各種難以預料的問題，對導演的綜合素質、應對能力有很高的要求。
邵亞峰承擔著編劇與導演的雙重職責，也正是這種雙重身份，成為他的優勢，也是影片能保質保量、如期完成的重要因素。既做編劇又做導演，在拍攝現場遇到各種阻礙時，能在第一時間轉換回編劇思維，作一番權衡、變通、取捨，找到性價比最好的可執行的拍攝替代方案。
編劇幫：黃河在影片中很重要嗎？
邵亞峰：我們拍攝約兩個月，有黃河的戲差不多有二十多天。從某種角度可以說，我們的「1號角色」是黃河。在拍攝過程中，為黃河投入的時間、精力、財力也是最多的。整個黃河晉陝大峽谷，就是地圖上那個「幾」字型右邊的一豎，我們是從頭拍到尾，從峽谷最北端「雞鳴三省」的蒙陝晉交界，穿越府谷、神木、榆林、佳縣、延安、山西名鎮磧口，拍到最南端的韓城龍門（就是傳說的鯉魚跳的那個龍門）、大禹治水炸開的禹門口，近1000公里。
其實我最初構思這個故事的時候沒想到黃河，我們原來定在西北、陝北拍，但後來發現離黃河很近，就想多用些黃河的景，但份量還沒那麼重。不久後的一天晚上，忽然想到乾脆加大黃河，把黃河作為主背景，講一個黃河邊的故事，象一個城市中的，成都的或紐約的故事，一下感覺很高興，故事、人物、意境被展開、放大了。
我們拍的時候，有幾次正趕上黃河上游的大水庫開閘放水，一夜之間水位大漲，水量大增，雖然拍攝困難也大增，但畫面效果很好，我們高興壞了，這也是黃河給我們劇組的珍貴禮物。可以說這部影片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作品。去年關機時，我曾在微信朋友圈發了一條，說到「衷心感謝天地山河」，還真不是玩笑，能圓滿順利拍完這部黃河邊的外景電影，確實對陝西的山川大地心懷感激。
編劇幫：拍攝中你印象最深的是哪場戲？
邵亞峰：要說最深還不好排序，但有不少印象很深的。有一場是拍姜武老師，也是在黃河上，極重要的一場，當時下雨了，一直不停，後來就決定帶著雨拍。但隆隆的雷聲在河谷中不停地翻滾，分分鐘會變成大雨，就很難拍了。時間分秒必爭，真象戰場上搶時間。我們全片台詞量很少，但這場戲恰恰是台詞量最大、最密集、最需要連續表演的。雖然我也知道姜武老師表演水準很高，但心裡依然很擔心。三分多鐘的雙人戲（與另一個老戲骨石文中老師對戲），姜武老師自已就有近1000字的台詞，而且暗藏很多轉彎，對弈，複雜微妙的情緒轉變。沒想到，一開機，三分多鐘，姜武老師竟然一氣呵成，嘻笑怒罵，沒有一個錯字，沒有一處表演不準！他佇立在那裡，莽莽黃河，瑟瑟風雨，天邊滾著雷聲，那一刻我心中充滿驚喜和感激，太帥了！果然是姜武！太牛逼了！這黃河上的三分鐘，不僅是天賦，更是藝術家的敬業精神！片場外的功夫與功課！
編劇幫：你是如何運用自然景觀的獨特優勢來實現影片類型化表達的？
邵亞峰：三個主要人物的情感重場戲，包括人物的悲傷、歡喜、緊張，都是在黃河邊上拍的。自然景觀的畫面感與演員的情緒表達息息相關，所以我們最重要的情緒點都是以黃河為背景。
編劇幫：這部電影在選角方面是怎麼想到找姜武和邵兵來演的？敲定演員的過程順利嗎？
邵亞峰：我們第一個想的就是請邵兵老師出演正派一號，他很合適這個角色。反派一號我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姜武老師。聯絡邀請的過程基本順利。我們也認真地做PPT請他們看，明確表達了我們想拍的、能拍的、能執行的，都是比較實的東西。除了引薦人、劇本、我的過往資料等因素，我們的真誠和熱情應該也有加分。我還記得當時給姜武老師介紹項目的時候，他聽得很專註，最後說：「這個故事有點兒意思。」我們一下特別高興。如果我們有一億的錢，最想請的還是他們兩位老師。
給處女作打85分，期待影片上映接受觀眾檢驗
《俠路相逢》是邵亞峰首部自編自導的院線電影，不久後將登陸院線。在本屆上影節展映中，全程無尿點的情節牢牢抓住觀眾眼球，觀影后的反映也相當熱烈。這其實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編劇幫：如果給自己的這部電影打分的話，你打多少分？對影片最滿意的地方是什麼？
邵亞峰：我覺得85分吧，剩下的15分是需要提升的，其中8分是動作戲，下一部動作戲我們要做得更震撼人心，7分是感情戲，也要更能打動人。我最滿意的應該是影片整體的味道，我覺得這部影片有那種沉鬱之氣，另外故事本身有很多的戲劇性和觀賞性。就是有一種色彩，不悶不俗，情感深沉。我自己願意說，我們儘力了，我們的這部電影無愧於俠義英雄，無愧於黃河，無愧於她對我們的那些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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