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職真的需要勇氣，但這還遠遠不夠
今年2月初我從家鄉基層政府辭職，過年後入職武漢律所，不知不覺已有3個多月的時間。3個月忙碌的生活一晃而過，我現已基本適應了新的工作節奏。這3個月的時間裡，很多以前的同事在聽說我辭職後，紛紛誇讚說佩服我的勇氣，律師在他們眼裡是份光鮮的職業，可以實現財務自由，似乎我就此脫離了基層的苦海，奔赴「成功人士」的星光大道。說實話，聽到「你好有勇氣啊！」這樣的話當然是很開心的，辭職當然需要勇氣，尤其是拋棄「鐵飯碗」隻身進入激烈的社會競爭中，不是所有人都敢這麼做。但這樣的話聽多了，我感覺有些不舒服，這只是一個選擇而已，自己就是個普通人，沒有他們嘴上說的那麼厲害。
一、沒有完美的職業
律所的工作和機關有很大的不同，沒有人管考勤，沒有人管工作紀律，沒有冗長的會議需要參加，確實很自由。可這自由的代價是，沒了依靠。我在真的辭職出來後，才慢慢體會出那個讓我感覺各種約束，讓我愛過、怨過的體制當然是有不少好處的。儘管它給的工資的確不高，職業的天花板也比較低，新時代對公務員的要求又提高了很多，但它能給你最起碼溫飽以上、小康以下的生活，提供較為健全的福利保障，有公積金可以降低一點房貸成本，平時吃飯有雖然不那麼好吃但是聊勝於無的食堂……更重要的是，以自己在四線城市基層政府里的經驗，儘管自己很渺小，沒有職位和職級，但我知道自己的背後有強大的國家機器支撐著我，「公家人」的身份在熟人社會裡還是很有安全感的，社會地位也比一般人要高一些，自己只要不犯大錯誤是可以預期過上平穩安定的生活。律師從經濟上講就是個體戶，自負盈虧，靠技能吃飯，獨立執業後社保都需要完全自己出錢交費，大多數律所沒有公積金……律師是法律服務者，憑藉專業的服務獲得客戶的認可才能獲得報酬，因此缺乏經驗和案源的年輕律師必然是很辛苦的。剛入行的律師收入普遍較低，因為能力有限不能創造什麼價值，加班是常態，職業未來的發展當然沒有穩定的預期，「拔劍四顧心茫然」，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不斷的努力。社會在高速發展，新的法律不斷出台，舊的法律制度也在不斷改革，這就要求律師是終身學習者，要習慣迎接不斷變化的環境，要應對激烈的同業競爭。現在又是高考填志願的時節，「勸人學法，千刀萬剮」這樣的段子固然很誇張，但法律職業的艱難性的確是事實。司法考試仍然是天下第一考，過了司考又是另一個起點，法律行業的實踐性和理論性都很強，考過司考不一定會辦案子，每個案子都是不一樣的，得不斷「升級打怪」克服一個個挑戰。
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職業，「事少、錢多、離家近」全滿足的工作在我看來是奢望。在這個資本和權力支配的社會裡，平穩、清閑的工作必然不會有高薪待遇，能給高薪待遇的職業必然不會讓你感覺平穩和清閑。
二、辭職需要勇氣
網路上書寫辭職為了情懷、理想、自由的文章太多了，其實就是個人職業選擇而已，沒有必要賦予它什麼特殊的意義。辭職當然有很多風險，也不是每個人在辭職後都能成就一番事業、衣錦還鄉，招惹舊同事的羨慕。在這個時代，平民出身的人大多數註定只是小人物，只能靠個人努力來追求自己的夢想，並且想實現階層跨越很不容易。我和以前同事有時會一起吐槽工作中的煩惱，羨慕那些出圍城的人，可真考慮辭職，所有人都會很謹慎的。出圍城的人固然瀟洒，但這個圍城也是「過五關斬六將」闖進來的，一旦放棄就沒了回頭路；「鐵飯碗」里的飯每天都差不多，吃久了當然會厭倦，但可口、豐盛的飯也不是那麼容易吃到的，而且還有「飢一頓飽一頓」的風險。
公務員辭職表面上是選擇另一種職業，我認為實質上是選擇另一種規則。四線城市的家鄉經濟不發達，經濟發展對權力的依附性很大，熟人社會留給沒有任何背景的人發展的機會也不多，個人的努力不一定能轉化成看得到的成績。在大一點的城市，經濟效率更為重要，因此依靠個人努力創造財富，就能獲得一定社會地位，一個人如果具備較強競爭力的技能，總體來說可以實現一分辛勞有一分收穫。現代年輕人普遍不想接受一輩子一直在一個單位工作的設定，公務員也完成了養老保險改革，公職從制度層面上和普通職業者沒有根本上的區別了。現在成功學已不暢銷，毒雞湯處處橫行，90後已經開始了「佛系」養生。自我調侃其實是種心理防禦機制，開玩笑的姿態也是對生活不安的反抗。人對更好生活的追求是本能，電影《肖生克的救贖》里令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是「Hope is a good thing」，我認為有希望、有意義的工作和生活才值得去奮不顧身。我出生在90年代初，2009年讀大學以來目睹了周圍巨大的變化，曾經當過憤青、做過「精英夢」，回到基層政府工作，發現生活並不是自以為的那麼黑白分明，更多時候是一地雞毛，充滿了無奈。選擇改變已經習慣的生活、工作方式，離開熟悉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職業的確沒那麼簡單，必須得經過深思熟慮，想好是否能承受最壞的結果並保證自己不會感到後悔後，再做出決定。
三、辭職需要清晰的自我認知
辭職當然需要勇氣，我認為更重要的是清晰的自我認知和較理性的審時度勢，然而具備這兩項並不容易。認識自己是需要人終身思考的問題，做選擇永遠是基於現實情況和對自我判斷，俗話說「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們從小到大受的教育總是喜歡給人排名，從小學到大學，學習成績總會分個高低，讓我們習慣在排名中找到自己的位子，以評價自己的水平。優秀永遠是比較級，一個人很難一直都是佼佼者，因此很多人在這樣單一的評價體系中迷失了自我，總是習慣於貶低自己，遇到挫折總會責怪自己不夠努力、不夠優秀。生活是多維度的，社會更是個大熔爐，成績好的學生工作後不一定能夠繼續保持優勢。互聯網時代很嘈雜，10萬＋閱讀量的公眾號傳達的東西可能還是「三觀不正」的垃圾信息，但不可否認的是互聯網時代給普通人更多出彩的機會，傳統職業的律師成為「網紅」也能迅速發家致富。普通人做到行業頂尖很難，但成為一個有特長的人並非難事，能夠為別人提供市場認可的「乾貨」就有可能發光發熱。
為什麼大家普遍懷念青春呢，並不是每個人的青春都是絢麗多彩的，而是因為年輕時試錯成本較低，反正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即使失敗也更容易被包容。《月亮與六便士》裡面的男主角思特里克蘭德拋妻棄子、放棄一切去畫畫，在眾人眼裡是離經叛道的事情。因為他已人到中年，有撫養家庭的責任卻不顧一切去追求自己的畫家夢，是對社會基本制度和家庭價值的否定。因此，我認為有夢想最好還是在年輕的時候去嘗試一下，即使沒什麼結果也不會產生未曾為之努力過的悔恨，不會在人生失意時發出當時如果我選擇XX會如何的嘆息。
普遍來說，一個優秀的公務員在哪裡工作都不會做的太差，這就需要問自己到底什麼更重要了。有為民情懷和政治理想是很可貴的，公務員隊伍里當然需要更多為更崇高的價值甘於奉獻青春的人，而不是想出去卻因為種種原因走不了於是尸位素餐的人。如果你沒有那麼認同公務工作的價值理念，工作中找不到什麼意義，卻不想變得渾渾噩噩，則可以考慮離開然後重新出發的意願性。
四、辭職需要理性的審時度勢
這個世界充滿了矛盾，表面提倡的和實際操作的規則可能大相徑庭。舊道德、舊價值觀受到巨大衝擊，然而新道德、新價值觀尚未完全建立，效率原則成為考慮社會發展的第一要素。現代社會表面讓人感覺生活充滿著多種可能，大城市機會多不見得一定有你的一份，小城市壓力小但不見得你能忍受缺乏活力的苦悶。消費主義社會讓每個人背負著巨大的生活壓力，一套房子打擊了多少人對未來生活的希望，因此年輕人非常容易感到迷茫，好的選擇並沒有那麼多，具體選哪個更是讓人糾結。
公務員有逃離可能的糾結其實是幸運，因為你有選擇，很多人其實是深陷生活的泥沼，動彈不得的。前幾年逃離北上廣的年輕人又返回北上廣了，大城市的弊病當然很明顯，老家的安逸顯然也不適合每個人。機遇當然是和挑戰同在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體制內當然也有發揮才能的空間，更開放的時代必然會產生更多元的幹部，所謂「廣闊天地，大有可為」。不幸的是小地方的基層公務員並不需要具備高度專業的知識，可能掌握如何處理好群眾關係和地方性知識更為重要。學法律、醫學、工程、財務類專業的公職人員如果具備相關的職業證書，那麼出來在人力資源市場上的議價能力會高很多，否則出來當個文員是沒什麼發展前景的。如果你有幸具備較高水平的專業技能，同時難以忍受學有所成但未能有所用的現狀，則可以考慮跳槽的可行性。
結語
啰嗦了這麼久，希望能給糾結的人一些借鑒和參考，不管最後選擇在哪裡，都能找到堅持的意義。
作者簡介：王旭，女，1991年7月生，湖北十堰人，中南大法學2009級校友，畢業後考取家鄉選調生，曾在鄉政府和區委政法委服務4年半。2018年3月起在湖北忠三律師事務所從事律師工作，主要方向為民商法、公司法和金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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