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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話題|《點石齋畫報》中失真的甲午戰爭

原標題:特別話題|《點石齋畫報》中失真的甲午戰爭


1894年夏,日本一手挑起甲午戰爭,中日兩國在陸上、海上全面開打,但戰場主要限於朝鮮和中國的遼東、山東半島及黃海海域,東海之濱的上海不僅遠離戰火硝煙,而且與戰事牽涉甚少。查閱歷史資料,上海與甲午戰爭的直接瓜葛委實不多。然而,此役實系關乎中日國運的殊死決鬥,上海不可能置身事外,申城士民也不可能漠然旁觀,而是留下了許多淺淺深深的參與痕迹和斑斑點點的歷史記錄。這一時期在上海發行的《點石齋畫報》中便留下了許多生動的記載,可惜記錄大多失實,影像大多失真,今天以旁觀之清、後知之明翻閱檢視,真令人感慨系之。



在近代中國,報紙可謂典型的「西風東漸」之產物,伴隨著國門洞開、洋務勃興而得到了迅速發展。據統計,截至1895年在中國創辦的報刊已有77種之多。這些林林總總的報紙刊物之中,《點石齋畫報》是影響較大的一種。王爾敏這樣評價:「中國知識分子以至市井平民,獲得國內外時事要聞、創新發明、海外風俗民情,除同時代《申報》《萬國公報》外,《點石齋畫報》當為第三個重要來源。」研究者歷來把《點石齋畫報》與《申報》相提並論,蓋因兩者同屬於申報館,互為表裡,關係密切。


《申報》1872年由英國人美查出資創辦,其後產權幾經轉換,1912年由中國人史量才接手,該報亦成為中國近代史上創辦最久、影響力最大的報紙之一。《點石齋畫報》創刊於1884年5月,為每月三期的旬刊,每期繪有八圖,「選擇新聞中可驚可喜之事,繪成圖並附事略」,隨《申報》一同出售。截至1898年8月終刊,畫報歷時14年,共出版528期,繪圖4000餘幅,影響超出上海、遍及全國。魯迅先生曾指出:「這畫報的勢力,當時是很大的,流行各省,算是要知道『時務』——這名稱在那裡就如現在之所謂『新學』——的人們的耳目。」鄭振鐸更稱讚其「乃是中國近百年很好的『畫史』」。

《點石齋畫報》之所以能夠風行海內、深受歡迎,一方面緣於其生動的形式,一方面緣於其豐富的內容。中國自古就有「左圖右史」的閱讀傳統,近代以來畫報在啟蒙進程中更是展現出得天獨厚的優勢,發揮了不容忽視的作用。晚清士人在《申江百詠》中有詩吟曰:「一事新聞一頁圖,雙鉤精細費工夫。丹青確有傳神筆,中外情形著手摹。」《京華百二竹枝詞》中又有如此描述:「各家畫報售紛紛,銷路爭誇最出群。縱是花叢不識字,亦持一紙說新聞。」畫報以形象直觀的圖畫,配上淺顯生動的文字,在基礎教育遠未普及的晚清時期,顯然會比主要面向官紳的報紙吸引更多的讀者。《點石齋畫報》對其受眾更有清醒認識和準確定位:「本館印行畫報……其事信而有徵,其文淺而易曉,故士夫可讀也,下而販夫牧豎,亦可助科頭跣足之傾談。男子可觀也,內而螓首蛾眉,自必添妝罷針余之雅謔。」就畫報的內容而言,選材十分豐富和龐雜,兼顧了各類受眾、各個層級、各界人士的需求,可以說是中外兼收、新舊雜呈。



作為這一時期與中國關係錯綜複雜的近鄰日本,自然在《點石齋畫報》中佔有重要一席。據研究者統計,畫報所載與日本相關圖像有165幅,主要內容涵蓋中日戰事、日本社會、奇聞軼事等方面,又以反映中日戰爭的內容最多,有92幅,佔到涉日圖像總數的一半以上。值得注意的是,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後,《申報》和《點石齋畫報》都對戰爭進行了集中的報道,雖然兩者在新聞來源、基本立場等方面大體一致,但在報道時效(畫報因系旬刊而明顯滯後)、報道內容(畫報失真失實之處頗多)上差異較大。正如學者指出的:「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甲午中日海戰以及台灣民眾抵抗日軍的敘述,從頭到尾『一路凱歌』。單看畫報,讀者無論如何弄不懂,為何老打勝仗,最後還得割地賠款。」這種「報喜不報憂」的畫風文風,一定程度上固然由於無恥將帥謊報戰績和清廷封鎖失敗消息所致,但更主要的還在於畫報一味迎合受眾、媚俗趨時,自吹自擂、自說自話。就結果而言,它雖然以虛假報道換來了讀者的一時稱快和畫報的一紙風行,卻進一步助長了官紳的虛驕,蒙昧了士民的心智,流風所及,貽害甚大。


《點石齋畫報》中的甲午戰爭,是一幀幀失真的歷史圖像,它映照出了晚清社會的芸芸眾生相,也預示著中國的近代化歷程實在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1


1894年7月下旬,日本不宣而戰,在成歡、牙山和豐島海面向中國軍隊發起攻擊。8月1日,中日兩國同時宣戰。8月6日的《點石齋畫報》(第382號)上,以「牙山大勝」和「海戰捷音」作為繪畫主題,分別對這兩場戰鬥作了報道。


先看牙山之戰


1894年夏,清政府應朝鮮之邀派兵入朝,駐紮於朝鮮西海岸江華灣南岸的牙山。該部清軍由直隸提督葉志超擔任總統,太原鎮總兵聶士成擔任分統。後日軍增兵入朝,兵力超過清軍,加之牙山孤懸一隅,形勢危急。7月29日,日軍以優勢兵力趁夜向駐成歡驛的清軍主力發起進攻,聶士成率軍抗擊。《點石齋畫報》以「牙山大勝」為題,如是記錄這次戰鬥:


牙山離海口不遠,向為華兵戍守之所,此次葉曙卿、聶功亭二軍門之督兵援高也,駐守期間,頗得形勢。乃倭人不知利害,突於六月二十五、六等日,有倭奴之名亞希瑪者,聞中國六軍將到,深恐四面受敵無處逃生,遂率倭兵四千餘人前來攻擊。時華兵僅二千餘名,各奮神威,短兵相接,無不以一當十。鏖戰良久,我軍大獲勝仗,斬獲倭首二千餘級,刃傷倭兵不計其數。倭兵官見勢不佳,急調占踞韓京之兵回陣助戰,而兵鋒既挫,依然敗北而逃,倭兵死亡枕藉,滿目瘡痍,有自相踐踏者,有長跪乞哀者,悲慘之形動人憐憫。華軍聲威大振,奏凱而回。是役也,我軍以少勝多傷亡無幾,而倭兵已死傷過半矣。若待厚集雄師,大張撻伐,吾恐倭人皆不知死所矣。


再看圖畫上,描繪的是清軍發炮開槍、奮勇殺敵的場景,上書「葉」、「聶」字樣的大旗獵獵飄揚,遠處的日軍紛紛棄甲曳兵、倉皇逃竄。


如果單看這幅圖畫、這段文字,是無論如何不會了解牙山之戰的真實情況的。事實上,作為甲午戰爭兩國陸上第一戰,清軍遠未如報道的那樣快馬長槍、大敗倭寇,而是首戰遇挫、避敵北上。在數量佔優、訓練有素的日軍猛攻之下,清軍雖經拚死抗擊,但傷亡較重,6座壁壘全部被攻佔,被迫突圍而走。日軍死傷不足百人,清軍前後損失200餘人(也有學者認為500餘人)。戰後,葉志超率部渡江北上,繞道退往平壤。日軍乘勝佔領牙山,不久回師漢城。


再看豐島海戰


豐島是朝鮮牙山口外多島海面上的島嶼,是清軍進出牙山灣的必經之路。7月25日,由吉野號、秋津洲號、浪速號組成的日本艦隊在這裡向清軍艦船發起海盜式的突然襲擊,打響了甲午海戰的第一炮。《點石齋畫報》以「海戰捷音」作了報道:


倭人不遵萬國公法,戰書未下,遽爾開兵。六月二十三日,見我濟遠鐵甲兵船駛至海面,突出兵艦開炮轟擊我船。統領方君素嫻韜略,亦即開炮還擊,各兵亦奮勇爭先。第一炮將倭船之將台擊去,第二炮又將其船身擊穿一孔。炮火喧天,精神益奮,酣戰至四點鐘之久,倭水師提督殲焉。時濟遠船面等處稍有損傷,舵輪亦折,幸方君深嫻海戰,將輪捩轉,仍得行駛自如。船既轉,突開後面巨炮以擊倭船,倭船受傷更甚,倭兵官知不能敵,急高持龍旗乞降,並懸白旗以求免擊。其時方統領正在麾兵奪取此船,忽有倭兵艦三號衝波而至,遂將此船救出,濟遠乃折回威海。所可惜者,同時廣乙兵輪管駕林君督兵鏖戰,迨濟遠既去之後,船既擊損,猶能力敵倭兵艦四艘,碎其一艘,傷三艘,卒以眾寡不敵,遽被擊沉,林君亦及於難。嗚呼,其功不亦偉哉!



這裡對戰鬥進程的表述亦大多失實。參戰的中國軍艦為濟遠號(管帶方伯謙)和廣乙號(管帶林國祥),在力量對比上處於明顯劣勢:日本三艦總噸位1.1萬噸,中國二艦總噸位才3300噸,在艦炮火力、航行速度等方面也遠遜於日艦。開戰不久,廣乙艦便在日艦圍攻下受傷擱淺,林國祥下令鑿破艦上鍋爐後率余部70多人登岸,後輾轉回國。報道中所說廣乙力敵4艘日艦甚至「碎其一艘,傷三艘」,以及廣乙艦「被擊沉」、「林君亦及於難」,都與事實不符。至於說日艦在濟遠艦打擊下「急高持龍旗乞降,並懸白旗以求免擊」,更是與事實南轅北轍。多方記載都表明,方伯謙曾命令濟遠艦懸掛白旗及日本海軍旗,雖為迷惑日軍以利撤退之計,畢竟是不夠光彩的行為。不過,濟遠、廣乙兩艦在倉促之際奮起反擊,苦戰強敵,特別是濟遠艦在西撤途中以尾炮擊敵,全身而退,表現尚屬可圈可點。


豐島海面戰鬥正酣,中國所僱傭的運兵船——英國的高升號——駛入作戰海域。日艦浪速號遂轉攻高升號,船上的清軍官兵寧死不降,日艦竟不顧國際公法,悍然擊沉高升號,並用艦上快炮和步槍射殺落水人員,船上清軍除245人獲救外,其餘871人全部壯烈殉國。《點石齋畫報》以「形同海盜」為題譴責了日軍的卑劣行徑:


英商怡和洋行之高升輪船,為李傅相雇裝兵士一千餘名也。當中日未經開戰之先,按照萬國公法,本無不準之理,乃倭人悍然不顧,伺其駛進高麗海面,突出兵艦數號,叱令下碇。隨有倭弁上船查問,迫令船主偕至倭船。時中國兵將皆以死自誓,不肯降倭,且不準西人降倭,忠義之氣凜然勃然。船主不得已,請於倭弁謂:「我船從大沽出口,途中尚未開仗,今既不許前進,願即折回大沽可也。」倭弁悻悻回艦,遂放魚雷轟擊,並將船邊諸炮一齊開放,以致高升立時粉碎,沉入海心。華兵在水面浮沉,倭人更用機關炮逐一擊斃,致我軍千餘人同及於難,遇救獲生者僅二百餘人,傷心慘目,全無人理。乘我不備開炮先轟,又以數兵艦共擊一商輪,獨不知此船系掛英國旗號,英人以兩國未下戰書,例准裝兵,並無不是之處,是以英律師謂其與海盜無殊,吾恐海盜尚不至殘忍若此也。


值得肯定的是,這則報道中,除參與攻擊的日軍艦數及作戰細節有所誇張以外,對高升號事件的大致過程和性質認定基本屬實,以「形同海盜」為題,更可謂一針見血。


平壤之戰和黃海之戰,是清軍與日軍在陸海戰場的兩次重要戰役,對甲午戰爭的進程產生了重大影響,因此有「海戰決於黃海,陸戰決於平壤」的說法。《點石齋畫報》對這兩次作戰均有所反映。


中日兩國正式宣戰後,鑒於日軍在朝鮮南部已搶佔先機和保有優勢,清軍遂派幾路援兵從北路入朝,最先入朝的牙山葉志超、聶士成部也繞道北上,大軍集聚平壤,形勢似有轉機。《點石齋畫報》中有一則題為「破竹勢成」的消息,所繪圖畫中,據守城池的清軍威武嚴整、奮勇殺敵,日軍則棄屍城頭、狼狽逃竄。所配文字更是對戰局作了十分樂觀的估計:


七月二十四日下午四點鐘,接天津來電,略云:十七日華軍至平壤大勝倭兵,南追五十里,克複中和府城;十八、十九、二十等日我軍陸續調往中和府者,計有萬餘人,前後統計已有三萬四千人。諸統領已定於二十二日進軍南征。目下倭兵駐紮山口約有二萬五六千人,相距二十餘里,已將輜重等物搬移上船——殆所謂未知勝負何如,先辦一條去路也。倭人之可笑如此,而尚欲以蚍蜉之力而撼大樹,奮螳螂之臂以當車轅,是真不度德、不量力、不親親、不征辭。此而不已,更何待?一節之後迎刃而解,此其時矣。



這則多有粉飾浮誇的消息不僅不符合當時的事實,後來戰局的發展更證明其樂觀判斷毫無根據。從北路進入朝鮮的清軍援軍主要有四路人馬,號稱「四大軍」,包括衛汝貴的盛軍、馬玉崑的毅軍、左寶貴的奉軍和豐升阿的奉天練軍盛字營,全軍13500人,並搶在日本人前面進入平壤,一時佔據了主動。可惜隨後的一系列失誤,特別是株守平壤消極防禦,使清軍白白錯過了戰機,喪失了優勢。清廷任命德才均不孚眾望的葉志超為前敵主帥,更是令「一軍皆驚」。葉志超在平壤之戰的關鍵時刻畏敵怯戰,下令連夜撤退並一路奔逃,「一夕狂馳三百里,敵軍便渡鴨綠水」,直接導致了平壤戰役的慘敗和朝鮮戰局的崩潰。


豐島海戰後,日本海軍一直在做與北洋艦隊決戰的準備。9月17日,雙方在鴨綠江口外大東溝海面展開了一場殊死決戰,此戰直接影響了甲午戰爭的走向和結局。《點石齋畫報》中有一幅「鴨綠江戰勝圖」,描繪的便是黃海大戰的情形,其中敘述戰況及戰果部分如下:


……出大同江,將近鴨綠江(即一名大東溝者),忽見倭奴大鐵甲船十二艘衝風逐浪而來。時海軍正提督丁禹廷尚書與副提督德員漢納根,俱在定遠船上,急扯旗令各船準備迎敵。及倭船既近,定遠當先開炮,擊傷倭奴最大最堅之船一艘,時十八日正午也。我國兵船,除濟遠、平遠、威遠三艘,並水雷艇六艘,另駐江口護衛運兵船外,實剩八艘。兩軍炮火交加,各注意於提督座船,我國致遠船鄧管駕世昌見各船未能取勝,開足機器撞沉倭艦一艘,致為倭艦所圍,與林君永升所帶之經遠船同時沉下。倭奴兵勢已分,我軍更奮勇百倍,直至傍晚五點鐘共擊沉倭船四艘,傷三艘,余皆敗北而逃。倭奴死亡枕藉,傷者更不計其數,詎不足以伸天討而快人心也哉!


眾所周知,黃海之戰的結果,從雙方戰損情況來看,北洋艦隊損失遠大於日本艦隊,不僅損失了五艘軍艦(四沉一毀),而且自此徹底喪失了黃海制海權,日軍則無一艦被擊沉,報道中所說的「擊沉倭船四艘,傷三艘,余皆敗北而逃」、「倭奴死亡枕藉,傷者更不計其數」等,皆屬子虛烏有。值得肯定的是,是役北洋艦隊在總體處於劣勢的情況下,英勇戰鬥,浴血殺敵,給日本艦隊以沉重打擊,並湧現出了鄧世昌、林永升等壯烈殉國的民族英雄,《點石齋畫報》還專門以「仆犬同殉」為題,報道了鄧世昌的英雄事迹。


最後,附帶提及畫報的兩則報道,雖與戰場爭逐沒有直接關係,卻頗能折射出當時國人、士人以至報人在面對這場戰爭的若干心態。


一則題為「別樹一幟」,杜撰了左寶貴的夫人替夫報仇的故事:


左軍門寶貴之殉節於平壤也,實喪其元不可復得,其夫人痛夫情切,既恨葉、衛二革員之畏縮不救,致以孤軍為敵所陷,又惡倭奴以眾擊寡,薄人於危,致其夫為國捐軀。毅然不顧,於是捐簪珥、啟橐囊,奮厥雌威,爭為雄長,號召巾幗中之有鬚眉氣者,給以號衣,授以軍械,編為隊伍,別稱一軍,日夜訓練,共得三千人,皆身手高強、技藝精熟,可以殺敵致果者。現已由籍啟程馳赴前敵,誓滅倭虜,以報夫君於地下。其志之成與否,雖不可知,以視堂堂武職大員臨敵退縮絕不以忠君愛國為事也,真妾婦之不若也。嗚呼!若左夫人者,亦女中之奇傑歟!


左寶貴在平壤之戰中堅守玄武門,力戰殉國,當然是當之無愧的民族英雄。但其夫人組建娘子軍替夫報仇的精彩故事,遍查各類史料均不得其詳,顯然是畫報的臆想和演義。這類故事自古有之,但在19世紀末的中國出現在近代報紙上,非常耐人尋味。學者雪珥評價:「在整個民族最悲痛的時刻,《點石齋畫報》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娛樂大眾,至少起到了精神上減痛的作用。娘子軍的報道,自然又是其『新聞體』小說的一種。」「百年前的傳媒人,其忽悠和娛樂精神絲毫都不輸於當代。」這則傳奇故事的結局,在洪興全《中東大戰演義》第九回中給出了答案:左夫人進京後向兵部表奏,請求陛見並述說替夫報仇之意,皇帝看過本章後說:「中國堂堂之上邦,滿朝文武,與左軍門報仇者何患無人。何必使婦人從軍,為外邦見笑耶?」由於朝廷不準,左夫人只得「含恨而止」。


另一則題為「借雪雪憤」,刻畫的是當年上海灘愛國憤青的形象:


本埠於十九、二十兩日春雪紛飛,高積尺許,清平世界悉變瓊瑤美界。三菱公司碼頭有小工多人,因候輪船未到,戲將積雪堆成人形,蓋即俗所謂雪彌陀也。而該處三號棧房門首,另有人堆一倭奴形象,口含呂宋煙一支,手攜竹棒,惟妙惟肖。好事者見而大怒,謂倭奴輕啟兵端,生靈塗炭,安可再塑其形,遂爭取雪塊擲之,轉瞬間斷頭折臂不復可觀。而堆是像者則以為良工心苦,忽遭擊毀,心實不甘,因之互相口角,繼以爭毆。是雖小民一時之義憤,然亦可見我中國人心團結,人人有忠君愛國之忱,充此志也,即食倭奴之肉而寢其皮亦復何難,乃猶迷然不悟,恃其小勝狼突鴟張,吾恐其不冰消雪化也幾希!



對著一個按日本人形象塑就的雪人大鬧愛國意氣,以致同胞之間「互相口角,繼以爭毆」,細想來實在不值得。這與今日國人的一些過激行為,頗有異曲同工之妙,真可謂此道不孤,源遠流長。


毋庸置疑,甲午戰爭的爆發特別是這場戰爭的慘敗,引發了中華民族的生存危機,也激發了救亡圖存的愛國熱情,是中國近代史上民族精神的一次大覺醒和愛國主義的一次大發揚。愛國主義需要感性的激情燃燒,更需要理性的積蓄沉澱,它應該是一種源自修養的個人素質,一種基於共識的民族精神,一種發乎情止乎禮的務實努力。反之,在戰場外耍威風,在口舌上逞痛快,在瑣屑處泄私憤,即使罵得頑石點頭、編得妙筆生花、斗得雞飛狗跳,於國事何補?于軍事何補?無補之餘,空貽笑柄。當年如是,今日亦如是。我們當然不能過於苛責當年的同胞,且看,即使是《點石齋畫報》《申報》這樣代表了近代文明的上海媒體,不也是通篇以「倭奴」、「倭虜」相蔑稱,動輒以「食其肉」、「寢其皮」來宣洩愛國熱忱嗎?


愛國最需埋頭干,風物長宜放眼量。我們從來不缺少粉飾太平、虛報成績、爭執意氣的一群,缺少的恰恰是老實學習、潛心鑽研、埋頭苦幹的一族。以這把尺子來衡量,甲午戰爭前後我們與日本的差距,便可以清晰而無情地呈示出來。緣於此,回望甲午,常常令人感到無盡的悲哀。反躬自省,古人警示猶隆隆在耳:「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作者系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上海校區部隊政治工作系講師】


責任編輯/謝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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