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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和腦海中的黑點

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記得你。當所有光環散去、當新人換舊人、當時代的浪潮翻滾而來... ...你會恍然大悟,你的全部成功、你的全部精彩、你的全部輝煌,都無法阻止你走向孤獨,更無法阻止那昔日的熱情,被冷卻的腳步。

2018年——仔細算來,這已是第20個年頭了。

多少年以後,等到世界盃的熱情重新被點燃時,那些屬於過往的故事,早已結束。綠茵場上揮汗如雨的球星,也已換了一茬又一茬。那些追逐過的臉孔,也許曾經在球場上,快得恍如一道閃電,或是總能夠在面對重重包夾之時,沿著一條靈活的路線,輕巧地脫身,迎來對手的驚嘆——可如今,當攝像機被有意識地調轉過來,似乎有些狡猾、又有點兒調侃地對準他們時,人們看到的,卻是一隻圓滾滾的肚子,和一張胖得變形了的臉。然後就聽到來自畫外的聲音,一陣忍不住的哄堂大笑——在笑聲中,解說員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嘆了一句,「羅納爾多,怎麼又胖了兩圈!」

時光匆匆。如今提起羅納爾多這個名字,年紀較小的孩子們,恐怕首先想起的,是那個來自葡萄牙的孩子,這個孩子在幾天前葡萄牙對陣西班牙的比賽中,在絕望的最後時刻,用一記漂亮的世界波——一道美妙的弧線,攻破了對方的大門,將他的球隊,從懸崖邊上,強而有力地拽了回來。

所以說他是個孩子,因為在我們這一波球迷的印象中,當年在國際足壇的排位上,在那三個被叫做「羅納爾多」的球星中,他還排在末尾。我還記得當年在一場歐洲冠軍杯的比賽中,他曾被比自己年長三歲的巴西人卡卡,用雜耍般的動作戲虐的一臉錯愕。比賽的結果,他所在的曼聯隊,被對方所在的AC米蘭淘汰掉了。一場瓢潑大雨過後,這個孩子懊喪地抹著腦門,雙眸中滿是酸楚——而一切彷彿就是那麼一轉眼,那個當年踢哭他的巴西人退役了。

而這個也叫做羅納爾多的葡萄牙人,卻已成為足球世界裡,獨一無二的當家明星... ...

歲月就這麼流逝而去。老一代的人,變成了記憶,年輕一代逐步成長起來,卻也最終,將成為人們腦海中一朵絢爛的浪花。多年後,當我又一次在眾人面前伸出腿去,接到皮球的時候,面對來勢洶洶的拼搶,大腦皮層中,卻彷彿只能生出一片空白。圍繞在球場四周的陌生面孔,有的上揚著嘴角,做出一副嘲諷的姿態,有的在交頭接耳,用鄙夷的餘光,瞟向我的臉。接著,就在那來勢洶洶的拼搶,和我滿腦子的空白中,球被斷了。於是,從這以後,我便成了這小小球場上,一個可憐的孤家寡人... ...

有時候真的不敢想像。就這麼一轉眼,自己已經是個三十歲的大人了。或許是這屬於我的人生進步得太過緩慢,又或許是這時光,流逝地太過急躁。有時候我總在想,是不是在孩子的目光中,世界總是很大、青春總是很長——又是不是當初的我們,太過無知地揮霍了青春、浪費了青春,才使這成年人的日子,來得如此之快?

是不是整個世界的五彩繽紛,最終都將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步消散?又是不是在這漫漫的人生路上,那些屬於昔日的印記,也都終將化作一團迷霧,而後,漸漸退卻、漸漸退卻——直到它退向那遠得不能再遠的地方,直到它化作一顆小到不能再小的黑點... ...

只是望著那遙遠的黑點,我卻想起一個老去的身影。

——大概是幾年前吧,那個身影與我又一次擦肩而過。

他一隻手拎著一顆西瓜,另一隻手拎著一袋子菜,乍看上去,他依然如昔日那般健碩、那般力大無窮。他走路健步如飛,兩手間的重負,絲毫不能影響到他向前行進的速度。直到在說時遲、那時快的一秒鐘內,我認出了他,我高呼了一聲——「王老師!」接著,他才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來,滿臉疑惑地回頭瞧著我。

而這時,我才看到他頭頂的白髮、和那寬闊的腦門上,幾道深刻的皺紋。

「王老師,」我努力地喚醒他的記憶,「您還記得我嗎?」

他大概認出了我——在1998年那個熱鬧的夏天,激情的法國世界盃,把我們這一代出生在88年的男孩子,一個一個地變成了球迷。那年,電視機還沒有像今天這樣,隨處可見。院門口一座小小的便利店內,店老闆總是擺弄著一台收音機,聽著重播的節目,憑藉著想像,猜測著昨夜球場上,所發生過的一幕幕。那老闆自我們還不記事的時候,大概就已經在那個地方了。老闆那年大概也不過二十來歲,一群天真的孩子總是圍繞在他周圍,聆聽著一旁收音機里傳來的喊叫聲。我們彼此對視,大眼瞪小眼——因為那個不知道此時此地正人在何處的解說員,在那一面的解說中,總是大聲地叫喊著:「外星人!外星人!」

「外星人?」孩子們嚇了一跳,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彼此。

「嗯,外星人。」店老闆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

沒過一會兒,那收音機里又發出一陣咆哮似的叫喊。

「球進了!球進了!」

「球進了?」孩子們又大眼瞪小眼,看著彼此。

「嗯,球進了。」店老闆還是那樣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

然後比賽就結束了。收音機里,一番來自解說員的寒暄過後,一首激情的歌曲便充斥在耳畔。伴著那歌曲,孩子們散夥了。伴著那不曾看到的電視畫面,憑藉著幾番想像、也憑藉著對大人之間,互相議論時所提事物的理解,孩子們聚集在一起,相互間比拼起了球技。一個有些強壯的孩子頭,在家裡尋找了好一陣子,最後,他終於抱著一顆白色的球回到我們中間。看到那球,想像著收音機里講述的畫面,另一個孩子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於是上前猛踹了一腳。那球便滑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猛地騰空而起,飛出了院子的圍牆。牆外面,一輛小轎車疾馳而過。接著,便聽到「砰」的一聲——車輪從上面碾壓過去。一秒過後,那孩子頭便嚎啕大哭著,把那踢飛了球的小子按倒在地。再然後,兩個孩子的哭聲,便又彼此交織,編織成了那個夜晚,一曲令人啼笑皆非的二重唱。

直到孩子頭他父親回到家時,我們才知道,之所以那球被孩子軟弱無力的小腳一踢,就會飛出老遠——因為那不是足球。那是一顆軟排球。那時的我們,壓根兒,就分不出什麼是足球。

98年世界盃,以一場巴西隊的慘敗而收場。直到最後,解說員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觀眾解釋了「外星人」的意思。外星人,就是羅納爾多。所以這麼稱呼他,因為他曾經閃電般的速度,使他的教練覺得他彷彿早就脫離了地球的引力,並堅定地認為,他根本就不屬於地球。只可惜,在最後一場比賽中,大約是因為身體的原因,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外星人,突然啞火了。那些期待的目光、那些站在他身後的球迷,在那一刻,顯得無比失落——當然,所有這些畫面,也都不過出自我那稚嫩且天真的想像。巴西隊和法國隊在凌晨時分進行的決賽,我們那些正在長身體的孩子,是不可能被允許去熬夜觀看的。

為什麼法國人一定要把比賽放到晚上?難道他們從來都不睡覺嗎?——孩提時期的我、和我們,始終都沒能弄清這個詭異問題的答案。

一年又一年,也不知道這些年,究竟都是怎樣從指縫間偷偷溜走的,也不知道那些回憶,隨著時光的流逝,又被悄悄地積壓在了何處。只是當我重新和那位身材健碩的「王老師」碰面時,他滿臉疑惑地轉過身,眉頭緊鎖地打量了我好長一陣,而後漸漸地、漸漸地,那皺紋又重新舒展開了。

最後,他點了點頭,沉沉地說了句:

「啊,這麼大啦!」

他是我的第一個、也是我人生中唯一一個足球教練。

那一年,在法國世界盃的影響下,我好不容易說服了父母,帶著一口袋現金,來到他設在學校院子里一個小小角落的辦公室內,交錢、報名,而後,便成了校足球隊預備隊的一份子。

而後,就在第一堂訓練課上,他便察覺到了我的天賦。

「小傢伙,球感不錯。」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誇我,只記得他讓我拿腳背顛兩下球,我照實做了,球連著十幾下,都不曾落地。接著,他就不住地點起了頭。等到第二天再去參加訓練的時候,我有些奇怪地看到,我自己的名字,已經被從預備隊,安排到了一隊去。

我加入足球隊的那一年,正是自己的小學四年級。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也大概是因為獨生子女政策、和經濟的突飛猛進,在這個時間點上,緊緊地交織在了一起——在我們國家的民間,一場比孩子大戰,悄無聲息地展開了。據說也就是在同一時間,對於考試成績的鼓吹,一下子蔓延到了小學校園。語文課數學課的老師,瘋狂地擠壓著孩子們鍛煉身體的時間。

可這還不夠,一時間,學校里的老師們,開始利用各種各樣的機會,遊說起學生的家長來。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強調所謂「文化課」的重要性,論述著一種叫做「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可怕生長極端。以一種毋庸置疑地態度告訴家長們,文化是這個時代唯一的需求,只有沒本事的孩子,將來才會去做那些下賤的體力活。

科教興國——在90年代的末期,隨著中國經濟的強勢崛起,社會對理論教育、文化教育的需求高速增長,大踏步走向工業化進程的中國人,正在從純粹的苦力中,被一步步解放出來。而在人們那單純的印象中,體育事業,和苦力一樣,都是靠四肢的力量來解決問題的。

而這個觀點,也同樣影響了我的父母。

「你現在做什麼?」拎著西瓜的王老師,忍不住問了我一句。

「我搞寫作。」我回答他。

他又像方才那樣沉沉地點了點頭:

「寫作好、寫作好... ...」

隨後,他便轉過身,又一次消失在我視線的盡頭、又一次,消失在那記憶的遠方——化作那個小小的黑點了。

我放棄了足球。雖然那時候,我那人生中的唯一一位足球教練,曾對我寄予厚望。我們那個小學的足球隊,在他的帶領下,獲得過不少榮譽。據說,那時候,有個秦皇島的足球訓練營,每年都會到我們這裡來挑一批苗子生,作為未來職業運動員的儲備力量。

王老師曾悄悄地對我說,「你就在我提交的名單之列。」

可話音才落,一個禮拜以後,在家裡人的要求下,我便草草地退出了足球隊。

看到中國足球如今的狀態,我倒真的隱隱間為自己的離開感到慶幸。那時候父母的眼光,總是要比一個還不懂事的孩子看得遠了太多。對於建設一個偉大的國家來說,一支偉大的足球隊,或許能使她更加絢爛多姿,卻無法真地幫助她日益強大。在這個經濟轉型、思想轉型的日子裡,恐怕成為一名足球明星的歷史意義,恐怕還不到顯露的時候。

而成為明星、比出成績,那也許也並不是體育事業意義的全部。憑藉著從足球場上學來的辯證法,在寫作和探究社會問題的道路上,如我這樣的作者,事實上,全都佔盡了便宜。30歲的我,也許小有些名氣,也許也同樣寫過幾本暢銷書。可這一切,距離自己定下的目標,卻又遙不可及。

還記得中學時代,一群好說大話的朋友圍坐在一起時候,彼此誇下的海口。那時我拍著胸脯對所有人說,我將非常非常引人注目,我將成為文學世界一顆真正的明星,我要像魯迅先生那樣,用自己的筆頭,引領一個嶄新的時代。

可那話音彷彿尚未落下,同行的朋友,卻一個接著一個,朝著各自夢想的反面,遠遠離開。我不知道這樣的放棄算不算一場自我的背叛。可當2018年到來的時候,在俄羅斯的球場上,那個曾經排在三位「羅納爾多」中最末尾的葡萄牙孩子,在絕望的最後兩分鐘內依然倔強地咬牙堅持著。然後,就在所有人都行將崩潰的瞬間,他用一記世界波——一道美妙的弧線,劃破了沉寂的天空,挽救了他那即將墜入懸崖的球隊。

歡呼聲中,他成了那個夜晚,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奇蹟。

足球的哲學告訴我們,奇蹟,不過就是失敗與堅持的相互疊加。

多少年過去了,長大的自己,在沒有時間,像孩提時期那樣,瘋狂地追逐著那些閃耀的名字。而那些閃閃發光的足球明星們,也隨著歲月的老去,一步一步地,化作那張電視鏡頭前,早已變形的臉。「外星人」羅納爾多再也沒力氣擺脫地心引力了——而那來自葡萄牙的羅納爾多,恐怕在創造了一個個傲人的戰績之後,也終將要走下神壇,回到普通人的行列中去。當年戲耍過他的卡卡,前一段時間,已經宣布退役了。而來來回回間,還有更多的明星、更多耀眼的名字,將化作那人們記憶深處,一個遙不可及的黑點。球場中央,面對來勢洶洶的拼搶,我的大腦皮層中只剩下一片空白。陌生的面孔、和略帶嘲諷的笑容中,那昔日老師眼裡的「足球苗子生」,早已丟了曾經的天賦。

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記得你。當所有光環散去、當新人換舊人、當時代的浪潮翻滾而來... ...你會恍然大悟,你的全部成功、你的全部精彩、你的全部輝煌,都無法阻止你走向孤獨,更無法阻止那昔日的熱情,被冷卻的腳步。

在人類的記憶中,所有的傳奇——都將化作那個遙遠的黑點。

都將一隻手拎著菜、一隻手拎著西瓜,搖搖晃晃地,走向屬於自己的終點... ...

也許,這就是人生。

——五味雜陳,卻又平淡如水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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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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