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101》為何讓人熱議?
「你上一次流眼淚是什麼時候?是在家,在幻想很多的事情的時候哭了。」
114天,3次公演,36首歌曲,49.8億播放(截止至6月28日),《創造101》帶著無數少女的心血、汗水和眼淚落幕了。從吳宣儀、孟美岐的「遺珠」再造,到賴美雲、范薇的「自我拯救」,國內女團的眼淚與汗水,第一次被放置到大眾眼前。
而從楊超越的「村花」爭議,到王菊的獨立女性宣言,一場圍繞社會競爭規則的大眾探討、關於性別審美的各抒己見,將《創造101》從一個定義中國新時代女團的偶像類綜藝,蛻變成一場反映人生軌跡和外部力量衝撞的社會之鏡。
本土偶像產業是否因《創造101》的火爆,開啟了啟動鍵?商業與資本之外,被改變命運的也絕不只是這101個女孩。
節目里金字塔式的座次、上位圈和下位圈的洗牌,與我們的生活何其相似。王爾德在《道林格雷的畫像》中寫道:It is the spectator, and not life,that art really mirrors. 的確,我們與pick的女孩是如此不同,又如此相同。
性別與階層:楊超越與王菊引爆的價值爭議,讓101成為社交貨幣
「人總是想一邊隱藏自己,一邊展示自己。」作為最具爭議的成員,「村花」楊超越亦是如此。一方面,她會認為說自己是全村的希望,是在開玩笑,想娛樂大家。「並沒覺得自己的出身有什麼不同,沒覺得我比別人不好在哪裡,或者不幸福在哪裡」。
但在不斷受挫,看到自己與「神一般」的女孩們的差距後,也會坦承「很多人或者有家庭送她們去好的藝術學校培訓,或者在好的大學裡讀書,但像我這樣的人,太難接觸到這個行業了。」
事實上,一個人的自卑與怯弱、勇敢和自尊往往矛盾的交織在一起。如同楊超越,對舞台表演感到害怕,想體面結束,卻又渴望進步成為有實力的強者。
在學校,她覺得自己不會為人處世、畏畏縮縮、被老師忽略,但在101,她有著分享僅有兩支口紅的善意,以及正視自身弱點、面對嘲諷以正面消解的智慧。而以她為意像,衍生出的無數議題,更將其一次次的推向名利場的風口浪尖。
根據貓眼娛樂專業版的觀察,截止總決賽當天,楊超越在101期間有11天登上微博熱搜榜。這一路熱度積累過程中,猶以第二次排名公布後,其一番「我粉絲給我投的!我就坐那兒,我不怕!」為催化劑,在6月2日-3日達到議論高峰。
一周後的第三輪公演,因為一段清唱的車禍現場,楊超越直接衝上熱搜「爆」字榜首,並在之後的一段對其老家、父親的探訪視頻發布後,於6月13日再度登上熱搜第一。微信公眾號領域,光是第8期節目那一周,就誕生了有關楊超越的42篇十萬+。
總決賽當天,因缺乏專業力度的獨舞,被冠以划水之名,再度「爆」上熱搜。隨後掀起了從傳統主流媒體到平台KOL,從特稿到圓桌評論的全方位熱議。
時至今日,忘詞的拖後腿也好,形似鴕鳥、神似錦鯉的自黑梗也罷,楊超越在社交平台上的熱度有增無減。所謂怪物新人,莫不如此。
以南方周末的一篇觀點來說,「人類最重要的核心競爭力就是傳播力,楊超越的傳播力勝過別的成員。」就像熊貓,它跑步比不過美洲豹,捕獵比不過禿鷲,但熊貓的萌就是傳播力。「難道我們的偶像創造就是比抓捕能力嗎?」
從傳播形式而言,二次解構的靜態圖、帶來戲謔的趣味動圖、富含衝擊性能夠引起特定人群共情的短視頻,反映人物內心起伏的特寫和針鋒相對、用詞犀利的評論,一起將楊超越推向了社交媒體的頂峰。
高處不勝寒,與其說外界在評價楊超越,不如說所有人在以她為對象,探討著這個世界早已存在的矛盾——階層流動和性別劣勢。
決定偶像成團的規則應該是什麼?偶像是否需要實力?實力的定義又是什麼?這些看似是粉圈的話題,其實與人類社會長久以來的焦慮別無二致。
桑德爾在《自由主義與正義的局限》中寫道,即使是最頑強的改革者也必須承認,生活是不公平的。但人又是有差異的,這些差異,在強調機會公平的社會中,遲早會走向前台。
至於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提出的,若假定社會的唯一作用——促進正義,是堅持消除那些不幸的人的劣勢。桑德爾質疑,那必須首先確定「哪一種差別應該真正成為不同分配份額的基礎」。
畢竟,「人們擁有什麼,且以何種條件擁有,什麼是人們應得的,以及如何擁有資格」是一個正義問題。可以看出,哲學家爭論多年的社會篩選基準,從理論到實踐都處在摩擦碰撞的敏感階段。
楊超越,一位因地域、階層、家庭等先天因素「輸在起跑線」上的弱勢群體代表,在佔有著得天獨厚的樣貌優勢後,踏入光怪陸離的娛樂圈,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偏愛,自然會引發關於競爭規則公平合理的討論。
她的低微出身是否對她的落後負有責任?她受到的追捧是否與其「能力」相配?面對這些錯綜複雜的問題,有的人將自己代入成同樣在成長在社會資源匱乏環境的弱者,有的人則將自己代入成工作中那個「投機取巧」幸運兒的對立面。
同理心與恐慌感並存,被聲討的楊超越早已不是楊超越自己,而是每個人綜合自己成長經歷和社會經驗後的價值投射。諷刺的是,討厭被標籤化的當代人,常常必須要靠為他人貼標籤,來尋找自我身份的替代品或對立面,以不斷確認自己的立場。火爆互聯網的王菊同樣如此。
回顧王菊的社交頻譜,第四期被Yamy選為旁聽生,隨後與馬東的對談因展現了成熟女性的獨立自信意識,而引發關注。5月底,由於「菊內人」的自發狂歡,王菊戲劇性的刷屏。
「中國碧昂絲」、顛覆傳統審美的破局者、都市中產女性的代言人,種種溢美之詞讓王菊從被規訓的娛樂工業中衝出,到第8期節目之時登上全榜第二的高位。而在5月26日至6月15日之間,就有161篇十萬+的公眾號文章誕生。
可以說,王菊和楊超越,這兩位帶動101衝破圈層,進入主流話語視野的成員,在話題性上互為表裡。表面上,圍繞楊超越的爭論是她是否五音不全、肢體僵硬,圍繞王菊討論的是胖與瘦、黑與白皙的審美取向,但內核則是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的競爭公平性,和女性更有強烈訴說慾望,卻又總是渾然不覺的身體焦慮。
反映在社交數據上,就是王菊和楊超越分別包攬了節目第六、第七、第八期的「爆點」,而這種病毒性的傳播廣度和深度,遠遠超過了孟美岐、吳宣儀對101大盤的維持。
如果說,不少pick楊超越的創始人,是以一種拯救「底層之花」的俯視視角來賞識她,想要改變她人的境遇,那王菊的支持者,則更多是將她作為反叛僵化教條、重新建構多元審美價值的象徵,改變自己的命運。
正是如此,我們會感受到一個模糊的印象,楊超越在社交平台上面對的是海量的批判,和對這種批判的再度批判。而王菊獲得的則是充滿好奇心的解讀以及安全正確的褒獎。前者由正到反再到正,後者則是由負到正。
這一點,從王菊的社交影響力路徑就可驗證,根據調查,有6成的粉絲在微博上見過王菊,微信體系內,26%的傳播來自公眾號,33%的人通過朋友圈了解。28%的人則通過熟人推薦。
短視頻的風口:賴美雲、段奧娟收穫命運的饋贈
但王菊並不是「推薦」這一通道的最佳代表,「B站邱淑貞」賴美雲才是這一途徑的佼佼者,根據統計,有35%的粉絲通過朋友圈或他人推薦pick了賴美雲,這一高轉化率高於成員29%的平均值。
或許正是由於小七在B站活躍的經驗,其微博表現同樣顯著:有57%的粉絲表示pick她是來源於微博的傳播,當然,以唱功聞名的傅菁,在這個指標上達到了58%。
平台之外,傳播介質的運用也值得探究。一邊是《創造101》節目的正片時間相當長,在短視頻不斷衝擊著長視頻的當下,有向外圍擴散的劣勢。一邊是成員上百人,每個女孩的鏡頭有限。
所以,直拍、花絮、公演現場和其他具有討論價值的片段,也都是獲得認同和青睞的吸粉利器。例如,《撐腰》、《忐忑》兩段氣場十足的表演,幫助孟美岐塑造了自己山支大哥、實力咖的形象。
而未播片段《阿刁+domino》的驚艷反差,在創造了千萬級的播放後,再度強化了段奧娟女團實力VOCAL的定位。根據統計,有45%的粉絲就是通過短視頻pick段奧娟,這一比例遠遠超過其他成員。當然,其在抖音上積累的演唱素材,也是促成她在短視頻這一指標上領先的原因。
所以,對女孩們來說略顯擁擠的正片之外,花絮也同樣重要。統計顯示,花絮吸粉轉化率最高的分別是Yamy、紫寧。兩者這一指標分別為53%、52%。而成員平均值為46%。要知道,花絮的受眾既有觀看正片的場內人士,也有外圍路人。它承擔的不僅是補充正片故事線,促進理解,更是挖掘亮點,提升101整體傳播價值的責任。
結語
從《創造101》的傳播路徑看,原始素材突破了節目正片,囊括了直拍、花絮,以及衍生而出的各種二次解讀的產品——表情包、押韻口號和嚴肅文字記錄。而從傳播主體上看,作為一檔互聯網產品,101的參與度是無可比擬的,偶像類綜藝從導師為主、觀眾被動觀看的模式調整為受眾具有決定權。正是這種規則的設置,才會使得觀眾的積極性比常規節目更高,路人也才會被「菊內人」包圍。
創始人送女孩成團的迫切、101成員女團成團的懇切,兩種心緒交織在一起,使得雙方可以目標共享。相似性自我認同也好,理想型自我認同也罷,101是一部曾經被遺忘、被邊緣,卻又不甘平庸、失利的女團鍛造史,更是一部當代人調和自身與世界衝突的浮世繪。它有著充滿英雄主義的孟美岐和王菊,也有著反英雄敘事的楊超越、范薇。
舞台雙通道的設計,帶來的並不只是比賽上的反差,更是對人生際遇的隱喻。我們每個人都或許會因為財富、地域、天賦等偶然因素站在不同的起跑線,甚至連意志的能動性,都會受到天生的影響。但這些並不足以框住我們的未來。也許別人三天就能學會一支舞蹈,你需要一個月,也許周遭依然覺得做偶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想,太過絢麗,不夠安定。但無論如何,請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TAG:Vlinka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