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流轉不改顏，嬌花藏子惹人憐
「入夏之後，是蓮花的季節。」黃廷法的《浮生拾慧·蓮》如此說道——
「蓮花有數色，唯紅白二色為最。古人多喻白蓮花為淡妝嬌女，喻紅蓮花為濃妝艷女，已見楊萬里「恰如漢殿三千女，半是濃妝半淡妝」的詩句。
須彌座也選用了蓮花，取其莊重聖潔之意。周茂叔愛的卻是蓮花的品性，認為可作花中君子。這種用蓮花來比喻君子的高潔、淑女的天然、觀音大士的慈悲莊嚴是恰切的，很符合蓮花本身的特點。
這些權且不說，單是那「映日荷花別樣紅」，「憑欄十里芰荷香」的盛狀，就足以使人流連沉醉了。
也難怪愛花的姑娘們「采芙蓉，賞芙蓉，小小紅船西復東。相思無路通」。
也難怪才女李清照「誤入藕花深處，沉醉不知歸路」。
也難怪金主完顏亮聞歌柳三變《望海潮》後，欣慕「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景色，遂起投鞭南渡之志。
至若繁華逝去，只留新蓬靜立，仍像未開的花，和荷葉一併傲秋，此後便是採蓮的季節。蓮葉何田田中，到處都是魚戲蓮葉間，人戲蓮葉間的快樂繁忙景象。」
蓮，又名芙蓉，通稱荷花，乃蓮科蓮屬植物，為多年生水生草本。這「蓮姑娘」雖喜歡藏身水下，只露出花葉，但我們對它不見天日的根狀莖卻了如指掌，這就是我們熟悉的蓮藕。蓮藕在水下泥土裡橫行遊走，節部縊縮，上生黑色鱗葉，下生須狀不定根，體內有多條縱行通氣孔道，這些都是蓮莖適應水下生活的典型特徵。蓮葉則極富個性，葉面圓形，葉柄中空，從背部中央伸出，長1～2米，高舉著大葉片，形似一把雨傘或一個盾牌。
古代的文人墨客，現代的文人雅士好像都對蓮特別鍾愛。
季羨林先生在《清塘荷韻》里說：
「我腦袋裡保留的舊的思想意識頗多，每一次望到空蕩蕩的池塘，總覺得好像缺點什麼。這不符合我的審美觀念。有池塘就應當有點綠的東西，哪怕是蘆葦呢，也比什麼都沒有強。最好的最理想的當然是荷花。
中國舊的詩文中，描寫荷花的簡直是太多太多了。周敦頤的《愛蓮說》讀書人不知道的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他那一句有名的「香遠益清」是膾炙人口的。幾乎可以說，中國沒有人不愛荷花的。可我們樓前池塘中獨獨缺少荷花。每次看到或想到，總覺得是一塊心病。」
細想起來，學生時代就學過很多以它為題材的文章。印象最深的，還是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其中一段至今仍可背誦出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
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彷彿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古代詩詞里就更多了。
燎沉香，消溽暑。鳥鳥雀呼睛，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周邦彥《蘇幕遮》
湖上風來波浩渺，秋已暮，紅稀香少。 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蓮子已成荷葉老，清露洗， 蘋花汀草。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 李清照《怨王孫》
綠塘搖灧接星津，軋軋蘭橈入白蘋。
應為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
——溫庭筠《蓮花》
都無色可並，不奈此香何。
瑤席乘涼設，金羈落晚過。
回衾燈照綺，渡襪水沾羅。
預想前秋別，離居夢棹歌。
——李商隱《荷花》
城中擔上賣蓮房，未抵西湖泛野航。
旋折荷花剝蓮子，露為風味月為香。
——蘇軾《蓮》
九月江南花事休, 芙蓉宛轉在中洲。
美人笑隔盈盈水, 落日還生渺渺愁。
露洗玉盤金殿冷, 風吹羅帶錦城秋。
相看未用傷遲暮, 別有池塘一種幽。
——文徵明《錢氏池上芙蓉》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
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王昌齡《採蓮曲》
……
實在太多，無法一一列舉。當然，還有那首能脫口而出的漢樂府民歌：「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怎樣，這麼念一遍，你是否也覺得朗朗上口，韻趣十足呢？寫這詩歌的古人真有意思，明明跑去採蓮子，卻被蓮葉吸引了，反而專心致志地觀看蓮葉下的魚兒從東遊到西，從南遊到北。當然，這首詩描繪的主角——蓮，亦教人過目不忘、留戀不已，花可賞，籽可嚼，莖可食，還留給世人諸多名篇佳句和奇妙故事。
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清麗脫俗，人盡皆知，然而鮮有人知曉蓮花之奇。蓮花直徑10～20厘米，有清淡芳香；花瓣很多，通常從紅到白變化著，又長又寬，由外向內漸小，若湊近觀察，會發現內側花瓣和幾枚雄蕊樣的玩意兒緊挨著長，其實那是花瓣變成了雄蕊。
花瓣變成雄蕊？你沒聽錯，實際上，從花的演化和發育的角度來說，雄蕊確實是由花瓣變化而來的。建議你掀起外輪下垂的花瓣，是否看到了蓮花最外圍幾枚粉綠漸變的萼片啦？然後對比下你常見到的 其他普通的葉子，腦補下葉子到萼片再到花瓣的轉變……
也許三秒鐘後你便會恍然大悟。原來，很久很久以前，蓮，還有其他開花植物的祖先的花柄上是著生多輪葉子的，這些葉子為了吸引蟲子注意，開始 卸下綠裝，換成彩妝，同時調整葉形質地，使自己按一定順序安插在葉柄端上，形成一朵美麗耀眼的花。
有了葉子到花的演變階段作想像基礎，我們大概就能順勢勾勒出內輪花瓣進一步變成雄蕊的大致路線了。
對植物亦頗有研究的德國文學家兼博物學家歌德，對花器官正式下了第一個明確、精準的定義，很好地解釋了這一過程：花是適應繁殖功能的變態枝。如同毛毛蟲蛻變成蝴蝶，遠古時期的枝條也慢慢變出葉，為更好地實現繁殖功能，葉慢慢地變出繁殖結構，枝的上部極度縮短，最後整個枝條便演化成一朵花了。
或許你仍覺得這兩者之間差異過大，跨越甚難，難以置信。不要緊，請你將思路稍微拐個彎，想一想不太討人喜歡的毛毛蟲到超級討人喜歡的蝴蝶之間的轉變吧……如此生動、普遍的實例，最多只需一個月即可完成超乎想像的變身，我們又為何不能接受植物花費幾十億年，把一根枝上的葉改造成雄蕊的事實呢？
當然，提起「蓮子」，是莫不能避開「吃」的。
我們吃的蓮子——蓮的種子，便是一顆顆藏身於蓮蓬之中的。 成熟時，採收的農民先把蓮蓬掰開，摳出青色閉合的堅果，新鮮蓮實的果皮革質有韌勁，硬而不堅，可用指甲掐出口子再剝開，露出裡面白嫩可人的種仁，瑩潤柔軟，惹人垂涎。
當然，這嬌嫩樣貌僅出現在採摘後很短時間內。過不了一天，種仁便會迅速失水「衰 老」，變得又干又僵，曬上幾天，就成了市場上最常見的很乾硬的 「裸體」蓮子了。
一般「裸體」蓮子存放一段時間後會因自然氧化而呈現米色，有時我們也會碰到褐色的蓮子，這類蓮子不是由於過期變質了，而是蓮蓬完全成熟時才採收的蓮實，去除硬殼後會留下一層薄薄的紅褐色種皮黏著種仁，由此形成褐色蓮子。但你要是碰到表面雪白，蓮芯卻發黑的蓮子，那就別買了，因為這很可能是經過硫黃熏制後的陳年蓮子。
現在，有些農民為節省時力，摘了一堆蓮蓬後，不再取種除殼，而是直接運到街上打出「新鮮蓮子」的口號售賣。若你看見了，不妨買個蓮蓬嘗一嘗，你會看到蓮蓬面上還殘留著雌蕊的柱頭呢。
如果有機會親臨荷花盪，撐一葉木舟深入蓮叢，現場採食更鮮嫩的蓮子，那最是妙趣無窮——但見碧空晴日下，秀麗的蓮花與艷綠的荷葉交相輝映，波光粼粼，魚戲葉間，人游花影中，感受著身體里滿滿的愉悅感，真是好不愜意。
每年7月，是蓮果即將成熟的季節，這時去蓮湖採食新鮮蓮子是最好的。彼時蓮蓬還未熟透，甚至極苦的綠色種芯尚未長出，種仁清甜柔嫩，與果實成熟後僵實的口感截然不同。由於蓮實老化很快，酷暑間摘下來後一天內也難以保持原始的美味，因此市場上賣的蓮蓬多多少少不如現場即摘即吃來的美味。
需要注意的是，採蓮子雖有趣，但也得選個陰涼的天氣，盛夏的湖面就像一面鏡子，反光很厲害，可要提前做足防晒措施；蓮的葉梗和花柄上都附著許多小刺，雖不堅銳，但與滲著含鹽汗液的皮膚頻繁地親密接觸，皮膚也不會高興。所以咱還是披件涼薄的長袖衫再進荷花盪嬉戲吧。
蓮子的營養成分也蠻有意思，不是因為它富含補腦的元素，而是種仁的組成物質主要為澱粉。換句話說，蓮子的主要成分和小麥、水稻類似。另外，它的蛋白質及鉀、鈣、鎂、磷等元素含量較高，脂肪含量則很低，十分適合既想飽嘗美食又想保持身材的人士食用。
睡蓮非蓮
最後不得不提一句，許多地方在栽植蓮花的同時，也會種些睡蓮與其搭配。乍一看，蓮和睡蓮不僅名字只差一字，樣貌和生長習性也挺接近，非常容易混淆。事實上，蓮和睡蓮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甚至不是同一姓氏家族的。
說起來，幾年前，分類學家也以為蓮是睡蓮科的一員，但後來藉助先進的研究方法和科學理論才確定，蓮及其姐妹應該從睡蓮家族走出來自立一科，曰「蓮科」。不過蓮家族很單薄，現存的僅有蓮屬，蓮屬也僅存兩種，一種在亞洲和大洋洲，即我國栽培最廣的蓮，另一種產自北美洲。
它們和睡蓮長得像，只是因為同樣生活在水中，趨同進化導致的結果罷了。好比同一個小鄉村長大的倆孩子，文化觀念和生活習俗會比較相似，但不代表這兩人就有血緣關係。一般情況下，蓮的葉子常高高挺立於水面之上，睡蓮的葉子則貼浮在水面，據此我們還是可以輕易將蓮和睡蓮區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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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排版丨小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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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嗑：做一隻會吃的松鼠》
陳瑩婷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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