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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他的牛

十里鄉間小路,漫天 塵土飛揚,我的家鄉土橋村大約因此而得名。兒時的父親住在土橋村七社,兒時的母親住在土橋村六社。有一天,二十歲的父親趕著四架披紅挂彩的牛車迎娶了十八歲的母親,把她變成了土橋村七社的永久居民。牛為父親帶來了一個聰明的女人,一個賢惠的妻子,一個終生的伴侶,父親對牛的感情從此特殊起來,牛讓他覺得親切,牛讓他感到踏實。

包產到戶時,十幾口人的大家庭分到了一匹馬、一頭驢和一頭牛。馬高大俊秀,善於輕裝跑路卻短於負重載物,驢體格嬌小,只能幹些輕巧活,只有力大無比幹活踏實的牛深得父親喜愛。父親欣賞牛能吃能喝能幹,走路擲地有聲,幹活不知疲倦,是農家人最好的幫手。

喜歡牛,自然對牛有些偏愛。除了操心一家人的生計大事,父親最操心的就是喂牛。勞累一天的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給牛加料,趕著牛去河邊飲水,還會帶著牛在鄉間散步,愉快地看著牛吃草。「入陂草多牛散行,白犢時向蘆中鳴」,狂奔于田野上的小牛犢常常惹得父親呵呵大笑,滿心歡喜。父親、牛、草地、金色的夕陽、風中飄擺的蘆葦、還有靜靜流淌的黑河水,那是

一幅多麼美麗的圖畫呀!

父親在全村是養牛的好手,什麼樣的牛到了父親手裡都一樣會變得膘肥體壯,精滿氣足。父親說,養牛其實也沒什麼訣竅,就是要捨得,捨得拿好料喂牛,捨得花力氣給牛飲水,捨得讓牛休息,最重要的不能一次讓牛用過了勁。父親算得上是牛的知己,享受了父親如此厚愛的牛,也為我們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分家以後,我和哥哥都到了上學的年齡,家裡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父母親商量後,承包了村裡的10畝地,加上自家原有的10畝,共20畝。在還沒有現代化農業生產工具的年代,種10畝地也是很勞累的,種20畝意味著什麼?而且,為了提高單位畝產量,我們那裡採取的是套種的種植方法,一行玉米夾一行小麥,這樣收割機就派不上用場,小小的鐮刀就是唯一的戰鬥武器。

炎炎夏日正是收割小麥之時,父母親置身於密不透風的兩行玉米當中,揮舞著鐮刀,一刀一刀,割下一行行小麥。秋天收割玉米,又是一刀一刀,砍到一根根玉米。都說天上的星星數不清,可我覺得數不清的是父母揮舞鐮刀的次數和他們額頭上滴下的汗珠。小麥和玉米割下來,要搬運到打麥場上去,這時候就全靠牛出力了。父親把小麥一捆一捆裝上車,用繩子攬住,看上去像座小山,很令人擔心牛能否拉得動。但是,只要父親一聲吆喝,牛立刻挺身用勁,邁出有力的步伐,向目的地進發。

牛負載著近千斤的重物,一天要跑八九個來回,我常常能聽到它粗重的呼氣聲。父親怕牛太累了,爬坡時會幫著推車,空車回來的時候父親從來不坐。牛的任務遠不止於此,把20畝地的小麥一車一車拉到場上,接下來它還要拉著幾百斤重的滾子打場。西北高原上整個夏季幾乎無雨,太陽每天暴晒著大地,又干又熱,牛拉著沉重的滾子,一圈一圈,在酷熱中不停地走,直到麥粒全部從麥殼中脫出來。打一次場牛要持續走四五個小時,一年的小麥要打八九場。

夏收要持續兩個多月,這兩個月不僅是人,也是牛最忙碌最辛苦的時候,兩個月下來母親會消瘦許多,父親也疲憊不堪,而牛也得脫一次皮。父親心疼牛的辛苦,在牛料里加上胡麻油喂它,父親說,這相當於人吃肉,吃營養品。

冬天,西北大地沉入夢鄉,勞累了一年的人們終於有了略微輕鬆的時光,牛也在這個時候休養生息,預備來年的戰鬥。父親說冬天要好好的給牛蓄膘,這樣牛才能徹底恢復因沉重勞動而損傷的力道。玉米、榨了油的余料、麥糠……父親堅持著他的「捨得」理論,給牛一道道盛宴。乾草料鍘得很細,夜料添得很足,偶爾父親還給牛梳毛,讓牛享受貴賓一般的待遇。一個冬天過去,牛毛色發亮,精神抖擻,肚子圓鼓鼓的。

伴隨著春日陽光漸漸溫暖,牛再次踏進耕地。用它蓄積了一個冬天的力氣打理一畝一畝的田地。凍結的土還沒有完全融化,牛拉著犁鏵,父親扶著犁把,讓每一寸土地都變得鬆軟……

直到我工作,父母才退了承包地,也直到那時,牛才不再是我們家最依賴的勞動幫手。但是,曾經承載過父母殷切希望的牛,和父母一起戰鬥在西北遼闊大地上的牛,已經把根扎進了我們的生活,使我們永遠也不能忘記它,牛仍然是我們寶貴的財富和津津樂道的話題。

父母親老了,我期望他們安享晚年,不再勞累。但是,多次勸說依然難改他們繼續種地、繼續養牛的想法,我也只好依了他們。父親說,也就是老了,不然他一定辦個養牛場,當個養牛專業戶。

牛給予我們的一直是幫助,還有財富,即使微薄,也支撐我們熬過了艱難歲月。但去年,牛終於給我們帶來了痛苦,當然,那不是它的錯。2008年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無論如何不會讓人聯想起悲劇,但是悲劇就在那樣的時刻發生了。當時父親一個人在家,他正在用電鍘刀鍘草,他身體還是那麼棒,一個下午就鍘了上千斤草料,眼看就要完工。

為了把草料鍘得勻細,他將最後幾根玉米稈稍稍往機器裡面塞了塞,結果飛速旋轉的齒輪立刻將父親的右手卷進鍘草機,食指、中指、無名指的二分之一瞬間和玉米稈一起被切斷,手背的骨頭也被擠碎。只要一想到當時的情景,我就覺得心痛難忍,萬分悲傷。而堅強的父親居然忍住了巨大的疼痛,用左手努力地夠著電線插座,切斷了電源。但是,手被卷進鍘刀齒輪,還是抽不出來,父親用左手拚命倒轉齒輪,才將血淋淋的右手拿出來。他奔跑到村裡的衛生所,簡單處理後,才由親戚送到醫院……

在父親住院的日子裡,我屢次夢見自己因忘記了喂牛忘記了讓牛飲水而著急萬分。

出院後,我懇求父親放棄養牛,父親沒有說話。

過了一些日子,我在電話中說,爸你現在右手不能動了,家裡的活全靠母親一個人,會把她累壞的,所以就不要再養牛了。父親還是沉默著。

又過了一些日子,我再次打電話說,爸現在日子好了,我完全可以負擔得起你們的生活,你們別種地了,也別養牛了,行嗎?父親說,丫頭,我一隻手也可以給牛添草加料,我身體還好的很哪,養了一輩子牛,不養還挺著急的,你就讓我養著吧!

電話這頭的我只覺眼睛濕潤,無語對答。放下電話,眼前又浮現出一幅圖畫,金色的夕陽照著大地,黑河水在靜靜地流淌,父親叼一根煙,悠然地吐著煙圈,大牛正在專心致志地吃草,而調皮的牛犢卻在草地上歡快地撒野,一縷微風吹過,池塘中,蘆葦隨風輕舞,蛙聲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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