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盃賞析：足球政治與足球文化漫談
世界盃激戰正酣，看球之餘，不禁想起來十多年前和一位北京朋友的聊天，這位朋友也不算正兒八經的球迷，不過但凡年輕人大都對足球有點關注，那年正好是歐洲杯（非世界盃），作為一項僅次於世界杯的足球賽事，歐洲杯在中國也有人氣，和這位朋友的喝酒聊天中就不免談及足球，不過經過觀察，我朋友對於球迷如數家珍的一些國家隊或者俱樂部的情況不甚了解，雖如此，卻也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好像在當年還挺流行的，那就是「足球是其國家社會情況的一個縮影」。當時我並未對此話表示異議，也認為有些道理，畢竟也不是專業人士，雖然從小學就開始踢球，也是校隊一員，但終歸不是專業的足球理論人士，況且要涵蓋到社會層面，真的不敢託大，那次話題也就沒有繼續，歪了歪樓，轉向其他話題了。
這次世界盃的進行又讓我想起了這個話題，隨著閱歷不斷增加，也漸漸起了談論這個話題的心思，今天和大家聊聊自己的看法，一可以了卻一下當年中斷的話題，二可以趁熱打鐵和球迷朋友們一起聊聊足球的方方面面，也算是夏日的一次記憶漫遊了。因為一直都是憑藉記憶來講述，其中難免掛一漏萬，不及之處在世界盃期間可以不斷回憶補充。因足球起源於英吉利，因此話題就以英吉利的足球狀況來做講述對象，今天就來聊聊足球這項運動與社會、文化、宗教方方面面的關係吧。
現代足球起源於英吉利，借著工業革命的風潮傳遍世界，加之那個時代英語的強勢，故足球和許多現代運動一樣，都是由英國誕生流傳到了全世界，足球從英吉利的學校走向社會是有原因的，那就是當年的英國正好進行工業革命和殖民擴張，國家進入工業時代，原有的農耕體系逐漸瓦解，城市化進程加快，原來的農業人口來到城市，城市迅速擴張，原有的社會結構瓦解重組（城市尤為明顯），隨著工業、交通、航運的發展，新的社會關係形成，人們的結社已經不是原有的農耕形態，而是轉向行業形態（港口城市還有移民結社的形態---移民社區），那麼平時人群之間的交往（城市中）就有了新的方式和要求，足球就在這種情況下很快就獲得了下層城市平民的喜愛，加之劍橋足球法典的制定，足球和橄欖球完全分離成兩種運動，足球獲得了廣泛的社會群眾基礎，如同社會的自發秩序一樣，足球成為了城市平民之間的紐帶，在行業中尤其明顯。工廠的工人，煤礦的礦工，鐵路的工人都組成了自己的球隊，足球迎合了那個時代的新型社會關係的形成要求，在民間紮下根基。
除了行業球隊外，有以移民社區構成的球隊，還有以宗教信仰為依據組建的球隊，這種同一城市的不同社區和行業組成的球隊開始都是以本社區的民眾為擁躉基礎，大家約好比賽一場，民眾擁護本社區的球隊，為之加油助威，贏了歡天喜地，球員被視之為英雄，球隊的勝利就是本社區的勝利。輸了也不要緊，爭取下一次再贏回來。往往越緊鄰的球隊之間比賽越火爆，典型的就如東倫敦地區的西漢姆和米爾沃爾之間的比賽，每次兩個球隊相遇安保級別都要提高，因為這兩個球隊相距很近，在東倫敦西漢姆的厄普頓主場就在米爾沃爾的尼爾主場北面幾條街。又因為東倫敦是平民區，這兩家的擁躉又都是鋼鐵廠船廠工人為主，且在行業領域也是競爭對手，米爾沃爾是由蘇格蘭工人創立，敵對情緒又加強了幾個等級。而在蘇格蘭地區，由於宗教關係，格拉斯哥的兩支球隊---凱爾特人和流浪者成為百年的死敵，前者球迷大多為天主教徒，後者擁躉則為新教徒，兩支球隊假如要引進對立宗教信仰的球員，球迷一定大為反感以至於抗議。正是這種同城市同地區球隊的敵對競爭關係從另一面恰好使得足球這項運動大大的發展。
隨著英吉利在全球的擴張，足球也隨著這種擴張帶到了全世界，和今天好萊塢影視文化不同的是，當年是因為殖民體系帶動了足球運動的傳播。足球伴隨的足球文化也帶到了全世界，今天只要是某一俱樂部的球迷，不管在哪個國家，必然是敵視其最大的競爭對手，在國內的各大足球論壇，球迷吵架互噴是常態。今天你去遠離英吉利一萬公里的阿根廷，一個河床球迷是絕對不會誇讚糖果盒球場的，同樣每逢馬德里和巴塞羅那的球隊碰撞也一定是火星撞地球。曾經碰見過一個皇家馬德里的老球迷（中國人），他家裡牆上掛著皇馬的球迷圍巾，一問才知，早年去西班牙，在1955年就成為會員了，有趣的是他兒子後來也去了西班牙，做了一個網球教練，居住在巴塞羅那，就成了巴薩的球迷，我打趣的問他：你和你兒子會不會因為支持不同的球隊吵起來？老先生笑笑說：家裡不談足球！
隨著足球運動的不斷普及，伴隨著這項運動而衍生出來的球迷文化也傳播世界角落，在中國大陸二十多年前，意甲的三家北方球隊的球迷互掐，十年前英超的幾家強隊球迷互掐，這些年西班牙兩強的球迷互掐，不了解的朋友只要進入足球論壇竟以為來到了戰場，火窯板磚小李飛刀橫飛，不小心參與進去心臟受不了挨幾下是少不了的節目。
足球由於其誕生的社會環境，形成了獨特的足球文化，球迷對待自己擁護的球隊如信仰般的虔誠，最早的球迷來源於本社會或本行會，隨著球隊的知名度不斷提升，球迷基礎開始擴大，但是絕大多數情況都是「子承父業」，即家庭支持哪只球隊，下一代就支持哪一隻，用球迷的話來說，這就是足球信仰的傳承。今天你在周末隨意走過一家球會的球場外，不外乎一個景象，停車場停滿了車，裡面人聲鼎沸，外面馬路上冷冷清清，連車都很少。哪怕是一家身處低級別聯賽的球隊，都有無數的擁躉，且是鐵杆，舉家去球場助威成為英國人周末生活的一部分，周末去球場為自己社區（行業等）的球隊助威成為了一種生活方式。
作為一個外國人能快速融入當地的方式就是成為本地球隊的擁躉，和本地人一起為球隊助威，英國球迷只要知道你和他是同一支球隊的球迷一定會給予你極大的幫助，他們可以滔滔不絕的和你講述球隊的歷史趣聞，可以講述球隊歷史上的偉大球員和最值得驕傲的比賽，無論是麵包店員還是計程車司機抑或水暖工，都可以如數家珍的給你講述他擁護球隊的歷史、球員、印象深刻的一場比賽。在這一時刻，你對印象中英國人的刻板守舊形象定會一掃而空。對於他們來說足球就是生命，是伴隨著從孩童時期一直到成人階段以至於離開世俗世界回歸上帝懷抱最重要的生命組成部分。據前些年的一份足球專業機構的調查，全世界的各足球俱樂部，每逢比賽日上座率最高的聯賽出爐，這個結果另許多人大跌眼鏡，很多人會以為是英超，然而卻不是，雖然英超通過二十多年的運作，已經成為世界上運營最好的聯賽，版權購買者最多，但卻不是上座率最高的聯賽，只能屈居第二，排名第一的是英格蘭冠軍聯賽，也就是英格蘭的第二級別聯賽。為什麼？就是因為一方面這些球隊本身球場都不大，超過4萬人座位的極少，更重要在於球票相對便宜，加之球迷的忠誠度，看球是一種集體活動，是增加本地區民眾之間聯繫紐帶的機會，更豐富了民眾業餘生活的內容，平時沒有過多時間相聚，一起看球就成了選擇。
中國大陸轉播足球的時間不長，從改開後開始，最早的球迷都是國家隊球迷，隨著豐田杯轉播，讓中國球迷知道了足球除了國家隊還有俱樂部，90年代（實際80年代開始某些地區已經有俱樂部賽事的錄播）之後，隨著意甲的轉播，俱樂部球迷人數每年遞增，現在走在大街上只要做個隨機採訪，都可以找到不同俱樂部的支持者。本人就是曼聯俱樂部的球迷（由於年紀漸長也逐漸向博愛型球迷轉變），說到這裡，講個有趣的故事，那是2009年，曼聯到杭州打商業比賽，期間有一個球員和球迷的互動和採訪，一個很年輕的中國曼聯球迷問當時的球員魯尼和弗萊徹：你們成為曼聯球迷多少年了？兩位球員非常尷尬，魯尼支支吾吾言不及義，弗萊徹比較誠實，只能如實回答：我是流浪者的球迷。此球迷說：原來在曼聯球迷這一項里我比你強啊。此言一出球迷們鬨笑，弗萊徹只能抓耳撓頭。
足球從它誕生伊始，從社區擴展到城市地區達至世界每個角落，早已跨越足球這項運動本身。其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貝克漢姆現象，借著其俊朗的形象以及俱樂部的成績和98世界盃「愚蠢的一腳」而傳遍世界。這個現象一方面與足球緊密相關，另一方借著英語的強勢地位，通過大眾傳媒，特別是互聯網傳到全世界。貝克漢姆的成功一半歸於足球，一半歸於大眾傳媒，人們關注小貝已經不單單是專註其足球方面的成就，而是關注家庭、婚姻、時尚等方面，已經超出了足球的範疇，進入大眾生活。
曾經和一位利物浦球迷說：曼聯的成功是趕上了一個好時代--電視媒體和互聯網媒體的時代，加之其英超以來的戰績，兩項結合，成為世界體育俱樂部領域的排頭兵。利物浦恰巧錯過了這一時代，非常遺憾。而且這兩支球隊又因為所處地區的不同，形成不同的足球文化，曼徹斯特地區是工業革命的發源地，聚集了大量的產業工人，其城市性格注重保守勤懇的特徵，加之曼市主要是英吉利人，在宗教信仰上多為信奉國教，所以在媒體的眼中是寵兒（無論好壞）。利物浦是一個港口城市，行業多為運輸和貿易，隔海相望愛爾蘭，所以在利物浦有很多的愛爾蘭移民，而愛爾蘭又是天主教國家，所以從這一點上利物浦隊在英國就很尷尬，哪怕在歐洲利物浦的戰績比曼聯更好，真是在哪兒都有偏見啊。
足球承載了大眾很多的希望和夢想，通過足球可以凝聚一個國家，通過足球可以影響大眾。98年法國世界盃的決賽在法蘭西大球場進行，法國隊對陣足球世界的王者巴西，許多人看好巴西，因為有大殺四方的羅納爾多，但法國也有自己的靈魂就是齊達內。那場比賽之前法國在足球版圖中雖然是一支勁旅，但也僅僅是一支勁旅，雖然有歐洲冠軍的頭銜，但是捷克也有，而世界盃榮譽法國依然是零，那場比賽前全場的法國球迷高唱《馬賽曲》，那場面就算在電視機前也會動容，最終法國用一場酣暢淋漓的3-0贏得世界盃，全法國為之瘋狂，在埃菲爾鐵塔下，在凱旋門邊，法國人無論是黑人還是白人，無論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都是縱情歡呼：法蘭西萬歲！
眾所周知足球作為一個集體項目，場地很大，看過轉播的球迷都有經驗，只要從上方全景畫面，那種進攻與防守的律動感非常美妙，球員攻守時像潮水一般一漲一落，足球戰術多樣，這就要求球員對足球戰術的理解要深刻。在這裡作為足球比賽的重要組成—球員，就需要緊密的配合了，作為集體運動，如何處理好天才個體和集體之間的關係非常重要，猶如貝利與巴西，馬拉多納和阿根廷，齊達內和法國之間的關係。作為競技項目，當然是要贏，集體需要天才個體的火花，個體需要集體的協作配合，這是11人對11人的運動。極端的反例就是馬拉多納，在民間馬球王是大眾偶像，不過在他年輕時參加的82年世界盃卻頭腦發熱，無視集體的目標，過於強化個人發揮，在遭遇挫折時不冷靜腳踹巴西球員領受紅牌下場，使得阿根廷隊面臨以少打多的不利局面，最後的結局也不出意外，在第二輪的小組賽中阿根廷連輸義大利和巴西，打道回府。4年之後馬球王成熟了，不再任性的強調個人，而是把自己融入了球隊，在淘汰賽對陣英格蘭時的上帝之手和連過五人的進球，在決賽中送出的致命傳球把阿根廷送上了足球世界盃的寶座。同樣的集體性成功的案例在2004年的歐洲杯上，希臘用頑強的鬥志，堅強的防守，貫徹到底的戰術執行力，僅僅依靠幾個在歐洲主流聯賽里的邊緣球員，登頂歐洲之巔，創造了足球世界的希臘神話。
年輕的時候很喜歡和人討論戰術踢法、球員能力，不過那麼多年的看球經歷，漸漸明白，足球對於大眾不單單是一場比賽的勝利，而是自己心境的投射，許多時候帶著唯心。1999年的5月26日，在西班牙巴塞羅那的諾坎普球場，兩支小組賽就經歷過主客場的球隊在決賽相遇，兩支球隊都經歷了惡鬥躋身決賽。拜仁慕尼黑在半決賽淘汰了擁有出色雙前鋒（舍甫琴科、雷布羅夫）的由功勛教練洛巴諾夫斯基帶領的基輔迪納摩，曼聯在半決賽里以里程碑式的逆轉淘汰擁有豪華中場（齊達內、戴維斯、德尚）的尤文圖斯，比賽過程對絕大多數球迷已經耳熟能詳，在所有講述足球不可預測性的電視畫面中已無數次的播放過。在補時的三分鐘里，落後一球的曼聯通過兩次角球連扳兩球，實現逆轉，奪得歐洲冠軍杯，足球最不可捉摸的一面在這一場比賽中顯露無疑，不到最後的時刻絕不輕言放棄，那麼勝利女神才會眷顧你。這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令球迷陷入極度瘋狂，在轉播中主持說道：這是偉大的巴斯比爵士在天之靈保佑這支經歷慕尼黑空難的球隊，因為這一天恰好是巴斯比爵士的90歲誕辰，誰說這其中沒有天意呢？
足球自英吉利傳遍世界，每到一處都為大眾喜愛，許多地方把足球運動深深的打上了自己的烙印，足球規則沒變，足球參與者沒變。同樣的足球每到一處便紮根於社會，足球風格則帶上了本土化的特色。最早的英倫足球由於英國的地理環境，特點是大開大合，球員的跑動能力非常強，強調激烈的身體對抗，這是因為英國所處西風帶，在跨年度的聯賽中要經歷冬季，這個季節風大，經驗告訴我們冬天最冷就是冷在風裡，因此球員需要不斷的跑動來抵禦冬季寒風，加之足球與橄欖球同源，這種身體強對抗的傳統就保留了下來，形成了英倫足球的風格。不過足球來到拉丁國家就不是這種情況了，拉丁民族熱情奔放，恣肆隨意，所以我們看到拉丁足球都帶有很強的表演性（當然也不排斥成績），來到非洲就更明顯了，非洲足球那種原始荷爾蒙的味道強烈而濃郁。
在俱樂部層面，英倫足球的社區行業特徵明顯（近三十年逐漸淡化），而西班牙足球則帶有明顯的地區性特徵（兩大區域的對抗），義大利足球則是北方豪強的天下，德意志足球就像俾斯麥統一德國一樣，只有一支強隊也沒關係，為德意志爭取榮譽就夠了。在俱樂部方面，英倫足球在足球經營上最佳（德國也很不錯），這得益於其深厚的球迷基礎和足球文化傳統，因此英倫球隊無論大小都可以在六七八十年代競爭歐洲錦標，近二十年因金元對足球的影響增大，新的足球格局已然形成，那就是在國內可能會有諸如萊斯特奇蹟，但是在歐洲俱樂部的最高榮譽---冠軍杯的爭奪上已經被超強俱樂部壟斷，對於一個逐漸走向博愛型的球迷來說，不知這種變化會帶來什麼，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足球帶給我們的歡樂會一直持續。
願球迷們在這個世界盃的夏天充分享受足球帶來的快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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