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吳福木：孤獨的靈魂 嫻熟的技巧 唯美的文字
孤獨的靈魂 嫻熟的技巧 唯美的文字
——淺談張勐小說《迷失長安》
文/吳福木
很久沒有讀小說了，特別是長篇。王濤先生推薦一部本土85後新銳作家張勐近作——《迷失長安》。說，很可一讀！王兄是長篇高手，如此一言，定非凡響。我迫切讀之，愈讀愈濃，而不釋手，有欲罷不能之快。於是，快快讀，慢慢讀，細細讀，偷偷讀。最炎熱之夏，最一絲清涼。好久無此享受了，終解一時之渴。
文論不厚，且談直感。
「迷失長安」，「迷失」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選擇長安而非其他？又究竟隱喻了什麼？是單一的戀愛故事，還是有更豐富的意蘊？極其簡單的情節，為什麼寫得那樣綿密而扣人心弦？「我」與「她」，無名而勝有名，為什麼那樣立體、活脫而深入人心？這樣一部小說，是詩體小說，還是散文化小說，抑或兼而有之？作者有著怎樣的美學追求？生活中的作者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下一部力作是什麼，何時面世？
我掩卷而思，有了這樣的「十問」。
「迷失長安」，小說標題意味雋永，詩化至性，古雅蘊藉而幽香四溢。「獻給城市裡每個孤獨的靈魂」，是小說的主情主調，是解讀這部作品的鑰匙。知道這一點很重要，小說中「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以及近乎瘋癲之舉，就不難理解了。正如《紅樓夢》中之賈寶玉。很顯然，作者是借生活在大唐長安里的芸芸眾生來展示、凸顯當代人尤其如「我」一樣的年輕人在都市所經驗的種種際遇。這種際遇，既有物質的，又有精神的，更有「孤獨的靈魂」的無處言說，住房，就業，金錢，地位，婚姻，靈與肉，性與愛，壓抑與自由……應有盡有，形形色色，橫衝直撞，焦頭爛額，無處歇息……「在這個城市裡每個人心裡都築著一座坊，它有時會向你敞開，但更多時候是向你關閉。」文中這樣寫道。實際上這句話對理解整部作品很有幫助。我認為，這既是婉曲的表達，文學的表達，也是藝術的表達，浪漫的表達。這正是、也不得不是作者的高明之處，甚或詭譎之處。既然「迷失」，就要「走出」。然而最終沒有「走出」。「眼前黑暗便如夜幕般突然降臨」，「孤獨的靈魂」依然孤獨，壓抑窒息，到處游弋，茫然四顧，不知所歸……那麼，誰來救贖？這是個非常沉重、也許很難徹底解決的問題。
雖雲藝術來自生活，又高於生活，但終歸要回歸現實，回歸生活。所以在這裡，我想指出、也必須指出的是，我們生活在時下的每一個人特別是年輕人要熱愛這個時代，融進這個時代，不負這個時代，揚起理想風帆，實現自我價值，打造多彩人生。
選「大唐」而非他朝，選「長安」而非他都，頗堪玩味。諳熟歷史者，「大唐長安」已然成為一個意象，「李楊愛情」一曲長恨歌，歷朝歷代無之宏偉氣象，千古君王佳人與之鮮儷。「長安是一個世界。長安是一座迷宮。長安是過去、現在和將來。長安就是如今生活其中的每一座城市。」一切之淵藪之薈萃之美談之傳奇，皆於斯為盛。這便是全書之天機。無論你身在北上廣深一線城市，還是二三線城市，乃至蝸居小縣城，都有此同感。這便是此小說的魅力所在。加之作者獨有的文史情結，與長安相關的裝幀設計，再到小說的每一章節，無一不是大唐風采之再現，讓讀者著實穿越一番。不僅唐史，其他亦信手拈來，不可不服。更為重要的是，作者寫大唐長安與李隆基楊玉環，便於敘寫故事，便於表達壓抑而需宣洩的感情。小說三要素之一——環境描寫（包括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作者可說是演繹得淋漓盡致。此為很多人所不及。你若細讀，則有此會，故不援引。我想，這必定是張勐的一個長處。他將會光大之，而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小說的情節是簡單的。可以說非常簡單。無非就是「我」與「她」的戀愛故事，——找找找，追追追，見見見，離離離，怨怨怨……然而神奇的是，作者如同樂隊指揮，有一神指起著統領全軍的作用。那麼，神指究竟為何物？神指者，作者之描寫之想像之反覆之曲徑通幽也。這裡必須舉例說明。最喜歡「波斯之夜」這一章節的描寫。「波斯之夜」是一種獨特的奇異的罕有的「她」曾用過的香水。為了寫我找到這種香水，作者不吝筆墨上萬言，循環反覆，峰迴路轉，曲折有致，大有「望盡天涯路」「為伊消得人憔悴」「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之感。王國維「三境界」於此完美呈現。這一章節最後幾行是這樣寫的：
獨一無二的極品香水。最有魅力、最遺世獨立的大唐女子。
就連那個從遙遠波斯國來的香水商人也認為她是美輪美奐的。
他甚至也發現她的那一隻秀頸是完美無缺的。
那樣一種獨一無二的香水只能點灑在那樣一隻無與倫比的完美頸項里……
波斯之夜。
我於是無可抑制地回想起那幾個在「波斯之夜」香氛中與她共度的銷魂之夜……
那無疑是我整個生命中最亮徹的片段，最輝煌華美的樂章。
同時，那也是最能引起我心碎與絕望的記憶。
這樣一個完美的收束，這樣一個自然的想像，這樣一個精彩的點染，你想到了嗎？說實話，我想到了。「波斯之夜」到「銷魂之夜」的聯想，更是叫絕。完全合乎邏輯，精美絕倫。
我愛這篇小說還有一個原因，也許是我的偏愛，就是珠圓玉潤、渾然天成甚至無可挑剔的語言表達像磁鐵一樣深深吸引了我。你沉浸其中，分明感受到作者深受我國古典文學之熏染。作者引用古詩文，自然，嫻熟，巧妙。「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賈島）「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秦觀）……讓人徜徉在詩詞花海中，無處不清爽，無處不熨帖。而且，善用修辭，秀麗生動，排比，比喻，擬人，通感，反覆，反問……交織相融，美不勝收。成語運用更是精準獨到，煥發神采。沐猴而冠，電火石光，趨之若鶩，心猿意馬，樂不思蜀，芒刺在背……「暌離，相埒，迎迓」……非成語也是妙不可言。足見其深厚的語文功底。「滿城的牡丹花都開了，花海映紅了大唐的天空。」「靄靄的紅塵也已取代了釅釅的紅光。」讀過這樣的句子，你會有何感受呢？「中國文字有三美：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魯迅）。我在此領受了。
欲領略漢語之美，須走進語言現場。自非篇幅所限，定然多舉例切磋。
作者雖是85後，但在心理描寫、馳騁想像上還是很大膽豪邁的，給人以超現實之感，甚至有點夢幻色彩。《雲裳館》中有這樣的文字：
醇厚的高麗酒點燃了我體內幾個月來壓抑扭曲的慾望，窗外又下起雨來了……在窗外瀟瀟的春雨中，我終於伏身在雨菱的後頸之上，那豐腴誘人的後頸，那就像她的後頸，就像她的後頸，那就是她的後頸……我彷彿感覺泛舟於西湖之上，闊大溫柔的湖面包圍了我，我爭渡於湖上，爭渡於湖上，湖水清柔，槳聲急切……
這是真實與幻象疊加的文字，反覆渲染，美的升華。千萬不要謬解為誨淫之語。雖不及《白鹿原》之描寫，但亦足矣，有一種異樣的美感，以及無窮的想像力。
這是一篇小說，無疑，但簡單地歸結為小說，似乎不太實際，也不公平。依我看，是散文味頗濃的小說，也不乏詩意。這無須多言。正如孫犁小說《荷花澱》被稱為詩體小說一樣。
張勐說，他的小說「致力於同時在文學與史學的深層開拓，拓展嶄新獨特的小說想像空間，並最大程度地繼承與發掘漢語之美」。這是一個很高的美學追求。我可以確定並負責任地說，他做到了！他不僅給予了我們豐富的文學熏陶，而且打開了史學之門，讓文學與史學聯姻，完美融合。達此不易，需要相當的歷史存儲。作者顯然積澱深厚，駕輕就熟。「唐繼隋，隋繼北魏，北周承西魏，西魏與東魏原本同屬拓跋魏王朝。這原是一系列相承的鮮卑人的帝國。」可不要藐視它的分量。至於小說中提到的與大唐長安有關的一切就更蔚為大觀了。朱雀街，宣平坊，長樂坊，興慶宮……
此外，對比、襯托，一以貫之（「我」與新羅人，「她」與紫雲）。「我」對靈魂的追問，一環一環。對佛教的體悟也頗有趣……
這部作品是不是盡善盡美毫無瑕疵呢？當然不是。僅舉語言運用。「如果一旦被他們發現的話，我必然被作為一個禁犯抓起來帶走。」很明顯，「如果」與「一旦」重複，須去掉其一。在恰當的地方，應該有更為細緻的細節描寫。這樣說似乎有雞蛋裡挑骨頭之嫌。但這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又算得了什麼，正所謂瑕不掩瑜、白璧微瑕，而不能苛責於人。
最後，感謝王濤先生推薦了這麼一部讓我愛不釋手、思味不盡的好作品，以及對文學青年無限關愛的氣度與情懷。感謝張勐為每一個文學愛好者奉獻如此不同凡響之作。因之，我不敢束之高閣，而置几案，以屢翻屢得，屢得屢新。這便是我對這部小說的態度，對作者的態度，也是對自己的態度。
我想，也許在長安城的某一個坊里、某一天的午後，我與作者會有一個開心、朗潤而有收穫的晤面，一睹真容，談人生，談理想，談文學，還有他的下一部力作……
我期待。
2018年6月28日
作者簡介
吳福木，中學高級教師，聊城市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東阿縣作家協會會員，曹植詩社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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