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不忘過去是一種病嗎?——評匿名作家001號《海霧》

不忘過去是一種病嗎?——評匿名作家001號《海霧》

不忘過去是一種病嗎?

——評匿名作家001號《海霧》

文 / 陳阿嬌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往的歲月,塵封在腦海深處的、或明或暗的記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就像是檔案櫃里的資料,落滿了灰塵也不會再想起。對於絕大多數人,生活是一直向前的、面向未來的,追憶過去的意義並不大。而《海霧》這篇小說中,作者大膽地去試探了這樣的問題:人能夠多大限度地懷念過去?不忘過去是一種病嗎?

過往的歲月是走不出的迷霧

《海霧》這篇小說的情節非常簡單,主人公「她」在哥哥和女友回家與父母商量婚事這天,突然聽到了年少時鄰居「韓曉斌」的聲音,但只有她一人聽得到,從此聲音伴隨著過去的回憶一直不斷出現在她耳邊。在哥哥婚禮後,主人公「她」返回了學校,交往了男友,但卻開始聽到越來越多的聲音,直到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直到開始接受治療,仍然未見好轉。於是她打算「哪怕只是幾個含糊的音節,她就留在這片霧裡,從此不再回去。」

讀者當然會憑自己的人生閱歷去判斷,「韓曉斌」的聲音是主人公「她」的一種幻聽,但米蘭昆德拉認為,好的小說並不是去臨摹生活的真實,而是探索生活的可能。在《海霧》中,作者其實是將人們難以丟掉過往歲月的情況極端化,直接將時間的軸線逆轉,彷彿一片迷茫的海霧,遮蓋住前路。

在小說中,主人公「她」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多,有時是幾個聲音互相之間在進行對話,有來有往,有時更像是對她單獨的訴說,毫無頭緒。在這些聲音中,她聽到了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講述的一個故事:三個朋友在樹林里結伴而行,遇到了一條三岔路,三人分別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一人走出樹林,來到村莊,從此定居;一人走到了海邊,但又折返回樹林,想告訴另外兩人這條路是通往海洋;而第三個人則再也沒有走出這片樹林。三人從此再也沒有相見。

《海霧》中的穿插的這個故事顯然是在提示這篇小說的寓意和作者要傳達的觀點,像是一個寓言。每一個深深陷於過往的人,都是小說的主人公「她」。小說中的「她」最終病了,依靠吃藥維持生活,從年輕的女學生,逐漸虛弱、發胖、變形,但藥物似乎毫無作用,因為突如其來的聲音,仍然會向她展示過往的記憶或者另一片開闊的境地。似乎這種幻覺比真實還要真實。讓人不由得想起《莊子·齊物論》中「庄生夢蝶」的典故和背後的哲學思考,「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過去與未來,像是海天相接的一線,當海霧升起,一切都來不及辨別,不過是一道輕微的摺痕。

沉迷於過去,是一種病態嗎?主人公只是將我們每個人對於過去的執著極端化,或許是她病態地沉浸於過往,也或許大多數人都太善於遺忘。

寫小說是「不肯明說」的藝術

高明的小說作者註定不會將自己的價值觀和對世界的理解,直白顯露地遞給讀者,那是通俗小說地攤文學的慣用伎倆,難免流於爛俗。須知現代性的寫作發展到今天,已經鮮有什麼套路是前人沒有使用過的,能夠堅守忍住不說,比直白地說出來,更需要寫作技巧和內心的堅守。從這個層面來說,《海霧》的確是一篇有水準有堅守的作品。

當下的閱讀生態,很像是一種「巨嬰養成術」,移動互聯網帶來了信息的光速傳播,加之屏幕閱讀日漸取代紙張閱讀,讀者們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都習慣於被寫作者「喂飯」,甚至最好是已經經過咀嚼、消化的熟透了的內容。寫作者們唯恐讀者的瞬時注意力,不能夠理解一篇文章的主題、一條新聞的內容或者一部小說的情節。這是內容製造者的投機,某種程度也是讀者的損失。當我們越來越不習慣在閱讀的同時進行思考,閱讀的意義也就大大縮水。當讀者自以為用最少的腦力消耗,獲取最海量的信息時,這些信息大半是碎片化的、無效的。對於文學而言,這種審美習慣也無疑是一種退化。

如果說如今的內容製造者們唯恐文字不能夠被「秒懂」,《海霧》的作者卻反其道而行之,欲言又止,甚至是「忍住不說」。《海霧》的寫作,勇敢地違背了當下信息傳播的「時髦」,選擇了一條更為艱難的道路,作者沒有將自己的主題明白直接地告訴讀者,而是隱藏入了深深地「海霧」之中。作者始終不肯點破到底主人公有沒有病,到底韓曉斌的聲音是不是真實的,小說的結尾,可以說是「神來之筆」:「她閉上眼睛,緊皺眉頭,仔細去分辨這些聲響,她暗下決心,如果在這些聲音里,她聽見有人要她等待,哪怕只是幾個含糊的音節,一句虛弱的低語,她就留在這片霧裡,從此不再回去。」一下子模糊了真實與虛幻,甚至讓讀者相信那聲音是真實存在的。

有豆瓣讀者在閱讀這篇小說之後,留言說:「韓曉斌到底怎麼了……我看的模模糊糊的。」這是因為我們經歷過互聯網時代的閱讀後,習慣於文字之「顯」而不再能夠適應小說家在敘述故事時的「匿」,僅僅截取世界的一個片段甚至是一種感受,用嫻熟的技巧呈現給讀者,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種辦法撥開這層「海霧」,沒有揭開的謎題,就是作者意圖呈現的本身。

在這個意義上,《海霧》是一篇有閱讀難度的小說,也是一篇高明的小說。

用意象化的語言把小說變成詩

《海霧》這篇小說,情節非常簡單,斷斷續續斑駁踉蹌地講述了主人公「她」的故事,其傳神之處,在於不斷堆疊如野海、星光、迷霧、樹林等意象,來實現小說的詩意化,有一種又沉鬱又內斂的節奏感。作者並不適用複雜的句式或者生僻的用詞,平靜而帶有一絲憂傷的情緒就暗涌在文本始末,貫穿全篇,有一種憂鬱的詩意。

「詩意」不是小說的必需,但最優秀的小說都不約而同地富有詩意。

中國文學的歷史,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並不是敘事文學的天下,中國是詩歌的國度。但是近年來中國小說作者們更沉迷於故事的編造,而忽略掉小說也是需要具備詩性和詩意的,於是中國當代小說,能夠善於運用詩意的語言去搭建獨特的意境、傳神的氣氛的作者越來越少。

《海霧》的作者似乎十分擅長用這種嫻熟的陌生化語言,將故事本身就模糊的真實和虛幻混雜在一起,把小說詩化。例如她在小說的結尾寫道:「霧從海上升起來,上升又上升,準備纏繞并吞沒大地,他們才開始往家走,海霧吞噬著他們的影子,像一場追逐的遊戲。」一下子烘托出一種神秘而憂鬱的氣氛,把讀者捲入了海霧迷濛、時間模糊的意境中去。看似不著痕迹的短句,其實來自非常自律的寫作訓練和有意識的勇敢嘗試。即使讀者沒有辦法充分理解小說的內容,也會被這種意境的張力牢牢鎖住,這是人類感知藝術的本能。

大膽地猜測一下這位匿名作家

這次「匿名寫作計劃」的初衷是讓蒙面名家與匿名新人同台競技,來一場去掉姓名拋棄身份的文學格鬥。這個腦洞的確開得不錯,最大程度尊重作品本身,而不是作者的名氣。當代文壇也確實有許多名家「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但文壇似乎也步入了寡頭化、圈子化,只有大腕才能夠引起關注,這對於寫作本身是一種無形的傷害。

文學的邊緣化和大眾文化的泛娛樂傾向,又讓文壇圈子化、寡頭化愈演愈烈。以至於很多作家已經被目為娛樂人物存在,媒體只關心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而不關心他們具體寫了什麼,我想這對於他們本人的寫作才華也是一種被動的無視,也讓很多作家失去了突破的動力。匿名作家的策劃者,要把文學的歸文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匿名寫作」,就類似歌壇的「拒絕假唱」。

可是蒙面的寫作者,到底是誰?在讀完了作品之後,還是忍不住想去知道。有時候人在吃了雞蛋之後,真的也會想去知道蛋的生產者。「蒙面歌王」揭開面具之前,作為這篇《海霧》的評論者,筆者想大膽猜測一下作者是誰。

在腦海中無數次地翻找比對,有一個名字閃現出來,很可能撥開了這片海上的迷霧。

這篇小說的作者很有可能是旅美作家張惠雯,她曾經在2006年的《收穫》上發表過一篇《水晶孩童》,讓人印象深刻。只是她當時的語言似乎還沒有《海霧》中這樣嫻熟自由。但文字中流淌的神秘、氤氳、憂傷、深邃的氣息如出一轍,有非常清晰的辨識度,因為在當代華語作家中,能夠具備這樣寫作個性的作者並不多。

如果我的猜測是正確的,期待能看到張惠雯更好的作品。

(註:該評論只代表書評人個人意見,與大賽評委意見無關,亦不作為比賽評審參考。)

匿名作家001號

《海霧》節選

不必害怕:這島上儘是聲音,音樂,很好聽的,不傷害人。有時候有千種的樂器在我的耳畔錚錚地響;有時候,我恰從長睡醒來,有些聲音能使我又瞌睡起來;隨後,在夢中,我覺得天上的雲彩裂開了,露出了富麗的東西,就要落在我的身上;以至於,我醒了之後,哭著願意再回到夢中。

——莎士比亞《暴風雨》

去野海要繞過那一趟狹長的鐵柵,前幾年是不必這樣做的,低矮的樹叢里有一道坦途,看海的人們從這條路上走過去,潮濕的塵土散落在腳踝上,再任由海水沖刷乾淨。那時每年雖然也有人溺亡,但沒人將責任歸咎於這片海。投入大海的人們總有許多種理由,有時是半陰的天空,有時是海草與浪,載著他們吞吐著咸與苦,再緩緩駛向深處。但哥哥卻說,死在海里的人終歸是要漂上來的,遠遠看去,像一隻白色的筏子,是遠遊之父,也是航海者之友,上下浮潛,迴旋或者等待,海水進入人的身體後,人就會變成海的一部分,我們終究都要回到那裡去。

她自然相信哥哥的話。哥哥患有哮喘,不能經常去看海,海霧會堵住他的氣管,讓他失語、高燒、說夢話,所以她只能獨自來到這裡,天色將晚,風與海浪的聲音混淆在一起,十分嘈雜,像是一場飛濺起來的爭吵,兩艘小船被丟在海邊,一位推著自行車的中年女人朝她走過來,深藍色的紗巾遮住幾乎全部臉龐,雖然看不見她的樣子,但她知道這個女人是誰。這個女人常年依靠這片海過活,也是海的一部分,自行車後面綁著泡沫箱子,夏天賣雪糕,冬天賣煮熟的玉米。她曾買來一穗玉米,只吃了幾口便吃不下了,猛烈的風迅速將玉米所散發出來的熱氣帶到海的深處。她將半穗沒啃完的玉米埋在沙子里,天很快便黑下來,她回家時,正遇上施工的工人從卡車上卸下廢料,再一點一點將鐵柵搭建起來。

那天也是她第一次聽見那個遙遠的聲音。學校放暑假,她從外地回到這座海濱城市,每天睡得很晚,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半夢半醒,閉著眼睛刷牙時,她忽然想起一個人,韓曉斌,好像是年少時的鄰居。有那麼幾年裡,他們一起上學,後來她跟著家人搬離至此,她想,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這一刻是不是也還沒睡醒呢。就在這時,她清楚地聽見窗外有人喊了一聲,韓曉斌。那個聲音跟她的聲音有點像,但又不完全一樣,她的聲音有潮濕的氣息,勻稱而平穩,那個聲音要更加急促、尖利。她以為自己仍處於夢中,便沒有睜開眼睛,繼續刷著牙,上上下下,然後她又聽見兩聲,韓曉斌,韓曉斌。她心裡一驚,頓時睜開眼睛,卻只看見鏡子里的自己,頭髮蓬亂,眼睛通紅,嘴角流下一道牙膏沫。

……

小說原文詳見「文化有腔調」公號

END

文化熱點 盡在掌握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文化有腔調 的精彩文章:

重溫馬拉多納帶領阿根廷奪冠時刻:一路上我捧著大力神杯,像捧個嬰兒

TAG:文化有腔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