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榮：中華民國是怎樣繼承大清帝國版圖的

文史 06-30

問：同盟會的革命藍圖裡面，並不包括東三省？

答：革命黨（同盟會）最初的革命理想是：恢復長城關內「漢地十八省」，一開始並沒有想過要將東北（滿洲）併入中華民國的版圖。

問：所謂「漢地十八省」，是哪十八省？

答：江蘇、甘肅、浙江、陝西、安徽、山西、江西、山東、湖北、湖南、河南、河北、貴州、四川、福建、雲南、廣東、廣西。史稱「漢地十八省」。

問：革命黨最初的口號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答：革命黨的理想是將滿清趕出「漢地十八省」的地盤、恢復明朝時候的地理版圖。革命黨並沒有打算要滿洲、內外蒙古（漠南蒙古、漠北蒙古）以及疆和藏。他們當時根本就沒有這個意識。

問：所以武昌起義的時候，革命軍打出的是「十八星旗」，寓意就是恢復「漢地十八省」江山。

答：是，所以1911年12月在南京舉行的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選舉，選舉人就是來自於十七個省的代表，其實有十六個是關內的省，只有吳景濂是來自奉天省（今遼寧）的。

問：後來還集體去拜了朱元璋的陵墓？

答：是。辛亥革命時期，孫中山到了南京，帶隊到明孝陵，去告慰朱元璋，說現在我們已經光復關內「漢地十八省」的江山了，祖宗你可以安息了。

問：章太炎、馮自由這些革命黨人早年在東京留學時，曾經召開過諸如「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年紀念會」一類的活動，他們認為「大清國」不是「中國」、真正的「中國」早在滿清入關的時候，就已經亡國了。

答：是，當年的革命黨人普遍認為：「中國」其實早就亡國了，所謂的「大清國」，其實並不是中國。他們認為，大清國是大清國，中國是中國。

問：據說孫中山多次提出，日本幫助同盟會推翻滿清，作為報酬，滿洲可以給日本。

答：我們看歷史問題要用歷史的眼光去看。當年的滿洲和今天的東北，不是一回事。許多人揪住孫中山這一點，說他「賣國」。其實這種批評對孫中山是不公道的。孫中山當年根本就不是「賣國」，因為那時在孫中山的眼中，滿洲根本就不是「漢地」，既然不是「漢地」，那麼就不算是「中國」的，既然不算「中國」的，也就無所謂「賣國」。

問：也就是說，孫中山對「中國」概念的理解，有一個變化的過程。

答：是的。什麼叫「中國」？這個問題我們今天看起來不是問題，但是在同盟會鬧革命、推翻滿清的那個時代，什麼叫「中國」？其實是一個問題。同盟會所要建立的那個「中國」，應不應該包含東北三省？這個問題在當時革命黨人中間，其實是模糊的，孫中山在這一點的認識上，有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

問：既然革命黨志在關內十八省，那麼為什麼在民國成立的時候，中華民國的版圖又包含了滿洲、內外蒙古、疆和藏？

答：那是因為在辛亥革命的炮火中，革命黨和清政府議和，在議和的過程中，談到了這個問題：新的中華民國，是只要關內「漢地十八省」呢、還是應該包含滿洲、內外蒙古、疆和藏？

問：革命黨人這時候才改變了想法？

答：其實以英國為代表的外國勢力也間接參與了革命黨和滿清的談判，當時這些殖民者和大清帝國有許多的歷史條約，例如《辛丑條約》、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正約》、中俄《伊犁條約》等等一系列的條約，殖民者不在乎你是中華民國還是大清帝國，他們在乎的是，新政權成立之後，滿清之前簽署的那些條約，你還承認不承認？能不能維持？那麼出於這個目的，列強就希望新成立的中華民國要繼承大清帝國的全部領土，東三省、內外蒙古、疆和藏等，如果不這樣，那麼列強就拒絕承認中華民國。所以革命黨人順勢而為，拋棄了此前「恢復漢地十八省」的革命理想，而改為繼承大清帝國的全部領土，成立一個新的民國，將明朝的漢地，擴張了一倍以上。與此同時，革命黨也很敏感地意識到：「十八星旗」、「漢地十八省」、「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這些口號對新生的中華民國不利，於是果斷廢除了這些口號，並迅速提出了一個新的口號：「五族共和」。

問：就是「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

答：是的。而且還開始廣泛宣傳一個新的概念：「中華民族」。

問：「中華民族」這個概念，使民國的版圖合法性，得到了初步的確立。

答：至少在表面上是確立了。民國成立之後，民國的精英們就廢除了「十八星旗」、而換上了「五色旗」。五色旗就是「五族共和」的意思。

問：據說，民國乍立，蒙古人就不幹了，他們鬧事，說要分家，單幹。

答：民國成立之後，蒙古的王爺們有意見了，他們說：我們蒙古在明朝乃至以前，並不是你們漢人的地方，我們蒙古臣服於滿清兩百多年，是懾於滿清的淫威。現在滿清倒台了，滿清將我們蒙古讓渡給你們民國，可是你沒徵得我同意，我們不服，我們蒙古人要恢復自己的國家。1919年北洋政府派出徐樹錚，帶兵入蒙，平復了這次風潮。

問：滿清遺族的態度呢？

答：不服。其中肅親王善耆就回到了滿洲，在那裡搞了個「宗社黨」，立志要恢復滿洲江山。善耆這幫人的邏輯也是很直截了當，他們說，那《退位詔書》是革命黨和袁世凱勾結起來、逼迫隆裕太后簽的，我們這些王爺不服，關內十八省原先是我們搶你們漢人的，現在還給你，我無話可說，可是滿洲是我們滿清世世代代祖傳的地盤，我回滿洲復國去，那總可以吧？於是在1916年，立志「復國」的滿清「宗社黨」在東北鬧了一起暴動，但是被張作霖果斷平定了。

問：1917年，溥儀還鬧了復辟。

答：1917年的復辟是張勳搞的。當年溥儀年僅11歲，他其實並不懂事。將復辟這種事的責任歸到一個年僅11歲、不諳世事的孩子頭上，我認為是不公道的，就算溥儀參與了復辟，他也不能承擔責任，因為他才11歲，一個孩子是不能承擔責任的，這個稍微懂一點法律、稍微明白事理的人都應該懂得。

問：後來溥儀又是怎樣被驅逐出的紫禁城？

答：溥儀被逐出紫禁城，則是1924年冬發生的事情。其決策人是馮玉祥，而執行人則是馮玉祥手下的鹿鍾麟等。

問：這個行為算不算是違反了1912年頒布的《優待清室條件》？

答：我覺得是違反了。《優待清室條件》第三條是這樣約定的：「大清皇帝辭位之後，暫居宮禁，日後移居頤和園，侍衛人等，照常留用」。這裡有兩點要留意的：1、溥儀何時搬出紫禁城遷往頤和園？約定不明，宜用協商。2、即便被趕出紫禁城，溥儀仍然有權居住在頤和園。但是溥儀被驅逐出宮的時候，鹿鍾麟告知他的是：擇住民居。

問：換而言之，民國將溥儀趕出紫禁城、另擇民居，是一種背信棄義的行為？

答：我認為是這樣。事後一幫滿清遺臣給孫中山寫信，說民國這樣蠻幹是背信棄義，希望孫中山主持公道、恢復《優待清室條件》。

問：孫中山是怎樣答覆的？

答：孫中山說，你們的小皇帝在1917年搞復辟，是你們違反《優待清室條件》在先。這次溥儀被趕出紫禁城，活該，我才不救你。這還不算，而且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國民黨北伐勝利之後，國民革命軍第6軍團第12軍的軍長孫殿英，將「清東陵」洗劫一空，其中乾隆皇帝和慈禧太后的陵墓被盜掘、被砸爛、遺體被毀滅。

問：國民革命軍這個行為，已經不只是「失信」那麼簡單，而是淪為「盜匪」了。

答：祖墳被挖這件事對溥儀的打擊很大。他得知消息之後，發誓「此仇必報」。日後溥儀鐵了心投奔日本人，與他的復仇心理有關。

問：孫殿英的盜墓醜行，沒有被蔣介石追究嗎？

答：沒有。國民政府其實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不起溥儀。直到「九一八事變」爆發之後，國民政府才猛然意識到溥儀對自己的冤讎，所以國民政府派了代表（高友唐）去了天津，找了溥儀，說：國民政府願意恢復1912年的《優待清室條件》、勸說溥儀千萬不要跟日本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