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權威」潤格證書，靠譜嗎？
近日，有畫家向《藝術市場》記者反映，其收到了針對當代書畫作品的「潤格證書」和「評估證書」辦理的推銷廣告視頻。
視頻中顯示，「潤格證書」的認證機構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和旅遊部藝術發展中心」，內頁有包含這些字樣的公章鋼印，另外還顯示有「中國書法家協會」和「中國美術家協會」字樣的印章，並配有文字說明該兩家協會參與了評估。
另外，視頻中還展示了所謂的由「中國文化管理協會藝術品市場管理委員會」頒發的「當代書畫家作品市場價值評估證書」，鏡頭後的推銷員再次強調，紅色公章是蓋印上去的，非列印出來的。
「潤格證書」內頁
最後，該機構推銷員表示，如需辦理這兩份證書，只要提供姓名、照片、出生年月、專業類別和職稱等信息，當然還有800元作為辦理費，兩份必須一起辦理。
該機構推銷員聲稱，這兩份「證書」是目前市面上最權威的，可以對書畫家作品的銷售起到很大作用。交錢後，「證書」經相關單位蓋章，10天內便可寄到書畫家手裡。
在視頻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潤格證書」的封面清晰地印著「潤格證書」4個紅字和「RENGAR CERTIFICATE」的字樣。然而記者在檢索後發現，「RENGAR」除了在網路遊戲「英雄聯盟」中代表一個角色的名稱之外，並無「潤格」的中文含義。
記者查詢並撥通文化部藝術發展中心的電話核實，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他們中心的鋼印除了在圖案上方有文字名稱外，在下方還有一串具備防偽識別功能的專屬數字代碼。
據悉，中國文化管理協會藝術品市場管理委員會隸屬於文化部中國文化管理協會（英文縮寫：AMMC，簡稱：中藝委），是由從事藝術品市場管理研究和實踐的機構、文化企事業單位和對我國藝術品市場領域和行業有貢獻、有影響的管理者、經營者、專家學者、藝術家自願組成的全國性、專業性、非營利性社會組織。記者在網路上看到，在一些書畫貼吧中有辦理「中國文化管理協會藝術品市場管理委員會藝術評估證書」的帖子，帖子中留下的網站鏈接也已無法訪問。
「評估證書」內頁
種種證據顯示，這是一個以冒充國家機構名義、私刻印章為手段，以「潤格」和「評估鑒定」為名，針對書畫從業者進行詐騙，從而謀取利益的犯罪行為。
在進一步的調查過程中，記者得到中國書協和中國美協方面對於此「潤格證書」為假的確認信息。中國美協相關人員稱，中國美協從不參與這類商業性質的鑒定、評估活動。
太和藝術空間董事長賈廷峰在接受《藝術市場》記者採訪時表示：「任何潤格證書一文不值，都是騙人的，誤人誤己。包括畫家自己說多少錢一平尺，也是不可以算數的，這是誤導市場、誤導消費者。可以接受自己破產的人可以按照潤格證書買畫。」
他還認為，嚴格來說只有畫廊的銷售價是可以參考的，因為畫廊了解市場，了解消費者、藏家和藝術家的心理，兼顧三方才能定價。而二級市場和畫家的報價均不可靠，只能做參考依據。
鑒於這類推銷視頻傳播範圍大、影響惡劣，《藝術市場》請廣大讀者、書畫家、收藏者相互轉告，提高警惕，避免上當受騙，蒙受不必要的損失。
【對話】
證書亂象，為什麼亂？
評估難題，難在哪兒？
馬健
徐家康
記者就「潤格證書」造假現象及相關問題採訪了國家文化產業創新與發展研究基地西南研究中心（西南文化產業智庫）執行主任、亞洲藝術品金融商學院特聘教授馬健和知名畫家徐家康。
《藝術市場》：對於上述的「潤格證書」和「評估證書」造假事件，你怎麼看？
馬健：「潤格證書」和「評估證書」在業內並非「新聞」，多年以前就有，而且還有一些民間社會團體或藝術院所頒發的「真的」「潤格證書」和「評估證書」。如果說後者屬於違規，那麼前者就是違法。
徐家康：有一句話叫：存在就是合理的。
《藝術市場》：多年來存在的「潤格證書」「評估證書」亂象的深層原因是什麼？
馬健：「潤格證書」「評估證書」亂象的深層原因是藝術品價格的評估難題。由於藝術品的價格不容易確定，市場又有這方面的「認證需求」，因此，證書的「有償供給」也就隨之而來。
徐家康：深層原因就是一切向錢看，「笑貧不笑娼」價值觀的流行。古人云：仁義禮智信，人無信不立。「信」字缺位，合理與否無從談起。道德約束只能作為法制的補充，法治是根本，嚴格執法是關鍵。而目前的大環境是，舊道德缺位，新法制不彰。
各種名目的潤格、評估證書
《藝術市場》：事實上，社會上對「潤格證書」「評估證書」一直有需求，書畫家為什麼看重此類證書？
馬健：看重此類證書的藝術家往往是市場銷路較差的藝術家。受到市場熱捧的藝術家，市場的供求自然會決定價格，內行也不會看證書下單。市場需求不旺，交易主要靠運氣的藝術家要想證明自己的身價，或者「忽悠」不太懂行的買家，往往熱衷於購買這類證書。這同很多藝術家明知是山寨社團，也願意花錢買個主席或者名譽院長往自己臉上貼金是一個道理。因為藝術家的身價是事關其面子和身份的「包裝」大事。「辦證」的投入可能會有意外的「產出」。
徐家康：是書畫家，還是買家、藏家有需求？畫家為多賣錢，買家為少花冤枉錢。根本還是錢，也就是物質價格在作怪。精神產品最後用物質價格來衡量也是正常的。
《藝術市場》：目前是否存在對於書畫家作品進行潤格評定的權威機構？公認的評定機構為什麼遲遲沒有出現？
馬健：在我看來，書畫家作品潤格的評定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首先，市場價格是隨時發生變化的，在現代藝術品市場上已經越來越不可能存在真正具有指導意義的所謂「潤格」。其次，沒有任何機構擁有足夠的知識和完備的信息進行準確的評定。再次，即使是所謂的權威機構，也會因為其不靠譜的潤格評定行為而透支其權威性，並且最終淪為業內的笑話。
徐家康：價值多元和書畫藝術形態的多元化，不可能產生一個合理的潤格評估機構。不信，哪個機構可以試試看？
「中國文化遺產保護研究院西南辦事處」書畫潤格認證辦法截屏
《藝術市場》：像齊白石、張大千這樣的繪畫大家都曾對自己的作品制定潤格標準，在現在的書畫市場中，應該由誰來定價（藝術家、拍賣行、畫廊等）？
馬健：在小農經濟時代，自定或他定潤格，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在信息時代，潤格的制定越來越困難。作品的潤格並不是由藝術家、畫廊或者拍賣行單方面確定的，而是通過那隻「看不見的手」，在供求機制和競爭機制的共同作用下，經過買賣雙方的討價還價和不斷博弈而共同確定的。因此，無論是以尺幅為標準，還是以題材為標準，抑或是以精粗為標準，都越來越難以成為潤格制定的有效尺度。
徐家康：首先按大小尺寸定價的方式就是荒唐的。藝術品是獨一無二的，不是標準件，不像工藝美術可以定標準參考價。讓王羲之抄寫100遍《蘭亭序》難道可以都按照一個標價出售嗎？如果可以，就不存在「天下第一行書」之說了（當然這個第一也不是絕對公認的）。當年吳昌碩為齊白石定潤例，應該是出於友情提攜吧，包括陳師曾為齊白石在日本售賣會上定潤格也是如此。張大千、齊白石都是在商業上極其會運作的書畫家，他們藉助名人或自己定潤格也是成功的。書畫家的潤格最終還是應該由市場認定。在市場沒有流通起來之前，也只有自己給自己定了。拍賣行和畫廊是發現價格的參考途徑之一。
《藝術市場》：互聯網、大數據、區塊鏈等新技術是否可以給藝術品行業帶來積極影響，比如是否可以實時通過對於藝術品市場上的數量、價格、交易情況、藝術家個人狀況等信息進行數據分析，更加科學透明地調整其潤格？
馬健：毫無疑問，互聯網、大數據、區塊鏈等新技術會對藝術品的交易模式，乃至整個藝術品行業產生巨大的影響。比如甄別「假拍」的數據，提高價格數據的質量；又如，鎖定藝術品的交易軌跡，獲取第一手價格信息。
徐家康：互聯網、大數據的價格分析對數量大，流通廣的極少數畫家應該有積極的評判作用。前提是拍賣等數據是真實有效的。但是現實情況並非如此。在美國，巴菲特可以根據財務報表決定投資，但這一套在中國不一定有效。絕大多數藝術家的產量極其有限，大數據分析很難派上用場。
「中國藝術品價值潤格定位認證中心」官網截屏
《藝術市場》：現在，一方面是大眾藝術消費市場在崛起，另一方面創作者和其作品也有著大量產出，加上移動互聯網的便捷和普及，市場和廣大創作者有相互對接的需要，在這個背景下市場中作品的價格應該如何被規範呢？
馬健：藝術品的價格既不是被「定」出來的，也無法「規範」。因為藝術品的價格實際上包括藝術家的身價、藝術品的標價和藝術品的售價等幾種不同的價格概念。就藝術品的售價而言，又可以細分為藝術家的售價、畫廊的售價和拍賣公司的售價。由於畫廊之間存在競爭，藝術家之間存在競爭，藝術品之間也存在競爭，因此，在一般情況下，藝術家和畫廊都很難單方面地為藝術品「定價」。我們之所以會有藝術品的價格是被「定」出來的錯覺，是因為我們很容易混淆藝術家的身價、藝術品的標價和藝術品的售價這幾種截然不同的價格。只有當藝術品通過市場機制，經過多次成交予以確認（排除偶發性交易的隨機干擾），我們才能視之為真實的售價。否則的話，只能視之為標價。從目前的現狀來看，對上述價格概念的誤解和混淆，是大多數人在遇到藝術品價格問題時產生種種疑惑的重要原因。
徐家康：真正的藝術品是獨一無二的，規範化定價無疑是荒謬的。按平尺大小計價催生出來的交易和展覽最多是工藝產品，而不會是藝術品。
「中國書畫潤格中心」官網截屏
《藝術市場》：古代書畫有謝赫「六法」或「逸、神、妙、能」等相對明確的評價標準，而如今的書畫市場存在著評價標準混亂，消費群體盲目的現狀。那麼，如何讓書畫和藝術品市場向著更加理性、透明、健康的方向發展，讓價格更多地貼近作品價值本身？
馬健：藝術品的價格問題是一個非常重要但又十分複雜的問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藝術品的價格是所有收藏者、投資者、藝術家、經紀人、經銷商和拍賣行都非常關注的問題。之所以複雜，則因為藝術品的價格其實是一個統稱。除此之外，藝術品價格的複雜性還與藝術品供給渠道的混亂大有關係。藝術家饋贈親友之作、筆會應酬之作、畫廊代理之作和私下交易之作，都在藝術品市場上流通和交易。這些藝術品的題材不一、精粗混雜、成本不同、售價各異。舉例來說，對於藝術品的賣家而言，如果一件藝術品是藝術家本人饋贈親友之作，成本幾乎全無，售價可能很低；如果這件藝術品是通過畫廊購買而來的，成本也許不菲，售價可能很高。因為賣家的成本不同，他的保留價自然各異。問題是，當這些來路各異、成本不同的藝術品同時出現在藝術品市場上的時候，麻煩就出現了：大同小異的藝術品，因為賣家的成本及其保留價的不同，售價就可能相去甚遠。這顯然很容易使買家感到無所適從，也使得藝術品的價格顯得撲朔迷離，讓人難以琢磨。讓價格更多地貼近作品價值本身，首先要弄清楚上述幾種價格概念的含義；其次，我們要以忽略身份的「去標籤」的方式直面作品本身，讓作品自己說話。當然，前提是買家不能再靠耳朵買畫，而是靠眼睛買畫。這顯然還需要時間。
徐家康：「逸、神、妙、能」作為評價標準，我以為今天依然可以用來品評中國書畫，前提是評價的人自己是否真懂何為「逸品、神品、妙品」。外行領導內行在今天越來越大行其道。以權力部門之昏昏焉得藝術市場之昭昭？
| 本文刊於《藝術市場》2018年6月號|
| 微信編輯：舟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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