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隊啊，我的德國隊
2018年世界盃開始前，有人問我，你看好哪支隊？
我說，抱歉我沒有看好的隊，我只有支持的隊，就是德國隊。
一
我支持德國隊是從1996年開始。
那一年，德國在克林斯曼的率領下勇奪歐洲杯。
其時幼小的我並沒有看任何一場包括決賽的直播，連完整比賽都沒看過，但是那個暑假我常去一個同樣喜歡足球的大哥哥家玩，他有一盒錄像帶：96年歐洲杯集錦。
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從小學同學的一本足球雜誌中挑選了我從彼時至今的唯一足球偶像———克林斯曼。
因為英俊的相貌、不羈的個性和高超的球技，因為響噹噹的綽號「金色轟炸機」，更因為這句至今印象深刻的描述———「即便在紙醉金迷的英倫，這名英俊的德國球星卻沒有緋聞醜聞，從未有任何一個明星模特的私生子過來叫他爸爸。」
克林斯曼在96年歐洲杯傷愈復出後狀態驚人，帶領球隊一路殺進決賽。
但是決賽之前，克林斯曼帶傷，整支德國隊傷病更是無比嚴重，湊不齊14個人的參賽陣容，連當年的年輕門將卡恩都穿上了非門將的隊服，隨時準備上場打後衛。
殘陣出擊的德國隊面對歐洲紅魔比利時。結果大家都知道，加時賽時克林斯曼助攻比埃爾霍夫打進足球史上第一顆金球，德國加冕，隊長克林斯曼在溫布利球場從伊麗莎白女王手中接過歐洲杯。
那也是德國迄今最後一次歐洲杯。
在迴光返照般的巔峰之後，德國隊進入了長達十年的至暗時代。
二
我記得非常清楚1998法國世界盃時，在德國隊0:1落後墨西哥時，克林斯曼沖頂扳平，隨後比埃爾霍夫進球逆轉，拖著老邁的戰車挺進八強。
我記得更加清楚，對克羅埃西亞那場球的第二天，我在姑姑家起床後，立刻打電話給爸爸問前一天凌晨德國贏了嗎。
爸爸說真遺憾兒子，德國0:3輸了。
那是克林斯曼的最後一場世界盃，也是德國隊徹底從世界強隊的寶座上重重跌落。
那一年世界盃屬於羅納爾多，更屬於齊達內，但是決賽前如果有人問我，你支持誰呢？
抱歉，我只支持已經回家的德國隊，就算克林斯曼已經離開。
三
2000年歐洲杯，我幾乎沒有看比賽。
那時候的足球世界，是齊達內、菲戈，是小貝、歐文，是亨利、特雷澤蓋們的天下。
身邊看球的同學們無一不是這些球隊和球星的擁躉。
當我假裝不經意提到德國隊和馬特烏斯時，基本上會是一片「這支老古董」的鬨笑炸開來。
我的怯懦在那個時候暴露無遺，我只能跟著笑笑說是啊這支隊太老了又沒有球星。我甚至都不好意思說我是德國球迷。
果不其然，德國小組賽一平兩負，小組賽未能出線便打道回府。
當我賽後看到報導德國0：1輸給英格蘭，0：3輸給葡萄牙的比分時，我只能默默走開，穿上球衣球鞋，來到球場上去發泄那股怯懦和屈辱。
幸好那時候的我在自己的足球場上是不可戰勝的。
四
在這個低谷中，唯一帶給我驕傲的是2001年拜仁慕尼黑時隔二十多年重奪歐冠冠軍。
在我心中拜仁和德國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而我對他們的支持與愛也源自同一個人———克林斯曼。
我現在有時候說我從克林斯曼時代起就是拜仁球迷，別人聽了多半會說也就不到十年嘛（08年克林斯曼成為拜仁教練），然後我會再告訴他，是克林斯曼在拜仁當球員的時代。
五
到了2002年，德國隊開赴日韓世界盃。
這時的德國隊，與兩年前並沒有本質區別，但是，隊伍里站出來了這樣幾個人。
卡恩，巴拉克，還有克洛澤。
克洛澤還年輕，在這屆世界盃上，卡恩與巴拉克一前一後，托著、拉著德國隊踽踽向前。
這一年世界盃最火的似乎是阿根廷與英格蘭，當然還有巴西。
在同學們營造的氛圍下，我一度也很支持阿根廷隊，而對德國隊的支持，還是習慣性地隱藏。
然而，似乎是對我這種怯懦與不誠實的打臉，德國隊在被無盡的不看好中挺進決賽，半決賽戰勝的恰好就是那屆那支至臟至無恥的韓國假球隊。
決賽對陣巴西當天，克林斯曼在進場看球時被採訪，內容我至今都記得：「在這屆世界盃之前，要是我說德國隊能夠挺進決賽，一定都說我瘋了，但是，我們看看發生了什麼。」
決賽的結果毋庸贅言，最不應該失誤的人失誤了；巴拉克悲情缺席的終身遺憾。
賽後的卡恩落寞無比，但眼神中仍然充滿了激憤與不甘，就像99年歐冠決賽後的狀態一樣。
那一刻我如夢方醒。這就是德國隊一直以來最吸引我的地方———就算輸，也絕不會服輸，更不會輸得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對對手頂禮膜拜。
不，我們永遠想翻盤。
這才是我隱忍的狂野，低調的驕傲。
不再怯懦。
這場比賽我和90年出生的弟弟一起看的，他出生那年正是克林斯曼與德國最後一次獲得世界盃冠軍。
六
2004年歐洲杯，所有人都記得希臘神話，但我印象最深的卻是捷克前鋒巴羅什的心路歷程段子。
那一年德國隊依然青黃不接，小組賽要面對強敵荷蘭與捷克。
但是第一場面對必須戰勝的魚腩部隊拉脫維亞居然也沒有贏。
第二場對荷蘭，我記得很清楚是紹爾還是代斯勒進了一顆自由球1：0領先，我當時激動得無以復加。但是很快更加強大的荷蘭就扳平了比分，德國好容易保住平局，最後一場球必須死磕捷克。
打平就能出線的捷克前鋒巴羅什的心路段子是這樣的：
單刀啊，要不要放德國一馬？
放吧，畢竟卡恩還是上屆世界盃金手套獎呢，這球就沖他胸口踢吧。
誒尼瑪球怎麼又彈回我腳底下了？
還有後衛嗎？什麼，完全是空門？
這球射了，德國隊就掛了。
要是不射，我就掛了。
......還是射吧。
在思考完人生後巴羅什打進2：1的致勝進球，德國隊被淘汰。
然而這屆世界盃，我看到了一個靈氣十足的施魏因施泰格。是的，就是本屆世界盃上我無比懷念的小豬。小豬的心理素質一般，但是鬥志卻是現在大多數德國隊員無可比擬的。
七
時間終於來到了2006年，德國夏天的童話。
第一場球對哥斯大黎加，我與傻子等一群同學來到學校附近的避風塘，在燒烤與汽水的陪伴下見證了青春風暴的狂嵐起於青萍之末。
八強戰對陣阿根廷，南門對面的小酒吧多是阿迷，隔壁桌一個比我更加狂熱的德國+克林斯曼球迷賽後跳到桌上對克林斯曼行軍禮，然後與我素不相識擁抱一起說「不容易真不容易！」（另外酒吧有個很漂亮的美女侍應生也是難忘的回憶）
半決賽對陣義大利，我們從秦皇島實習基地宿舍二樓翻窗到食堂畫一元錢買一個座位看球。當格羅索和皮耶羅絕殺的時候，我雙手怒砸桌面，當時右手的一串瑪瑙全部散落，同學們紛紛幫我搜索，最後竟然幾十顆一顆不差全部找回......
雖然止步四強，但是這支球隊在克林斯曼的帶領下，成為了近十年來最好的一支德國隊———要知道，在世界盃前幾個月，德國隊才在柏林奧林匹克球場自己家門口被英格蘭幹了1：5。
撐起一個全盛時代的少俠們紛紛登場，克洛澤、拉姆、施魏因施泰格、波多爾斯基......前代的英雄們也在綻放著光芒萬丈的餘輝，巴拉克、卡恩、萊曼、福林斯......
教練席上還坐著一個人，他是克林斯曼的好搭檔與好伴侶———勒夫。
世界盃之後，克林斯曼激流勇退，勒夫上位，以這個班底為基礎打造出了德國的全新盛世。
這兩人被外界稱為：教主與娘娘。
八
德國的青春風暴從此刮遍全球，靈動華麗的球風和新球員們柔美英俊的造型順應了時代的審美，一大荼一大荼的新球迷成為了德迷，言必稱「男模隊」，言必稱「我德」。
然而這支德國隊卻似乎慢慢丟掉了一些東西。
逆境球時的倔強，針鋒相對時的決絕。
技術流和傳控打法帶來了某種層面的進步和觀賞性，但是也帶來了陰柔、娘化、軟。
一句話，少了勇猛果敢，變得低眉順眼。
2010年的世界盃四強，2014年的世界盃冠軍，誠然是這種改革的果實，但是這種改革如果走得不加控制，那就真的把骨子裡的基因丟了，那樣的結果絕對好不了。
結果就是現在的局面。
九
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德國隊小組一勝二負，慘遭淘汰。
即便是算上第二場對瑞典蕩氣迴腸的絕殺，這三場小組賽的表現依然可以稱之為災難級的。
我從來不是個喜歡評價戰術的球迷，我也不想評判勒夫的戰術造成的影響（雖然他這次的戰術、用人錯誤百出），我更關心這支德國隊表現出來的那種難以理解的精神狀態。
在克洛斯讀秒絕殺瑞典時，我一邊熱淚盈眶一邊祈禱他們找回鐵血精神找回做英雄的感覺，但是沒想到這樣的絕境重生竟然只是一次迴光返照。
在第三場球輸給韓國隊時，全場能讓我感到血脈賁張的只有在丟掉第一個球之後穆勒去問裁判還有多久，然後轉身對大家比出六根手指，說我們還有六分鐘，可以拿來拼。
除此以外的幾乎所有時間，都是一腳腳綿軟無力的傳球，一次次猶豫不決的射門，一趟趟不甘不願的回追回搶。
每個人臉上都是心事重重，似乎考慮的不是比賽本身而是輸了之後應該怎麼辦才不失自己的球星風度。
每一個動作都不像是全力以赴，倒更像是得讓別人看上去擁有翩翩風度。髮型不能亂。
這時候我甚至開始懷念那個至暗的十年。
那時候至少還有卡恩的怒吼，耳提面命你他媽不去拚命站在這裡慫什麼慫？擺什麼JB造型？拽著你的衣服向前推，低潮時有大聲的怒吼。
至少還有巴拉克戰士一般的拼搶、爆射、頭槌撞破眉骨繼續拼。
至少在萬馬齊喑中還有一兩個小豬、拉姆的靈動和突破。
現在的這支隊，當世界冠軍的全能自戀被墨西哥和瑞典以及半場球的韓國破掉之後，就沒有找回鬥志的能力了。
落後時臉上寫滿的不是不服而是沮喪，心裡想的不是拚命而是苦惱為什麼不能贏得漂亮。
你們是覺得每場球都能打成上屆對巴西的7：1嗎？我本來是相信你們是可以戰勝衛冕冠軍魔咒的！
十
昨晚被淘汰後，我非常平靜，沒有管雪片般飛來的安慰信息，關機睡覺。
今天彷彿沒事人一樣來到公司，上下午各接待一波投後訪談的投資人，指點江山，大談公司的願景與我個人未來的新打算。
還抽空提了幾個我的小說同名遊戲的bug.
還過問了一下今晚Aaron哥來京的聚會事宜。
好像完全沒有問題。
直到下午回家時，出地鐵站的那一剎那，心中一空，熱淚突然盈眶。
這時我似乎看到這幫球員們眼中煥發出了那種神采———就算輸，也絕不會服輸，更不會輸得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對對手頂禮膜拜。永遠想翻盤。
天空與大地是黑紅金三色。我也面對斜陽，挺起胸膛。
好像有人戲謔地問過我，說你又不賭球，這麼強的代入感從何而來？
面對這樣的問題，我只能報以禮貌又不失同情的微笑，說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永遠不會懂。
如果要再多說一點的話，那就是———情不麻木，心中有愛。
告一段落
從2006年開始，德國隊重回強隊軌跡，球迷越來越多，可能這些新球迷在這十二年里從未見過打得如此糟糕的德國隊。
在現在的球迷眼中，這支德國隊是華麗隊、男模隊、高顏值隊。
這支華麗而強大的德國隊承載著很多人自戀的投射，更是大多數找一支強隊來「看好」的隨意看看球的人的最好選擇。
技術好、打得漂亮彷彿是第一優點，而意志、鐵血、硬朗、不屈這些真正的最深刻的基石素質，變成了美麗足球的附屬，只是當一個人說「我喜歡德國隊」時避免被看作膚淺選擇的粉飾。
有的人問我，聽說你也看好德國隊？
我回答說，我沒有看好的球隊，我只有支持的球隊，是德國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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