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研究】唐見端：中東「六國演義」中的美土互動

原標題：【中東研究】唐見端：中東「六國演義」中的美土互動

作者單位繫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

此前因為諸多問題，美國與土耳其嫌隙漸深。然而在土大選臨近之時，兩國關係又有些曖昧。月初，關於敘利亞曼比季庫爾德武裝問題，美土簽下合作路線圖。儘管美參議院拒絕向土出售F-35戰機，但最終21日美方還是向土交付戰機。

近來美土間的互動與24日的大選是否有關聯？美土關係是否能峰迴路轉？本版編輯特請中東問題專家唐見端來做一番解讀。

賣戰機 三方同演一齣戲

問： 美國參議院此前阻止向土耳其出售先進隱形戰機F-35，但美國政府最終還是向土耳其交付了飛機。美國這一舉動傳遞了什麼信號？

答：美土間有關F-35戰機的糾葛早在2016年7月就已開始。當時土耳其發生了未遂政變，躲過一劫的埃爾多安怒斥美國從中作祟，兩國關係由此持續緊張。儘管如此，政變一星期後，F-35生產商洛克希德·馬丁公司（下稱洛馬公司）發表聲明稱，原定向土耳其供應F-35戰機計劃不變，其生產線將在6至12個月之內啟動。隨後有消息傳出，土耳其在2016年12月開始跟俄羅斯商談購買俄制S-400防空導彈事宜。去年12月底，土耳其正式宣布與俄羅斯簽署了關於購買4套S-400的合同。此後美國政府一直對土耳其此舉提出異議，國會停售F-35的呼聲也一直不斷。政府的理由比較婉轉：既然土耳其是北約成員，購買的武器要具有通用性，也就是說要土買美國或其他北約成員國的武器。國會的理由則很直接：一旦S-400融入土耳其防空系統，同時又獲得F-35，則俄羅斯就會利用S-400後門軟體竊取世界上最先進的F-35技術。

令人費解的是，21日，也就是參院通過阻止向土耳其出售F-35的修正案當天，洛馬公司舉行了首架F-35交付土耳其儀式，同時宣布第二架飛機將於數日內交付，兩架飛機將在稍後飛往亞利桑那空軍基地，土耳其飛行員將在那裡接受培訓。而土耳其軍方和五角大樓官員同時出席了這一儀式。

其實，這是由洛馬公司、國會、五角大樓協同參演的一出國際政治劇。洛馬公司一馬當先，以守合同、講信譽商家形象出現，堅持交付。而參院卻似乎要跟每年向國會捐款的洛馬公司過不去，以國家安全名義攪黃買賣。但直接負責國家安全的軍方又對國會的愛國行為並不在意，防長馬蒂斯正與國會商談，以確保「阻止出售F-35」的詞語不會出現在聯邦國防授權法案的最終版本。但實際上，S-400要是真的融入土防空系統，從軍事意義上說，美國也未必吃虧。S-400固然可以安後門，但美國又何嘗不能對其零距離檢視，找到對付它的辦法呢？畢竟俄羅斯已經說了，S-400有能力擊落F-35和F-22這兩款隱形戰機。但美國真正擔心的是，通過購買S-400，土俄軍事合作將升級。

曼比季 美國「服軟」謀大局

問: 當土耳其重兵圍困敘利亞北部城市曼比季，直接威脅美國「保護」下的庫爾德武裝，而美國卻與土簽下合作路線圖。美國為何連連「服軟」，而不願與土耳其「決裂」？

答：這個問題涉及兩個方面：美國在敘利亞戰爭中的目標，美國如何處理與土耳其關係。

敘利亞戰爭與美國直接有關。2011年，美國在武力推翻利比亞政府之後，就開始著手試圖在敘推動政權更迭。美國的如意算盤是，利用伊斯蘭武裝分子推翻政府，然後由親西方的政治人物掌控敘利亞，使敘利亞成為約旦那樣的親美國家，而不是俄羅斯和伊朗的盟友。但局勢發展出人意料，俄羅斯出兵使如意算盤成為泡影。於是美國就開始實施旨在分裂敘利亞的「B計劃」。簡言之，就是通過支持敘東北部的庫爾德武裝使敘利亞維持分裂狀態。但此舉在危害敘利亞主權的同時又得罪了土耳其，因為土國內反對勢力庫爾德工人黨與敘利亞庫爾德武裝聯繫密切。一心想在敘利亞擴充勢力的土耳其乘機出兵，以打擊庫爾德武裝為由佔領了敘北部一些地區。

土耳其先佔阿夫林，後逼曼比季，擺出不惜與美軍一拼的架勢，實際上完全知道美國的用意。那就是，只要敘東北部不重回敘政府手中，被土耳其佔領或是被庫爾德武裝佔領都無所謂。而美國對土的算盤也是了如指掌。因此，當外界看到雙方在曼比季言語衝撞時，卻不知合作路線正在擬就。對於土耳其在曼比季的行為，美國本來就無需硬，所以也就談不上「服軟」。伸屈進退，雙方心照不宣，只是苦了把美國當救星的庫爾德武裝。

但從另一方面說，美國的確對土耳其很惱火。購買S-400還在其次，土與俄羅斯和伊朗共建阿斯塔納會談機制，這一舉動完全有理由被美國視為「叛變」。但美國還是與土在曼比季合作，並把F-35交給它，這當然也可以被視為「服軟」。

不過這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的美國版，美國非常清楚，在當前中東政治格局中，美國及其歐洲盟友需要土耳其甚於後者需要美國和歐洲。對於土耳其來說，美歐如果對其逼迫過甚，它可以在軍事上擁抱俄羅斯，在經濟上與中國進一步合作。而對美國和歐洲來說，土耳其至少有三個不可替代的功能。

第一，遏制俄羅斯的橋頭堡。土耳其在北約中軍力僅次於美國，它位處歐亞大陸樞紐，控制著貫通黑海和地中海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從而間接地控制了俄羅斯黑海艦隊的通道。因從烏克蘭收回黑海城市克里米亞，俄羅斯至今與西方嚴重對立，土耳其此刻的地位尤顯重要。第二，執行北約任務的主力軍。北約近年來加大了在黑海和地中海的軍事存在，除了遏制俄羅斯外，還向阿富汗、伊拉克、烏克蘭和巴爾幹地區提供各種形式的軍事援助。因其地理位置、文化淵源、軍事實力等諸多要素，土耳其在北約這類行動中扮演了主要角色。第三，調節難民潮的控制閥。在歐洲盲目追隨美國發動敘利亞戰爭後，大批敘利亞難民經由土耳其涌往歐洲，除引發當地居民強烈不滿外，更加劇了恐怖襲擊危險。歐盟不得不求助土耳其，由歐盟出錢在土耳其建立難民緩衝區。歐洲最怕土耳其在難民問題上翻臉，由此重現2015年那樣的難民潮。

土大選 國內因素更關鍵

問：儘管此前有媒體預測不會有候選人能贏得半數選票，土耳其大選或許會被拖入第二輪投票。但最終，埃爾多安還是在第一輪投票後順利勝出。考慮到土耳其在大選之前與美互動，埃爾多安是否刻意為之，以提振自己的選情？

答：這一推測能夠成立。畢竟，曼比季合作和F-35交付都為埃爾多安的外交得分，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選情。但是決定一國大選的還是國內因素。就埃爾多安而言，獲勝主要因素是時機把握和民意基礎。

這回埃爾多安競選班子的一個宣傳口號是，土耳其去年經濟增速超過中國，而這一切歸功於埃爾多安。原來，2016年未遂政變之後，埃爾多安為了安撫民心，投入數十億美元以刺激經濟增長。但是投資拉動型增長出現了負面效應，造成了目前的通貨膨脹和資金外逃。所以，當埃爾多安決定提前大選時，就有不少經濟專家認為，因為再過幾個月經濟負面效應就會進一步顯現，而解決問題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埃爾多安決定賭一把，在問題尚未充分暴露之前舉行大選，先把自己位子坐穩。由此看來，埃爾多安這回是賭贏了，他時機把握得好。

但埃爾多安勝選不完全是運氣，他有一個其他政治對手不具備的優勢，那就是民意基礎——支持他維護國家安全的民意基礎。近一年多來，土國內未見重大恐襲事件，而打擊庫爾德武裝捷報頻傳，選前又傳來逮捕恐怖組織「伊斯蘭國」團伙的消息，其「安邦強人」形象由此更強。事實上，在戰亂不斷的中東地區，民眾對安全的關注度往往會超過經濟，作為敘利亞鄰國的土耳其更不例外。

中東策 土態度反覆難測

問：那麼美土之間的這種互動，會對中東格局產生何種影響？未來中東會走向何方？

答： 2013年10月，美國資深中東外交官查爾斯·弗里曼在他的一篇中東演講中，開場白用的就是《三國演義》導語：「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當前的中東格局可說是六國演義——美、俄、土、以、伊、沙之間的博弈。

雖然在中東顏面大失，美國依然是中東最強勢力。它所面對五個國家可分為四個類型：盟友、對手、敵人、搖擺不定的盟友。為了保護盟友以色列、沙特，阻止對手俄羅斯在中東重建勢力範圍，挫敗伊朗這個敵人在阿拉伯世界的影響力，美國必須對搖擺不定的土耳其採取行動，避免其進一步倒向俄羅斯。美國最擔心的是，特立獨行的埃爾多安最終與俄羅斯結成事實同盟，由此中東格局將徹底改寫，北約將受沉重打擊。如今大選獲勝的埃爾多安地位更加穩固，而他對普京似乎一往情深，美國的擔心將由此加重。

但是美國手裡還有牌，F-35就是一張。土耳其已經訂購100架F-35，這將顯著增強土空軍實力，土當然渴望到手。但美國軍售歷來有一個不願說出的秘密，那就是通過軍售來影響和操控對象國軍方。這一點在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中盡顯無遺，突尼西亞和埃及總統下台，表面上是因為群眾示威，實際上是軍方按照美國旨意暗中對其逼迫所致。兩年前土耳其發生的未遂政變假如成功，那麼它將成為美國政權更迭的出色範例，「安卡拉之夏」的名氣會遠超「阿拉伯之春」。但埃爾多安現已警覺，通過軍方控制土耳其難度由此陡增。儘管如此，美國不會放棄這一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策略。

而美國還有一張牌。它能拉攏土耳其、同時對俄羅斯和伊朗都具有殺傷力，那就是讓土耳其長期佔領敘利亞北部地區，這個構想已在雙方曼比季合作中顯出端倪。從敘利亞戰爭開始至今，土耳其一直希望在敘利亞佔領一片「緩衝區」，而一旦美國投其所好，「美土聯軍」在敘北部長期存在，那麼普京要讓敘利亞「恢復國家狀態」的宣示將成為笑談，俄土伊三國協調機制也勢將成為無源之水。由於俄羅斯在敘利亞駐有強大軍力，而美國眼下又不願在敘投入更多資源，美、土聯手長期分裂敘利亞存在變數，但美國肯定會打這張牌。

按常理，親美近俄、左右逢源最符合土耳其利益，但中東事態歷來難遂人意，土耳其「翻雲覆雨」也屢見不鮮。可以預料的是，如果美國加大對土安撫力度，埃爾多安目前的「親俄」舉止會有所回縮。難以預料的是，在權力基礎加固之後，六國演義中的埃爾多安會做出什麼樣的驚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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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平台觀點

文章來源：新民晚報；國關國政外交學人微信公眾平台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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