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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之魂,雲之精靈

是的,我自己親眼看見古米的西比拉吊在一個籠子里。孩子們在問她「西比拉,你要什麼」的時候,她回答說,我要死。

——《荒原》

T·S·艾略特

《空氣之魂,雲之精靈》

1989年6月29日 澳大利亞首映

廢土 / 超現實主義 / 《移魂都市》導演處女作

很難相信這部電影居然是《移魂都市》的導演亞歷克斯·普羅亞斯的處女作。如果艾略特的《荒原》被搬上銀幕,那麼它一定就是亞歷克斯鏡頭中的荒原:如詩般抽象,又如詩般精確。

大遠景下的沙漠,巨大的十字架,文明的廢墟。在《空氣之魂,雲之精靈》(以下簡稱《空氣之魂》)的世界裡,時間與空間都失去了意義。

《空氣之魂,雲之精靈》海報

電影本身的故事非常簡單,簡單到用兩句話就能概括:黑衣人史密斯在荒原上獨自前行,饑渴難耐時被獨守荒原的兄妹二人——造飛機的哥哥菲利克斯和宗教狂人貝蒂妹妹——搭救。菲利克斯重拾自己的飛行夢想,在五天之內製造了一架飛行器,幫他越過眼前高聳的岩壁,而自己卻在最後一刻選擇和貝蒂一起繼續留下。

但這個簡單的故事中藏匿著一片迷宮般複雜的隱喻之林。這座森林的入口便是開頭三分鐘內,史密斯沉默的前行:我們的視線跟隨著他的腳步前進,但卻不知道他從何而來,又將往何處去。這個世界為何如此衰頹,影片也始終未作交待。向後看是漫天的沙塵,巨大的岩壁橫亘在象徵著未來的前方。

很快,他遇到了深陷沙漠之中的兄妹二人:西比拉的化身。兄妹二人被自己困在了這座沙漠中,一如西比拉被自己無可挽回的衰老所折磨。如果幽靈一般的黑衣人——遠行者史密斯沒有出現在地平線上的話,他們的時間將永遠趨近於靜止。但當史密斯出現時,原有的均衡被打破,戲劇衝突由此產生。

憧憬飛行的菲利克斯與宗教狂人貝蒂

打從一開始,妹妹貝蒂就憎恨史密斯。她認為史密斯是來自地獄的魔鬼——這一點倒並不能完全算是臆想。的確,當他作為一個闖入者出現在小屋中時,他揭開了記憶的封印:與兄妹二人進餐的第一個夜晚,他便漫不經心地說出了那個被視為禁忌的詞:

那麼,你打算怎麼過去?

飛過去。

「飛」——這個詞無異於在滾油鍋中傾入一碗冷水。史密斯並不知道「飛」在這個畸形的家庭中有怎樣的意義。對他來說,飛行只不過是翻越高山的工具。

但是對菲利克斯來說,飛翔的理念和慾望是奪走雙腿,使他終生只能與輪椅為伴的傷痛;對貝蒂來說,它將摧毀他們的生活,使兄妹二人徹底拋棄父親。諷刺的是,「飛」這一接近天空、接近上帝的動作,在貝蒂眼中反而成了魔鬼的誘惑。

面前的高山阻止了史密斯的前進,也為「飛翔」提供了理由。我們很容易達成一個共識:飛翔的姿態大于飛翔的結果。在那座山背後的東西並沒有太大的意義。這座山出現在普羅亞斯的荒原中,王家衛又將它巧妙地搬到了《東邪西毒》的大漠里:

每個人都會經過這個階段,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後面是什麼。我很想告訴他,可能翻過山後面,你會發現沒什麼特別。回望之下,可能會覺得這一邊更好。

——歐陽鋒

史密斯不可能回望,而貝蒂也絕無翻山之想。從始至終,被山所折磨的只有菲利克斯一人。只有在影片尾聲,他凝望著乘飛行器消失在天際的史密斯之時,你才會恍然大悟:他才是這部電影中真正的主角。

菲利克斯目送飛行器遠去

三人行:三個角色的象徵意義

遠行者史密斯——我們不知道他是誰,從何處來,到何處去。他不斷地強調自己「沒時間了」,跟隨著他腳步前行的是三個禿鷲般的黑衣幽靈。他是在躲避追殺?抑或尋找秘寶?沒有答案。飛行對他來說並非夢想,而僅僅是飛躍岩壁的工具而已。

史密斯象徵的是未來。他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斷向前走,儘管他自己也從未提及前方有什麼在等待。當這個象徵著未來的人出現之時,他勢必遭到來自過去的阻礙。他是影片中最單純的一個人,除了前性之外,別無他想。

不斷前行的史密斯

貝蒂——貝蒂象徵著「過去」,是擋在史密斯面前最大的障礙。她是電影中最「邪典」,最複雜的角色,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給自己畫上古怪的妝容,然後坐在荒漠中拉那荒腔走板的破琴。宗教給了她力量,讓她在大多數時間裡顯得比兩位男性更加強勢。但當忍無可忍的哥哥砸碎了她的琴之後,她瞬間失去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貝蒂不在意未來。她在意的是當下的均衡,因此才不斷地對外來者展露出近乎病態的惡意。在小屋中,當史密斯沒有出現之前,貝蒂是真正的統治者。她似乎是個低能兒,但她同樣有著狡黠的一面:她試圖用甜言蜜語誘騙史密斯離開,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對她而言,沒有所謂的幸福。只要固守在小屋中,日復一日地吃煮豆子,拉那把破琴,就是永恆的幸福。

終日拉琴的貝蒂

菲利克斯——兄妹二人的父親臨終前留下了兩本書:象徵科學與理性的航空手冊與象徵宗教的《聖經》。妹妹繼承了後者,而菲利克斯繼承了前者。他狂躁,神經兮兮,處在發瘋的邊緣。只有在製造飛行器的時候,菲利克斯身上才綻放出某種身為人類應有的活力。

菲利克斯不是過去,也不是未來,他就是人類本身,在過去與未來的夾縫中苦苦掙扎。在影片結尾,菲利克斯終於對妹妹忍無可忍,暴怒之下砸碎了她的琴;但最後他依舊選擇與妹妹留下,而非飛向雲霄。如果電影結尾三人一同離去,那麼本片的藝術性勢必會大打折扣——儘管這個結局可能更完美。

有時菲利克斯也如先知般睿智深刻。他特意為史密斯做了一雙沉重的鉛鞋,叮囑他時刻穿著以鍛煉腿部肌肉——這個設計非常驚艷,堪稱驚為天人。腳上沉重的鐐銬成為了飛向天空的必要條件:不沉重,就得不到輕盈的飛翔。這似乎是菲利克斯留給史密斯的一個謎題。

菲利克斯為史密斯打造的鉛鞋

盡在不言中:場景設計的魅力

影片中的大多數隱喻通過空間與物體實現。在本片的景框內有四種不同的空間:

1、荒原。多用大遠景鏡頭呈現,鏡頭下的史密斯被畸變成沙礫般大小,彷彿背負著整個天空般獨自蹣跚前行。人類文明的廢墟(廣告牌、燈柱、汽車墳場等)在構圖中往往佔據畫面的大部分而且極其不平衡,充滿壓迫感。

片頭出現的荒原

2、小屋內部。兄妹二人的小屋內部鬼氣森森,陰暗壓抑。這裡也是影片中矛盾衝突發生的主要場景。貝蒂妹妹的咒罵與囈語、菲利克斯癲狂的大笑和史密斯的沉默形成詭譎的交響效果,無處不在的門框、窗格與十字架則象徵著禁閉與壓力。

兄妹二人掛滿十字架的小屋

3、小屋內菲利克斯的密室。在影片接近結尾,菲利克斯面臨是走是留的兩難抉擇時,他打開了密室的門鎖。封閉的小屋石壁被漆成了天藍色,以白雲圖案裝飾,其意義不言而喻。注意以下構圖:菲利克斯本人躺在床上,四面是虛假的天空。在俯視鏡頭的作用下,牆壁似乎把菲利克斯夾在了裡面。儘管這間屋子只有一分鐘左右的鏡頭,但它完美地將菲利克斯多年來所受的折磨全都濃縮在景框里,不得不說是點睛之筆。

小屋內菲利克斯的密室

4、天空。儘管天空是荒原的一部分,但當「飛」這個概念被拋出之後,天空具有了截然不同的意義。當史密斯獨自在荒原上蹣跚時,大遠景鏡頭下的地平線凸顯人物的渺小;而史密斯與菲利克斯在室外測試飛行器時,開始有意識地出現更多仰視鏡頭。這就營造了一個開放空間,為電影增添了一縷希望之光。

飛行器升空前的最後瞬間

舊日之光:廢土的魅力

《空氣之魂》是一部典型的廢土電影。儘管沒有緊張刺激,誘發腎上腺素分泌的情節,但如果你酷愛《瘋狂的麥克斯》或《輻射》系列,你一定不可錯過它。

誰不愛廢土?在欣賞影片的過程中,我恍惚間看到了槍俠獨自穿過荒漠(斯蒂芬·金《槍俠》),看到了盲眼的先知保羅(弗蘭克·赫伯坦《沙丘》),看到了獨行天下的健次郎(武論尊/原哲夫《北斗神拳》)。荒原本身的存在便是對人類文明與理性的質疑與全面解構,這也是它存在的意義。

斯蒂芬·金《槍俠》概念插畫

廢土電影——廢土文化的興起有其歷史因素,在此不作深入解釋。儘管末世情結濫觴於北歐神話中的「諸神黃昏」和聖經中的《啟示錄》,但它真正自成一派,則是上世紀兩次世界大戰的「功勞」:只存在於神話中的世界末日被核威脅與集中營活生生地拉進人間,逼迫著人們重新審視文明的根基是否如想像中的那樣堅不可摧。

然而,《空氣之魂》與艾略特的《荒原》不同的一點是:正是由於對「飛」的追尋,它比《荒原》的絕對懷疑多了一抹亮色。事實上,大多數以廢土為題材的作品都有一個有趣的共性:在秩序失效,禮崩樂壞的廢土之中,最後獲勝的永遠是理性與文明。

廢土題材作品的意義並不是宣揚混亂無序或者叢林法則。更確切地說,它表現的是重建文明的過程,是理性與文明的涅磐重生。如豆瓣網友@瀝青所說:「我們迷戀的是毀滅後的那次重生,在世界荒蕪的盡頭重新靠我們的智慧和才能重建秩序的那個過程,將現實陌生化的過程,丟失自我並在懷舊中思考、重拾生命價值的過程。」這,或許就是廢土真正的魅力所在。

《空氣之魂,雲之精靈》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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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資料來源

IMDB & 豆瓣電影

Pinterest & 谷歌圖片

文案

鍾天意

圖文排版

HeavenDuke

信息整理

AlphaBot / 佳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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