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最美的十二首詩(汪劍釗 譯)
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
Александр Сергеевич Пушкин
(1799年6月6日—1837年1月29日)
俄羅斯著名文學家、詩人、小說家
被譽為「俄羅斯詩歌的太陽」
他出生於一個傳奇的貴族家庭
曾祖父來自非洲,曾隨彼得大帝南征北戰
家中藏書頗豐,結交文學名流
因此他從小就熟練掌握俄語和法語
童年時期創作的詩歌就已讓他頗負盛名
在青年時期
他因思想進步、謳歌自由
兩度受到沙皇流放
但他從未消沉,而是更加堅定地嚮往光明
他的作品熱情洋溢、優美浪漫
充滿了對自由、對生活的熱愛
展現了俄羅斯民族樂觀昂揚的精神
1837年,他因維護妻子、與人決鬥而犧牲
舉國震驚悲嘆道:
「俄國詩歌的太陽沉落了!」
著名詩人、翻譯家、評論家汪劍釗老師特別甄選了12首他翻譯的普希金經典作品。一起來賞讀吧!
普希金詩十二首
汪劍釗 譯
致娜塔莎
美麗的夏天凋敝了,凋敝了,
明朗的日子正在飛逝;
黑夜那綿綿的迷霧
在打盹的影子上瀰漫;
肥沃的田野一片空曠,
嬉鬧的小溪變得冰涼;
蓊鬱的森林愁白了捲髮;
天穹顯得黯淡而蒼茫。
心愛的娜塔莎!你在哪裡?
為何見不到你的蹤影?
莫非你不願和知心的朋友
分享那共同的時光?
無論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還是在芬芳的椴樹蔭下,
無論清晨,還是傍晚,
我都見不到你的倩影。
很快,很快,寒冷的冬天
就要造訪森林和田野;
在煙霧繚繞的農舍里,
爐火很快將熊熊燃燒;
但我還是見不到迷人的她,
彷彿籠子里的一隻黃雀,
沮喪地獨坐在家中,
深深地懷念我的娜塔莎。
秋天的早晨
一陣喧囂;田野的蘆笛
打破了我幽居的寧謐,
伴隨戀人可愛的倩影,
最後的夢幻飄然而逝。
夜的影子已經溜出天空,
朝霞升起,閃爍著晝光,――
我的周圍是一片空曠……
她已離去……我彷徨在岸邊,
晴朗的黃昏,她經常在此漫步;
在岸邊,在如茵的綠草地上,
我卻找不到一點她的芳蹤,
她美麗的纖足留下的足跡。
我憂傷地徘徊在密林深處,
不停地念叨著天使的名字;
我呼喚她,――只有空寂的山谷
遠遠地回應著這凄涼的聲音。
我充滿了幻想來到小溪旁;
溪水仍然在慢慢地流淌,
水面卻不見那難忘的倒影。
她已離去!……我和心上人
暫別幸福,直到甜蜜的春天來臨,
秋天那一隻冰涼的手
摘除了白樺和椴樹的樹冠,
它在光禿的密林中喧響;
黃葉不分晝夜地在那裡旋轉,
白霧覆蓋著冰涼的波濤,
偶爾划過秋風短促的唿哨。
田野,山岡,熟悉的密林!
啊,神聖的寂靜守護神!
我那憂愁和歡樂的見證者!
你們已被遺忘……直到甜蜜的春天來臨!
真理
亘古至今,智者們一直在尋找
真理那被遺忘的痕迹,
他們無休無止地在解釋
老人們代代相傳的傳說。
他們堅信:「赤裸的真理
就秘密地潛伏在泉井深處。」
他們友好地暢飲著井水,高喊:
「一定能在這兒找到真理!」
可是,有人――死者的恩人
(彷彿就是醉漢老西林),
成了他們愚笨的見證人,
不堪那井水和叫喊的折磨,
拋開了我們愚昧的念頭,
他第一個想到了美酒,
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發現真理恰好在杯底。
不曾到過異邦卻心存嚮往
不曾到過異邦卻心存嚮往,
而對熟悉的故土卻諸多責難,
我總在說:在我的祖國,
哪裡有真正的智慧,哪裡有天才?
哪裡有靈魂高貴的公民,
為熾熱的自由而大聲疾呼?
哪裡有這樣的女人――熱情、迷人,
又生動活潑,她的美麗並不冷酷?
哪裡能找到無拘無束的交談,
快樂、自由,而又才氣橫溢?
我和誰無須作冰冷而空洞的應酬?
祖國啊,幾乎讓我感到了仇恨――
可是,昨天,我見到了高利金娜,
從此,我不再對祖國有任何怨言。
復活
野蠻的畫匠以稀鬆的筆法
把天才的一幅作品抹黑,
毫無意義地在上面描畫
自己不成章法的劣作。
許多年過去,互不相容的顏色
像枯朽的鱗片一般脫落;
在我們面前,天才的創造
再度呈現往昔的美麗。
伴隨著我痛苦的心靈,
我的困惑就這樣消失,
在這幅作品中,彷彿幻景似地
復現了最初純潔的時日。
我再也不會有什麼期待
我再也不會有什麼期待,
我再也不會愛什麼幻想;
惟有痛苦還伴隨著我,
那是心靈空虛的果實。
在殘酷命運的風暴下,
我鮮艷的花冠已經枯萎;
我孤獨而憂傷地生活,
我等待:末日是否已來臨?
就這樣,忍受著暮秋的寒意,
彷彿聽到冬天風暴的呼嘯,
如同一片彌留的樹葉,獨自
在光禿禿的樹枝上顫慄。
神奇的往昔時光的女伴[1]
神奇的往昔時光的女伴,
我憂傷而戲謔的虛構之朋友,
我在生命的春天與你相識,
那時充滿最初的夢想與歡娛。
我等待你;在黃昏的寂靜中,
你來了,像一名快樂的老婆婆,
穿著棉背心,戴著大眼鏡,
手搖鈴鐺坐在我的身旁。
你一邊晃動著兒童的搖籃,
一邊用歌聲讓我的耳朵入迷,
你在我的襁褓中留下一支蘆笛,
這支蘆笛被你施了魔法。
童年逝去,像一場飄忽的春夢,
這無憂的少年曾蒙受你的寵愛,
在顯赫的繆斯中他只記得你,
也只有你在悄悄地探訪他;
莫非那不是你的形象,你的打扮?
你的形象改變得多麼快速!
你的微笑像火焰般燃燒!
致意的目光彷彿火星在閃爍!
你的外套如同洶湧的波濤,
勉強遮蓋著你輕盈的身軀;
你滿頭捲髮,戴著一個花冠,
誘惑者的腦門散發著芬芳;
在黃色的珠鏈下,雪白的胸脯
微微泛紅,輕輕地顫動……
[1]本詩獻給普希金的乳母阿利娜·羅季奧洛夫娜。
生命的大車
有時,儘管它承載著重負,
大車卻依然輕快地走著;
魯莽的車夫,白髮的時間,
駕馭大車,從不離開車座。
我們自清晨便坐上大車,
我們鄙視懶惰和安逸,
喜歡令人暈眩的快馬加鞭,
大聲地叫嚷:快些!……
但正午不再有那份豪情;
我們受夠了顛簸,越來越怕
走過那些陡坡和溝坎;
大聲地叫嚷:慢點兒,傻瓜!
大車像先前那樣滾動,
直到黃昏我們已經習慣,
睡眼惺忪地來到夜宿的地方,
而時間仍然策馬往前趕。
葡萄
我不再為玫瑰感到惋惜,
它們伴隨輕盈的春天枯萎;
我喜歡成串成串的葡萄,
它們在山坡的藤蔓上成熟。
這是肥沃的谷地的美景,
這是金色秋天的欣喜,
橢圓的葡萄,晶瑩的葡萄,
彷彿少女的一根根手指。
致凱恩[2]
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
我的面前出現了你,
彷彿倏忽即逝的幻境,
彷彿那純美的精靈。
在浮世的喧囂中焦慮不安,
無望的憂愁折磨著我的身心,
但溫柔的嗓音不絕於耳,
可愛的面容讓我魂牽夢縈。
歲月流逝。驟起的風暴
驅散了往昔的幻想,
我忘卻你溫柔的嗓音,
也忘卻了你天使的面龐。
在窮鄉僻壤,在囚禁的幽暗中,
我的歲月在平靜地延伸,
沒有神明,沒有靈感,
沒有眼淚、生命和愛情。
我的靈魂被突然驚醒:
再一次出現了你,
心兒在陶醉中跳蕩,
一切又為它再度蘇醒,
呵,神明!呵,靈感!
呵,生命、眼淚和愛情!
[2]凱恩(1800-1879),普希金的女友。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憤慨!
苦悶的日子暫且忍耐:
相信吧,歡樂終究會到來。
心兒永遠生活在未來;
現實總是令人鬱悶:
一切都不長久,都會消逝,
而那消逝了的,更美妙動人。
冬天的道路
透過波浪般起伏的迷霧,
閃現出了一輪月亮,
在憂傷的林中空地里,
它灑下一道道憂傷的光芒。
在冬天寂寞的道路上,
靈巧的三套車在奔跑,
車上單調的鈴鐺
響得讓旅人更加鬱悶。
在車夫悠長的歌聲中,
有一種親切的東西:
時而是豪放的歡樂,
時而是內心的憂悒……
不見燈火和烏黑的茅屋,……
密林和積雪……惟有
帶著花紋的里程碑
一路迎面撲來,又退後。
寂寞,憂鬱……明天,尼娜,
我要回到心上人的身邊,
坐在壁爐旁忘掉一切,
看你一千遍也不厭倦。
鐘錶的指針滴答作響,
均勻地環繞著自己的圓周,
子夜趕走無趣的客人,
卻不能讓我們就此分手。
憂愁啊,尼娜!旅途無聊,
車夫打起了瞌睡,默然不響,
鈴鐺發出單調的響聲,
雲霧遮住了月亮的臉龐。
譯者介紹
汪劍釗,著名詩人、作家、學者、翻譯家,北京外國語大學外國文學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出版有著譯《中俄文字之交》《二十世紀中國的現代主義詩歌》《阿赫瑪托娃傳》《詩歌的烏鴉時代》《俄羅斯黃金時代詩選》《俄羅斯白銀時代詩選》等四十餘種。
※《詩歌月刊》六月頭條詩人:黃禮孩
※海岸:一切從大海出發——「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詩意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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