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屏幕里伸出刀子，開始了一場大型的「集體謀殺」
在網上看誰不爽就罵誰，也不用承擔責任和後果。」
I Put A Spell On You
Feeling Good
Nina Sim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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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氣沒有地方出，不能罵周圍的人，不想惹麻煩，別人都覺得我和藹可親的。但是網路就不一樣了，
Tina現在是人人艷羨、性格爽朗的職場女精英，所以當她和我說起若干年前自己是個「噴子」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驚訝。
▍這是我唯一的發泄出口
大學時期，Tina和宿舍其他幾個女生的關係一直很僵，也沒有別的朋友訴苦。
「一對多我肯定不是對手，吵不過她們，憋著一肚子火，所以就要找個發泄口，正好看到豆瓣上有個女作家挺裝的，就特別想噴她。」
Tina說。
這位讓Tina 看不順眼的女作家，在文章中經常把自己描述成孤獨又清冷的女子。於是，Tina就在女作家的這篇文章下寫了諷刺的留言：
「 你真是個孤獨又清冷的女子啊！（請大家保持隊形）」
打完這段話以後，Tina覺得「心情格外舒爽」。
讓Tina更「舒爽」的事情還在後面。
很短的時間裡，數百位網友開始跟隨著Tina刷屏了數十頁這句話，連Tina自己都震驚了。
「我是個普通人，現實中也沒什麼朋友。但在網路世界裡，竟然被這麼多人擁護和認同，我覺得自己特別有成就感，特別開心！」
這次行動似乎給Tina的生活賦予了新的樂趣和意義，她開始計劃著一場更大規模的「罵人行動」。
Tina又一次成功了，這一次的支持和跟隨者比上一次還大，那種一呼百應的影響力，太爽了！
這次行動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Tina都沒有再見過女作家上過豆瓣。
「我會時不時看一下她的豆瓣，發現她真的離開了，每次都會覺得很有成就感。」
鍵盤是武器，屏幕是擋箭牌，噴子們可以敲出這世間最惡毒的字眼，一字一刀的戳在那些和他們沒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心上，逼得別人倉皇出逃，噴子們則躲在屏幕背後暗自爆爽。
「解氣！」
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被攻擊者將用多少時間來消化掉這種委屈和精神創傷。
現在，Tina自己也會在網上發布一些內容，也遇到了很多網路攻擊，在生氣之餘，Tina才漸漸感到了大學時那件事對於當事人的衝擊。
「現在有人經常在我的文章底下留言：只有我覺得XXX嗎？」
「這總會讓我想起當年那個保持隊形的事情，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Tina說。
「我現在覺得挺對不起她的。」
▍替天行道，行使正義
在網路的另一端，坐在電腦前的知乎大V郎先生髮現，有一段時間，無論他寫什麼，都有一個網友來謾罵攻擊他。
罵的話極為難聽，並且每隔一段時間還會無緣無故給他發送詛咒他的私信。
開始，郎先生以為是什麼人和他有過節存心報復他。
後來，郎先生通過網友的ID，找到了這個網友的微博，結果發現這個網友是個大學生，微博一片祥和，愛生活愛陽光愛動物，完全跟謾罵他的時候判若兩人。
於是郎先生就忍不住私信問了這個網友為什麼這樣持續地罵他，網友說：
「我不是噴子，也不想黑你，我只是為了還給知乎一個乾淨的環境！」
一貫好脾氣的朗先生很無奈，面對這種打著替天行道口號的噴子，他不知道該如何進行回復。
「有的時候我不敢回罵，如果我回罵，就會又被人噴玻璃心或者大V欺負小透明。」
「還有很多人會說我被罵是應該的，因為我是大V，就應該承擔這個。但我只是普通人啊！因為寫的答案好，被人關注的多，也不靠這個掙錢，我就應該承擔無端謾罵嗎？」
披著正義感外套的暴力行為，正在被施暴者合理化。
當噴子在進行著人身攻擊的時候，還喜歡在前面加上「我不是噴子，也不是黑你」這樣的說法，他們意識到噴子是個不好的身份，但往往後面的言論在實質上就是一種攻擊。
他們分不清楚什麼是「語言暴力」，什麼是「和平討論」。
「他說的不對，我們就應該怒懟他！這是我的言論自由。」
「為了世界和平，讓他滾出微博、知乎....」
他們假借正義的幌子，你一言我一語的「教訓」著他們的目標對象，但最終目的就是讓被攻擊者「服軟」，然後「徹底消失」。
采銅是浙大心理學博士、作家，也是知乎早年間的超級大V。
但現在，你在知乎上找不到署名為「采銅」的知乎用戶，只能看到一個有著65萬粉絲，並刪除了所有知乎問答的「無恥采銅」。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2016年4月，采銅出了新書《精進：如何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這本書一出版就賣得異常火爆，紙書銷量53.5萬冊。
直到現在，知乎上有關「如何評價采銅的新書精進：《如何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的問題，仍有近60萬的瀏覽量。
後來，采銅還在杭州舉辦了一場小型的讀書會，好多粉絲競相前來。
很多時候，名利是把雙刃劍，它會放大你的優點，也會放大你的缺點。
比如知乎上很多人認為采銅變得功利了，他出書、做讀書會，就是在利用知識變現，在割韭菜。
這樣的質疑聲越來越大，一些大V直接在知乎上發表文章，控訴采銅的轉變，形容他變成了一個令人厭惡的人。
他們列了一紙訴狀，告訴采銅為什麼那麼多粉絲對他轉成了路人、然後又路人轉成黑粉。
一時間，采銅成了眾矢之的，各路各派的人都開始來討伐采銅，有些人是為了看好戲，有些人是看他不順眼，有些人則是被誤導了。
「他們在群里商量怎麼攻擊我，而我就是個獨行俠。」采銅很無奈。
網路暴力的可怕之處在於，他們會展開地毯式人肉搜索，翻出你所有的材料，說過的所有話，重新組織羅列並加以臆想改編。
「他們都不了解我，只是在網上看到我說的話就把我塑造成他們以為的模型，然後就一直攻擊這個模型。」采銅說。
後來采銅為了平息這場網路暴力，自覺退出知乎一年。
但一年後，當采銅重回知乎，這樣的攻擊並沒有停止。
「他們覺得我人設塌了，而且我不管說什麼，都是在粉飾和修補我的人設。」采銅說。
采銅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擺脫網路暴力帶來的影響，但最後決定，「自打一記耳光，改名無恥采銅，然後徹底走人。」
「我絕無可能再回知乎。」采銅先後強調了兩次。
這應該也是網路施暴者最想看到的結果。
▍我就是正義
有些噴子在「行使正義」，而還有一些噴子覺得「我就是正義，和我期望不符的一切都是錯誤的，都該被攻擊」。
他們像巨嬰一樣，貪吃、自戀、偏執。更多的情況下，巨嬰覺得自己無所不能，所有人都必須滿足我的慾望，圍著我轉。
熟悉微信公眾號「深夜發媸」徐老師的朋友可能也知道她曾遭受過網路暴力。
徐老師第一次遭受網路暴力出現在「深夜發媸」的轉型期。
「我沒有跟粉絲打招呼，直接從情感號轉型時尚號了。」
當時，除了瘋狂掉粉之外，「深夜發媸」的後台評論區有很多粉絲留言表示不滿。
「取關了！你變了！為什麼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寫的真爛！......」無數的留言都在攻擊徐老師。
徐老師說，「我每天晚上看著留言哭，白天寫稿的時候也哭，真的度過了很難熬的一段日子。」
後來，「深夜發媸」的風格慢慢被大家接受，徐老師的生活也逐步走上正軌，但因為一件事又讓她感到網路暴力的可怕。
那天是徐老師生日，她早上到了公司就看到辦公桌上有人送她生日禮物，她非常開心的拍了禮物的照片然後發了微博。
但那天，發生了一件很悲慘的社會輿論事件，但徐老師一整天都不知道發生了這件事。
到了晚上十點多，徐老師上了微博，發現一堆人在評論區罵她。
「你真沒良心！看看這些網紅，當祖國發生了這種事情，她卻還沉浸在她的鮮花禮物之中」等等的攻擊。
徐老師說，「當時我才意識到，網友並不知道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狀況，他們覺得你就應該像我一樣，早上起床後就要很悲傷，然後在發一個悲傷的微博。」
經歷了幾次網路暴力事件後，徐老師覺得自己開始理解別人了，也嘗試去換位思考，因為很多公眾人物或者公眾事件，並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陰謀論，它只是一些機緣巧合下導致了大眾的誤解。
▍不爽我就人肉你
網路暴徒們還有一種強大的技能，就是人肉扒皮。
他們通過多方位信息摸查，最終能挖地三尺把調查者的祖先都扒出來。厲不厲害？強不強大？
他們除了在網路上瘋狂的攻擊目標，還要在現實生活中讓目標身敗名裂，徹底毀滅。
當扒皮結果被證實錯誤或者是一場誤會時，他們沒有一句道歉，而是一溜煙兒的消失至無影無蹤。
只留下這群無辜的受害者，可能在餘生中都活在這些陰影下。
JJ就經歷過被人肉扒皮的可怕過程。
她當年在知乎上也有不少粉絲，當她在知乎上回答了一個有關「女生相貌」的問題之後，就遭遇了瘋狂的網路暴力，甚至是人肉搜索。
當時的知乎提問者在提問的問題下面貼出了自己的照片，但引來很多人對提問者的長相進行了攻擊。
JJ就跑去評論區回復那些攻擊者：
「你們很沒有禮貌，知不知道你們對提問者的相貌歧視已經變成一種霸凌。」
沒想到，這些回復徹底激怒了一些網友，他們開始瘋狂的謾罵JJ。
他們找到了JJ的微博，翻她的照片，然後去JJ的直播里把不好看的表情做了截圖，在貼吧里到處發布，並配上「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她很醜嗎？」類似的話，引發大量網友跟帖回復謾罵。
到後來，這些網友不依不饒，他們除了去JJ的微博上攻擊她的樣貌，還攻擊JJ孩子的照片，言語非常惡毒。更可怕的是，他們開始人肉搜索JJ的學校、工作背景。
這件事對JJ的影響非常大，有一個月的時間裡JJ的情緒都很不穩定。
JJ認為，現在的網路暴力是不可能解釋清楚的，因為很多網友加入到罵人大軍里就是跟風。
他們不知道前因後果，但在圍觀的過程中，自己就會腦補出大量的信息，然後憑藉著自己的理解去臆想猜測，然後腦補出一個十惡不赦，很離譜的形象，然後去攻擊這個形象。
好像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和滿足感。
▍網路暴力殺人
《黑鏡》的第3季第6集《全民公敵》中講述了一個可怕的未來，當你看誰不爽時，在社交媒體上輸入「XXX去死」，當天被投最多票數的人將會受到機械蜜蜂攻擊而致死。
而這個看似荒誕的科幻故事，卻只是我們現實生活中的映射。
今年1月，澳大利亞年僅14歲的小模特 Amy Everett 因不堪忍受網路暴力而自殺。
「站起來，哪怕聲音顫抖也要勇敢發聲。」這是 Amy 臨走時最後的話。
但 Amy 仍然在今年1月選擇了自殺。
Amy 的父親在臉書上邀請那些傷害了 Amy 網路暴民們來參加艾米的葬禮「親眼見證他們一手製造的毀滅性悲劇」。
Amy 的親屬還將啟動一個名為 Amy之夢信託基金，試圖提高人們對欺凌、焦慮和青少年自殺問題的意識。
這樣的悲劇還有很多，過去也有，將來也不一定會停止。
我們能做的，只是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你，能夠在下一次敲下鍵盤之前想一想，你要說的話，會對對方造成怎樣的傷害？
用袁姍姍在TED上的一段話結束今天文章吧：
「作為過去也許將來還會遭遇網路暴力的過來人，我不希望再有人因為網路暴力而受到傷害，請善用人言，讓人言可敬。」
這是特稿組的第6篇文章，特稿的目的是為了讓大家能夠跳出關注於自身的內容，讓自己的心和腦都能走出去，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心胸更加開闊、成熟。
接下來，特稿組還會做關於「女性自我保護」的內容，我們希望大家在自我成長的過程中，也記得保護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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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圖插畫作者：rovoz 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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