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紫連天，朝陽山外山

狐

狸站在山坡上，眺望著小樹林。

天只蒙蒙亮，太陽還沒有升起來。樹林還在沉睡，葉子一動不動，一點聲音都聽不到。狐狸恍惚覺得，樹林正在離自己而去，正離得越來越遠。

狐狸輕輕嘆了口氣，耳朵尖抖了抖。

小樹林里現出了一個身影，慢慢走過來。狐狸睜大眼睛仔細分辨，遠遠地聞到混合了許多草藥味的香氣。

「是獾醫生啊。」狐狸小聲對自己說。

獾醫生慢慢走來，每一步都穩穩噹噹，像是只有下一步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狐狸的尾巴尖輕輕擺了擺，耳朵依然對著樹林的方向。

樹林一動不動，像是睡得很沉。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

獾

醫生走到狐狸面前，坐下，望著狐狸。

「獾醫生。」狐狸說。「謝謝你來送我。」

獾醫生點點頭。「兔子說他不來送你了，免得難過。」

狐狸低下頭。

「河狸在陪著兔子。」獾醫生說，「他讓我替他送你。」

狐狸望著自己的鼻尖，輕輕點點頭。

「走吧。」獾醫生站起來，「趁太陽還沒有升起來。今天是個適合出門的好天氣啊。」

天色已經開始變淺了。空中的一條條雲，像是在睡覺的魚。狐狸望了一眼小樹林，轉身跟著獾醫生，向著天空最亮的方向邁步，尾巴拖在地上。

「你來了半年多了吧。」獾醫生邊走邊說。

狐狸點點頭，又想起獾醫生未必能看到自己的動作，於是又補上一句：「是的。去年冬天來的。」

「來過這邊嗎？」獾醫生問。

狐狸想了想，搖搖頭。「沒有。」

「這邊有一大片花。」獾醫生說，「現在正在開。翻過前面的小山坡就能看到。開起來還蠻好看的。」

狐

狸點點頭。

「為什麼沒有來過這邊呢？」獾醫生問。

狐狸的耳朵抖了抖。「我也不知道。」狐狸慢慢說，「我是從西邊來的。可能是覺得往東走，就離小樹林越來越遠了吧。」

獾醫生點點頭。「覺得像是要走了？」

「是的吧。」狐狸說。

「今天真要走啦。」獾醫生嘆了口氣，頓了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旅行過很長一段時間呢。」

狐狸望著獾醫生。「沒有聽你說過呢。」

「年輕時候的事嘛……」獾醫生笑了笑，「有句話說，當你開始懷念年輕時候的時候，你就已經老啦。所以我一般不懷念，免得讓自己變老。」

狐狸看著獾醫生光亮的大背頭，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世界太大了。」獾醫生說，「年輕的時候雄心勃勃，想要去看看世界，想要知道世界上的一切。想要學會世界上所有的醫術。」

狐狸專心聽著。

「結果呢？」獾醫生嘆氣，「有做得到的事，也有做不到的事。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限制就在那裡，你能看見它，但是繞不過去。這就是做不到的事。」

狐狸點點頭。

「你可能聽不懂。可能覺得自己聽懂了。」獾醫生繼續嘆氣。「年輕就是好啊，什麼也不怕，有無數可能。哦到了，看。」

狐狸抬頭看，看見一大片紫色的花海，順著山坡一路流淌下去，又消失在另一個山坡後面。有絲絲晨風，一團團紫色小花輕輕搖擺。狐狸抽了抽鼻子，只聞到青草的氣味。

「我

們順著邊緣走吧。」獾醫生說，「小熊貓呢？你不是和他一起走？」

「他在前面等我。」狐狸說，「他說他最怕看送別的場面。」

「總是這樣的。」獾醫生點頭，「得到一些，就會失去一些。沒有離別，哪來的相聚呢？」

狐狸想了想，重又低下頭。

「相聚的時候很開心。」獾醫生繼續說，「離別的時候不開心。」

狐狸不知該說什麼。他只是小步跟著獾醫生，沿著大片花海的邊緣慢慢走，心裡有點希望永遠也走不到頭。

「這一大片，都是柳葉馬鞭草。」獾醫生說。「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狐

狸點點頭，坐了下來。他不覺得累，但也很想休息一會兒。時間最好就在這裡停住吧，或者慢一點也行。狐狸想。

「你看，它們的莖是方形的。」獾醫生指給狐狸看，「每一朵花都是小小的管子形狀，有五瓣花瓣，有時也能找到六瓣花瓣的。」

狐狸仔細看看柳葉馬鞭草的莖，又抬頭看看花。紫色的小花一團一團，安靜地在晨風中輕輕搖晃。

「這是馬鞭草的一種。」獾醫生說，「馬鞭草也可以當成藥來用的，外傷止血很好用。以前也叫『十字架的藥草』，是一種很重要的草藥呢。你要仔細認清楚，以後說不定會有用。」

「好。」狐狸說，點點頭。

「還有叫『維納斯的藥草』的。」鼴鼠的聲音從腳下響起來，「維納斯是愛與美的女神。」

「鼴鼠？」狐狸叫起來。

地上隆起一個土堆，鼴鼠笑眯眯鑽出來。「我在這裡等你們的啦。」

狐狸皺了皺鼻子，從柳葉馬鞭草的青草香氣中，分辨出了一絲熟悉的氣味。狐狸想了想，微笑起來。

「我覺得這裡送別很合適。」鼴鼠說，「馬鞭草還有別的用處呢。以前有傳說，說它能護佑家庭成員。」

狐

狸看看鼴鼠，又看看輕輕搖擺的柳葉馬鞭草。天色越來越亮了，太陽就要升起。柳葉馬鞭草細長葉子上的露水也明亮了起來，滾動到葉尖，顫動著掛在空中。透過一滴露水，狐狸看見一片紫色的天空。狐狸覺得眼睛有些發酸。可能是睡眠不足吧。

鼴鼠折下一片馬鞭草的葉子，遞給狐狸。「還有個說法，說睡覺的時候枕著馬鞭草，能睡得舒服安穩。這片葉子你帶著吧。」

狐狸點點頭，接過葉子，小心地放在耳朵里。耳朵里有點點癢，還有些安心。

「那我們就送你到這裡啦。」獾醫生打了個誇張的大呵欠，在臉上抹了一把。「太陽快升起來了，我也該睡覺了。不服老真是不行啊。」

狐狸快走兩步，走到最近的柳葉馬鞭草旁。他找了找，小心折下幾片葉子，遞給獾醫生和鼴鼠。

「這是給你們的。」狐狸說，「這是給兔子和河狸的。還有啄木鳥醫生、八色鶇一家、翠鳥和松鼠。還有海獺，麻煩河狸寫信的時候寄過去吧。鼴鼠說，馬鞭草能護佑家庭成員。讓這些馬鞭草葉子來護佑你們吧。」

鼴鼠笑嘻嘻接過葉子，轉身揉了揉臉。再轉過臉的時候，依然是一臉笑容。「沒問題，我會拿給他們的。」

狐狸看看天邊，太陽已經露出來了一線，把天邊的雲朵燒得紅澄澄的。「我也該走了。」

狐

狸轉向紫色的花海，用力吸了一大口氣，仔細聞聞其中那細細的熟悉氣味，直到實在憋不住了才呼出來。

「再見啦。」狐狸說，「鼴鼠，獾醫生，再見啦。」

「再見。」鼴鼠揮舞著手裡的一把柳葉馬鞭草葉子，獾醫生點點頭，打了個大呵欠，又抹了抹臉。

狐狸向著太陽的方向走了幾步，回頭對著柳葉馬鞭草的花海大聲喊：「再見！再見啦！」

晨風裡，花海一片沙沙聲。

狐狸轉過身，向著太陽的方向走去了。他緊緊盯著太陽，直到眼睛蓄滿眼淚，直到淚水從眼角滴下。

狐狸的身影消失在山坡的另一邊。紫色的柳葉馬鞭草花海里，兔子和河狸鑽了出來。

「再見啦狐狸。」兔子小聲說，臉頰上掛著淚痕，手裡緊緊捏著一片馬鞭草葉子。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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