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美文 > 我和我娘度荒年

我和我娘度荒年

作者:白萬英

上庄人常說的一句話:「好出門,不如賴在家!」可我們一家遇上了無可奈何,眼下這荒年,我和我娘外出要討飯。」

每年春天缺糧,青黃不接時,外出要飯的就很多。記憶中,那是1943年的春天,那年春天,剛過了正月,我娘跟我和我姐姐說:」咱家的糧食不多了,不用幾天可能斷頓了,菜園的菜還沒長起來,樹葉、野菜還早著哩!妮子,你在家看門,剩下那點糧食你看著吃吧,我領上黑子出去找些吃的,要上幾天飯,也能給咱省一點,過幾天暖和了就動身,到哪兒去走著看著呢?還說不準。」我姐說:」娘,你可早些回來,我一個人在家裡還有些害怕。」我娘說:」你別怕,膽子大一點。白天好說,就是晚上你就找個女孩兒跟你作伴吧。」

這一天大清早起來,我娘起來跟我說:」黑子,咱娘倆今天就走吧,天氣挺好的,不冷也不熱的,你起!」因為家裡沒吃的,也就沒吃早飯,我娘兒倆就上了路,我姐戀戀不捨地把我和我娘送到灣子村口,分別時我們娘仨都難受極了。我和我娘走遠了,我姐還叫了一聲:」娘,你和黑子可早點回來。」我姐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轉過身子就往回跑,為什麼跑?家裡的事情很多,我和娘不在這裡里外外都得落到她肩上。

我和我娘度荒年

我娘兒倆就上了路,我姐戀戀不捨地把我和我娘送到灣子村口

我姐都走到看不見了,我娘回身,她說:」黑子咱往哪走呀?」我說:」不知道」。後來我娘說:」咱倆還是從沙石塘走吧,翻過山,出了長行溝就到了靈壽你姥爺家了,看你姥爺家有沒有吃的,能待幾天,算幾天。」就這樣我娘倆就走進了沙石塘。

到了沙石塘村正好趕上吃早飯,村西頭那戶姓李的人家認識我們,看見我們娘倆,就打招呼說,回來歇歇吧。我和我娘就坐了下來。李家大娘問我們沒吃飯吧?我娘說:」沒有哩,過了簸籮圈(村名)再說吧。」李大娘說:」簸籮圈還遠,還是吃上點再走吧,我家也沒什麼好吃的,就是炒麵。」李大娘給了倆碗和炒麵,我和我娘用開水拌了拌,一個人吃了一碗,撂下飯碗,我們就上路了,臨走時李大娘還熱情地告訴我娘倆」回來路過咱這裡還進家來歇歇。」

翻過一座小山,我們娘倆到了簸籮圈村,繼續走就進了長行溝,因為這條溝很長,有十里路,人們就叫長行溝,出長行溝過了河,那裡就是靈壽縣龍門溝村我姥爺家。我姥娘早年去世,就我姥爺一人孤苦零丁一個人守著個破家,看見我娘兒倆來了,有些唉聲嘆氣的,他不是不高興,而是發愁沒吃的,幾年來小日本掃蕩,有地種不上,種上收不回,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辦啥事都很難啊,他看到我就說:」黑子幾歲了,這沒長多高,能抬水嗎?」為什麼說這話呢?後來知道他吃水都是靠從河裡往回抬哩,假如我能抬動水,可不就幫上他的忙了。記得那天我們進我姥爺家門,天氣就不早了,我娘倆是又累又餓,而我姥爺也不說讓吃飯,等了好半天,他才說:」你們吃飯了沒有?」我娘說:」早飯都沒吃,吃啥哩?」我姥爺這才慢慢騰騰地找了些柴禾,在一個鐵鍋里煮那些白蘿蔔,裡邊只下了很少一些米,餾了幾個穀子面窩窩頭,沒多會飯熟了,我姥爺說:」吃吧,唉!也沒啥好吃的。」我和我娘這會兒確實餓了,谷面窩窩和菜湯也吃得很香。吃了飯,天也不早了,我和我娘躺在炕上,就睡著了。

我和我娘度荒年

這是我們上庄的祖山

第二天,早上太陽都出來老高,該吃早飯了,我姥爺還是慢騰騰地不提吃飯的事情,我娘看我有些餓了,急沖沖問我老爺說:」爹,黑子餓了,今早上吃啥哩?」我姥爺說:」吃啥?還有昨天晚上剩在鍋里的菜湯,還有那幾個谷面窩窩呢!」我娘熱了熱,我們娘倆和我姥爺又吃了一頓昨天的剩飯。吃過飯,我和我娘出去走了走,我娘低聲給我說:」黑子,看來咱們這次來使你姥爺不太高興,看樣子他也沒吃的,如果有吃的,他還不讓咱吃,咱倆在這歇上一兩天,就到別的村裡要飯吃,慢慢往回走吧。」到了第二天下午,我在姥爺家待不住就跑到河裡去玩,一到河邊就看見河裡有魚,我就挺高興。因為河的上游在澆地,下游的水就小,魚很集中,也很好撈。我撈了不少魚準備 回姥爺家去,正在往布袋裡裝的時候,忽然,我感到身上不舒服,渾身也沒勁,四肢無力,還頭痛噁心,就把撈下的魚又放回河裡,往回走,回到姥爺家躺到炕上一動不動,一句話也沒精神說。我娘摸摸我的頭跟我姥爺說:「爹,你看這黑子怎麼了,渾身燙成這個樣子?」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我摟到懷裡,娘的眼淚似水淌,點點灑 灑在兒的身上。娘呀娘,你為你的兒子不知流過多少眼淚,你為你的兒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受過多少罪,你為你的兒子付出的太多了。我姥爺看我娘急了,就說:「這孩子是個閑不住,爬高上低的,肯定是下河玩水去了,看!褲腿都濕了。」我娘說:「準是又撈魚去了,不會又碰上什麼吧?」(指的是神呀鬼呀的)我就這麼一直高燒不退著,不吃飯、不喝水,天天說胡話。我娘說:「要知道有這事,俺們寧可餓死家裡,也不出來討吃要飯東奔西走的。」我姥爺也不知從哪裡找來幾柱香,點著後,插到方桌上的一碗玉茭粒上,我娘還衝著那縷香煙磕了頭,還作揖。

我和我娘度荒年

我娘就不哭了,上到炕上,又把我抱在懷裡,我姥爺端了一碗水,和我娘倆人硬往我嘴裡灌

可過了幾天,我還是不退燒、不見好。我娘就跑到地下大哭一場,周圍的鄰家都來勸說,我娘就不哭了,上到炕上,又把我抱在懷裡,我姥爺端了一碗水,和我娘倆人硬往我嘴裡灌,我姥爺看著我嘴唇上一層層的干皮皮說:「可能是孩子前天路上跑得上火累著了,歇兩天看能過去嗎?」

過了沒幾天,我的病仍不見輕,我娘又病倒了,也是個高燒不退,一個炕上躺著倆病人,一邊一個,我姥爺害怕了,他聽村裡的人們說:我娘倆得得是傷寒病,這種病很不好,死的多,活的少,反正是死亡率很高。

我和我娘度荒年

走平路,路遠,一天回不去,走小路要翻山,擔架抬不上去,死在路上,更不好辦哩

我娘一病倒了,誰也管不了誰了,我姥爺一點辦法也沒有,急得每天團團轉,不是哭,就是磕頭燒香,要神靈保佑,可都無濟於事。請醫生沒有,買葯沒錢。有人說請個神婆看看,可沒錢神婆也不會來。也有人說:「得想辦法趕快把娘兒倆送回上庄,可不要死在這裡,死在這裡怎辦?後事誰來誰能呀!」再有的說:「娘兒倆病成這個樣子,要回上庄怎麼走?走平路,路遠,一天回不去,走小路要翻山,擔架抬不上去,死在路上,更不好辦哩。」更有的人說:「送回上庄,還不是沒吃沒喝的,他爹在外抗日,沒個音訊,都沒人來照顧,家裡只留下一個小女孩能承擔了這事?」

村上的人們都是好心,都為我娘兒倆出主意想辦法。最後,村上有個開明人士,這人有五六十歲,他對我姥爺說:「眼下最重要的是得想盡一切辦法,借幾個錢買點吃的,娘兒倆病了這麼長時間吃不上東西,餓都餓死了,人是鐵,飯是鋼,娘倆病得這麼重,吃你的谷 子窩窩能咽下去嗎?如果吃上些好東西,精神可就不一樣了,肯定會好的,那時候就有抵抗力了。娘倆病在你這兒得的,你這就往回送,不對,也不是好法子,而且現在,看這娘倆還千萬不能動。」我姥爺聽了這番話,腦子一動,覺的有道理,就這麼辦!於是橫下一條心,拆了一間房,把木料賣掉,買了些糧食。我記得有大米,我姥爺不會做飯,那幾天,天天熬大米稀飯。當我娘倆第一次把大米稀飯吃到肚裡時,就覺得味美可口,吃到了肚裡可舒服、可舒服了。又幾天過去了,這大米飯我和我娘沒有白吃,大米在肚子里發揮了作用,我和我娘似乎有點精神了,都覺得說話有勁了,眼睛也有神了,而且臉上也有光澤了,也不像前些日子都頂著病怏怏的死人臉了,又過了幾天,我們娘倆還能下炕活動了。

我們娘倆死不了了,也算爭氣,總算沒有辜負我姥爺作為一個長輩扒了房子給我們買吃的盡心儘力照顧的一顆心。

我姥爺看到我們娘倆精神漸好,很高興,但很快發愁的事又來了,因為買的糧食很有限,吃不了幾天就完了,吃完了怎麼辦?不能再賣掉房子吧?賣掉房子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這時候我姥爺在村裡到處求人想辦法,要把我娘倆送回上庄,怎麼走?我娘倆雖然身體有好轉,但畢竟是病了幾個月,要把身體恢復過來真不容易,而且龍門溝離上庄三十幾里山路,要走一條溝,還要翻一座山,兩個病人無論如何是走不回去的。這時候還是那個五六十歲的開明老者給我姥爺出主意,村裡有一家人生活比較好,他家養著一頭大毛驢,讓我姥爺去求人家行行好,把我娘倆送一下。我姥爺求了一遍又一遍求了兩天,人家都不願送。最後還是那個老頭上門說情,那家人才勉強答應了,送一下吧。

我和我娘度荒年

龍門溝離上庄三十幾里山路,要走一條溝,還要翻一座山,兩個病人無論如何是走不回去的

因為送我們這一趟沒有任何報酬,我姥爺拿不出分文,人家很清楚,這是白跑一回,所以沒有一點積極性,不管怎的,那天一大早,人家拉著毛驢來到我姥爺的家門口。我和我娘心情的非常激動,因為對上庄的思念,想家心切,特別是我姐姐一個人在上莊家里這快一個多月的光景,她是怎麼活的,想到這些很難受,我娘的眼淚就不停地往下流。要離開姥爺家,要上毛驢了,倆人因為腿軟,渾身沒勁,幾次都騎不上去,後來搭一個台階我們才騎到驢的背上。我娘坐前我坐後,我緊緊摟著我娘的腰,不敢松一下,害怕掉了下來。臨走時我姥爺啥也沒有給帶,我和我娘兩手空空,來拿得個小布袋,回得時侯又拿上,空空的,來的時候我和我娘穿得那身破衣,回去的時候還是那身破衣,來的時候是二月天不冷,回的時候是農曆天熱了。天熱了,我們還穿著棉衣呀,沒有換的,我和我娘身上頭上都長滿了虱子。我的頭髮也長得很長、很長,那時候沒有理髮條件,我和我娘的這副可憐相,引起不少人的同情,很多人都淚凄凄地,他們都說:「這娘倆,真可憐啊!。」我和我娘,我們當時的可憐相,引來我姥爺他們一村子窮苦人的憐憫,他們看著我和我娘騎上毛驢出村,過了河,進了山溝。

我和我娘度荒年

大概走了一個時辰,趕毛驢的人突然不走了,我娘很奇怪,為什麼不走了?趕驢人說:「我早上沒吃飯,毛驢昨天

我和我娘騎驢跟著趕腳得人,晃晃悠悠往前走,大概走了一個時辰,趕毛驢的人突然不走了,我娘很奇怪,為什麼不走了?趕驢人說:「我早上沒吃飯,毛驢昨天晚上也沒有餵飽,我要往回返,你娘倆在這歇一歇就慢慢往回走吧。」靈壽縣龍門溝村離上庄村那麼遠,這隻送了一程,大概還有二十里山路呢。我娘想了半天,心想:人家不送就不送吧,反正跟人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人家是白送,沒有任何報酬,送這一程路,就算行好了。」我和我娘從毛驢身上下來,腿軟得站不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們倆望著那趕驢的人和毛驢,越走越遠,人和驢都轉彎看不見了,我們也沒站起來。

我和我娘在深山溝里坐了好半天,真是呼天不應,呼地不靈。路上連一個行人都沒有, 看天空中一群一群的野鴿子在飛翔,小河中的魚也在水中遊盪,唯有我娘倆可憐啊,這二十多里路,可怎麼往回走呀,我們這樣,就是死在路上,也沒有人知道是怎麼死的。

歇了一會我娘說:「黑子,咱倆慢慢往前挪動吧,天黑了出不去,這大山溝里又沒有人煙,死到這兒,餵了狼,連個屍體也找不到。」於是我和我娘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開始挪動步子,上坡時都爬下走,下坡時都坐著往下溜。就這樣艱難地往前挪了有幾里路,渾身感到沒勁,口乾舌燥的,眼睛好像是在冒火花。又掙扎著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山溝不遠處的一個小村莊有幾個人家的煙筒里在冒煙,天氣已經是中午時分了。我娘說:「黑子,咱再費個勁往前走走,到了村裡還能找點吃的,哪怕找口水喝也行。」小河裡有水很涼,再說,我們的身體太虛弱也不敢喝。

我和我娘度荒年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睜開眼一看,正好山坡上有個老頭扛著鋤頭往下走,路過我們身邊

我們娘倆再艱難的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小河邊的樹蔭下,躺在那裡,再也走不動了,躺了一會兒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睜開眼一看,正好山坡上有個老頭扛著鋤頭往下走,路過我們身邊,看見我們娘倆這副可憐相,就好心相問:「你娘倆這是怎的啦?」我娘說:「俺娘倆回上庄,有病走不動了,孩子也餓了,還沒吃的,你老人家行行好,給我們點吃的行嗎?」那老頭說:「這大春天裡正青黃不接,什麼吃得都沒有,實在不好辦,要是有給你們點也可以, 可真沒有,沒辦法。」這老頭這麼說過,又於心不忍,過了一會兒老頭又說:」你們看那河邊有個小菜園,那是我家種的,那水蘿蔔長的差不多了,我給你們拔上幾個,吃幾個水蘿蔔,行嗎?水蘿蔔正長呢, 我們還沒捨得吃呢。」我娘說:「水蘿蔔也行,你行行好!」老頭給了幾個水蘿蔔,我和我娘一人吃兩個,非常好吃,非常新鮮,吃到肚裡也頂些飢餓。臨走時我還把蘿蔔葉子裝到口袋裡,我娘看見說:「對,拿回去還能腌著當菜吃呢!。」

我和我娘又踏上了艱難的回家路。走了幾里路,我娘有些後悔了,我娘說:「黑子,咱倆光說話走路了,也沒有問一問那個老頭姓啥、叫啥,人家真是個好人,你長大了要是路過這裡,可別忘了人家的好處,可要謝謝人家。」

我娘倆向前又走了一段路,看見那大山溝的深處有人家,有人就有希望,再仔細一看,我娘說:「黑子,那不是簸籮圈村嗎?就是來路過的那村。」我娘特別高興。 我說:「娘,你高興個啥?離上庄遠著呢!」我娘說:」那村裡是咱家的親戚,兒不怕,到了他家,他還能不管咱吃住嗎?」到了簸籮圈村天也不早了,村裡人們開始做晚飯。 一進村口正好就碰上那個親戚,我娘就和人家搭了話,那親戚把我娘倆上下打量了一下才說:「你們是誰呀?是上庄村的白家吧?」我娘說:「咋不是的?」親戚又說:「我怎麼就認不出來了,怎能成了這個樣子?」我娘說:「可別說了,要到靈壽要飯,還沒要,在龍門溝大病一場差點死了。」那親戚說:「唉!咱別在這兒說了,快回家吧。」

我和我娘度荒年

要到靈壽要飯,還沒要,在娘龍門溝大病一場差點死了

進了親戚家,屋子雖小,但乾淨利落,家裡雖不富裕,但看著他們今年的糧食還能接上秋。我們說了一會兒話,親戚家的飯也熟了,是玉米麵疙瘩,裡邊還放了很多榆葉和榆錢,味道挺好的,吃起來很香。我娘倆又飢又餓,一個人吃了兩碗,這時,肚子不餓了,疲乏來了,我和我娘就穿著衣服,躺在人家的熱炕上睡著了。

第二天,我娘跟我說:「黑子,咱們趕快走吧,這會兒天不太熱,咱們翻過這座山,過去就是沙石塘了。」這座山是靈壽縣和阜平縣的界線,山雖然不高,太陡,還沒正經路,走起來十分困難,上山時只有爬行,而下山,差不多就是往下溜,我們輕飄飄一路下山到沙石塘都沒有休息,回家心切,我和我娘順著眼前的路向著上庄的方向往下走,快走到溝口,我們遠遠看到遠處上來一個女孩子,穿的破破爛爛的,走近一看,原來是我姐姐!我姐姐看見我們倆跑著就迎了上來。三個人站在那兒,互相打量了好一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大一會兒,我姐才叫了一聲娘。我叫了一聲姐。一時,我們都覺得無比傷心和難過起來,我們仨緊緊依偎在一起,都哭了。多少委屈,多少難過,此時,我們哭呀哭呀,讓這眼中的淚水沖刷著心頭的難過,多少貧苦、多少冤屈,也只能用一場哭來表達著我們能活著度過春荒再相逢、再團圓的心情。

我和我娘度荒年

我們哭呀哭呀,讓這眼中的淚水沖刷著心頭的難過,多少貧苦、多少冤屈,也只能用一場哭來表達著我們能活著度

半晌,我娘說:「咱們都別哭了,都擦擦眼淚,天也不早了,往回走吧。」路上,我娘問我姐姐:「妮子,你是怎麼知道我們回來, 來接我們的?」我姐說:「是寺上村裡的堂妮子,路過咱村告訴我的,說是你娘和你弟弟從靈壽回來了,身體有病走不動了。我還問:『我娘他們還拿什麼東西沒有?』她說:『啥也沒拿。沒拿東西還走不動哩,拿上東西更是走不動了。』」

我姐姐說著又哭了,他說:「我遠遠看見你們兩個人,一看就是要飯的,誰知道竟是你們倆。」我和娘聽了,也覺得鼻子酸酸得。我看我姐,她腳上的鞋,已經穿成一雙燕尾巴鞋了,鞋底子後半部分早磨得沒有了,兩邊的鞋都也磨破,已經和拖鞋差不多,而身上,穿得衣服還是那身掏了棉花的破棉襖夾衣,想想一個月多月的光景,我們難,我姐姐又是咋活得呢。我姐看見我倆衣裳兜兜里鼓鼓的就問:」黑子,你布袋裡裝的是什麼?」我說:」這是水蘿 卜葉子。」我姐說:」你裝那幹什麼?」我說:」是在路上吃了幾個水蘿蔔,葉子沒捨得扔,娘說拿回來當菜吃。」我姐說:」快扔了吧,都蔫了,咱家菜園子里水 蘿蔔長的挺好,天天吃都吃不完哩。」

我聽了,順手掏出那些蘿蔔葉扔到眼前的小河裡。我娘仨相隨著回到了上庄村,回到了我自己的家。我和我娘把我們的家都打量了一番,看見炕上地下全是堆放的晒乾的楊葉,我娘高興地說: 「這就不怕了,咱有這楊葉就餓不死了,不知你姐費了多大勁弄了這麼多,真是娘的好妮子。」

我和我娘度荒年

我娘仨相隨著回到了上庄村,回到了我自己的家。我和我娘把我們的家都打量了一番

我娘說著,掀開牆角里放糧食的簍子,往裡一看,臨走時給我姐留的幾十斤玉米還沒在哪裡。我娘問我姐:」娘給你留的那點玉米還沒吃完,你就不吃飯?你是怎麼活的?」我姐說:」我是捨不得吃,要是放開肚子吃,幾天就吃完了。」我姐又說:」娘,你也別問了,也別詳細看了,你和黑子走了這麼遠,回到家還沒吃飯哩,我也沒吃飯哩,這一段我一天只吃一頓飯,我到菜園子里拔些菠菜,再拔幾個水蘿蔔,再拔幾苗蒜苗,給咱們做飯吃。」我姐一會兒拿回一捆子菜,洗了,切了,放在鍋里開鍋放上了玉米面,做出一鍋香噴噴的菠菜粥,他還腌了一些水蘿蔔和蒜苗,我們終於又吃到了自己家裡的飯。

回到上庄我的家,我和我娘的心情特別好,天天吃菜粥,身上也慢慢有了勁,第二天我和娘先到菜園裡和地里看莊稼長的怎麼樣。一看菜園的菜長的很好。地里那片小麥 長的比哪年都好,我娘說:「打下麥子娘給你們先蒸白饃饃吃,再吃上幾次西葫蘆、豆角、白面片。」過了沒幾天,家裡的那點玉米也就吃完了,地里的莊稼長勢雖好,但還成熟不了,還要再餓幾天肚子。就在關鍵時刻,村幹部來看望我們。他們看見我娘仨太可憐了,就主動問我娘有什麼困難。我娘說:」我不說你們也知道, 就是沒糧吃了,有點兒奈何,我們也不會外出去找糧,去要飯吃,得了這場大病差點要了命。」到了第三天村幹部研究,說是白玉琢同志多年抗日,常年不在家,留下這娘仨生活困難太大,這一次又病得這麼厲害,瘦得這麼皮包骨頭,咱們當幹部的不能看著抗日家屬餓死病死,一定要想方設法給予幫助,必須馬上解決一些吃的,說完,下午就給送來了幾斤黑豆。這黑豆是給八路軍保存的馬料,一般情況下誰都不能動,誰動誰受處分。有的村幹部說:」就是處分也得給抗日家屬解決一點,這是救命哩,馬能吃,抗日家屬就能吃。就是上級批評咱,咱也理直氣壯的好解釋。」

到了第四天上午,村幹部又從後樑上王旭奎(村幹部)家拿來一筐子玉米穗,是種地剩下的種子。這些黑豆和玉米兩樣加到一起總共有三十幾斤,就這些糧食,我娘仨省吃儉用吃了好長時間,這時候地里的莊稼有的已經長成,可以吃了,青黃不接也終於接上了,也餓不死了。我娘說:「這次出去的事今後可別告訴你爹,他要是知道了,非罵我不可。這也是萬幸,這麼大的病,病了這麼長時間沒吃沒喝的,就是沒有死了,還活著回來了,這可能是老天爺看見咱娘仨太可憐了,就免咱不死,好好活著吧,以後還許有好日子哩。」

我和我娘度荒年

村子裡的小孩子得知我從靈壽縣回來了,三三兩兩都跑來看我

回到家裡我最高興,最難忘的還是村子裡我們那批相好的小朋友。村子裡的小孩子得知我從靈壽縣回來了,三三兩兩都跑來看我,他(她)們中有:三亭子、黑狗子、煥妮子、德姐子、二妮子、過關子,小六子、小八子、小九子、棒小子、傻妮子、黑丑子、珍妮子、來鎖子、金榮子、三妮子(這些名都是小名),他(她)們來都不 空手,都拿著禮品,這禮品都是一樣的,什麼樣的禮品呢?都是杏,都是青青的,每個人拿那麼多,都是剛摘下來的,在我炕上堆放了一大堆。我吃了兩個,就是酸。還有一個小朋友從山坡上挖回來兩苗山丹花,給栽到我門口兩邊,花兒開的真紅,這真是山丹丹開花紅艷艷,越看越好看。他們在我家的小屋裡擠的滿滿的,誰都不想離開,都想和我一起出去玩的,有的說哪兒樹上有野雀窩,哪條河裡魚兒多,哪家屋檐下有麻雀,那個山洞裡有大蛇。我娘怕我跟上他們出去再上樹、再下河,就勸小朋友們先去玩,過幾天我再和他們出去玩。

編後感:

這是我們村現居臨汾的老人白萬英的回憶,非常感人,文章摘自他的著作《山旮旯的人》當中的篇章,三年前第一次讀,非常震撼,感覺回到父輩嘆息里曾經嘮叨過的年華,山西著名作家喬忠延先生在這本書的序文當中盛讚作者「寫了一部好書」,稱其風俗真、事實真,感情真,是的,作者禿的毫無修飾,土的不加渲染的語言本色,有力地塑造了本書的山地文化調性,這也是其以真而凸顯出的精神價值,可以說作者的記錄,其歷史文獻的意義遠遠大於自身文學的真情訴說了。

文章真實記錄了原阜平縣抗聯主席白玉琢這個抗屬家庭的生活,男兒在外謀抗戰,妻小在家度荒年,由此可見晉察冀抗日根據地軍民的不易。

我和我娘度荒年

作者百萬英各個時期的照片,有和父母在一起的,有畢業照和個人照片。

透過白萬英老叔的真情回憶,能讓人喚起五味雜陳的歲月感懷,戰爭,人情,災荒,真可謂親歷之下有感喟,生感染,有感動。疾苦,爹娘姐姐,玩伴,離亂中的村莊,那是一代人合著尿泥長大將深情年華埋在心底的記憶。

我和我娘度荒年

白萬英《山旮旯里人家》書影

我們村子不大,當年的抗日模範村走出阜平抗聯主席、區委書記白玉琢,走出後來失蹤的抗日幹部王耀魁,還有入伍走進晉察冀阜平團的老38戰士孫光正(如今遠在長沙曾經的華中建築設計院領導),當然,也有我爹李春秀,我二爺爺李玉才,劉永錄等軍人,也有後來隨我爹一起遠征平張、綏遠的脫下軍裝扛起擔架的李玉才和村人耿如意,耿同金等。

如今,我們上庄村即將走向有一輪離散,拜別鄉土,緬懷先人,殤我們上樓,我們現代化,我們要帶走村莊的什麼?

我和我娘度荒年

夕陽西下,我們美麗的上庄

鄉愁,不是無聊而慣寫的風花雪月的作家、文學家的類型標籤,鄉愁指代的是鄉村文明與社區文明銜接不起的代溝,缺得是和諧社會所需要的樸素真誠與良善,這是鄉愁的根本,鄉愁不是一塊臘肉,不是攤一塊煎餅、黃子本身,鄉愁之下,目見的是對一片地土既有娘親之戀又有烏龜王八蛋恨惡的思緒,既哀其不興,又怒其不爭,這是天下真鄉愁。

上樓,無疑是更上一層樓,樓上的風光與地上風光,差在哪裡,視覺與境界,文明、教化更不跟得上,想德不配位,光鮮的衣著,家有廳堂,上得廚房,內心依舊沒丟豬的齷齪,屁股上還帶著牲口的尾巴,人上樓,牲口的劣性怎麼丟在樓下,怎麼自己閹割了自己的尾巴,這是值得思考的。村民說,村幹部云云,但云雲裡面,村幹部還有臟,是不好貪之下骨子裡比豬食都臟,內心臟!想想,這才是真鄉愁。

真如手機朋友圈———「朋友圈裡沒朋友」一樣,由眼下到整個中國,真鄉愁,又非一城一地,一縣一村……

我和我娘度荒年

再上一片山環水抱的美麗上庄村

昨天,《福廣有禮》公眾號的老家小哥兒,看上這篇不是在不少人眼裡算不上文學、有真情的文字,一時感慨,離殤上庄,村人相別,寫下這些話。

如今我們小上庄嘩啦啦如一樹秋葉做隨風散了,整合,集中,這是大的方向,天下大勢,天道小民,堅定跟著黨和政府走,天經地義。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TA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