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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多苓:人生七十古來稀

何多苓與他為自己的美術館設計的兔子雕塑

何多苓的七十歲,是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而立。

何多苓正對著工作室的花園寫生。他將這幅完成於他七十歲生日時的作品命名為《七十而立卷》

? 帶工作室的花園

在成都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我拜訪了他位於藍頂藝術區一期最深處的工作室。若不是院內地磚和院外路面的差異,我可能還不敢斷定這裡是一處私人工作室。大門敞開著,緊貼牆壁,蒼翠濃密的綠植將工作室包裹,只留下了一面白牆示人。置身院外,根本無法一窺它的全貌。沿著緩坡行至路的盡頭,何多苓「帶工作室的花園」才漸露真容。

何多苓位於成都藍頂藝術區一期最深處的工作室,大門隨時敞開著,就連鄰居家的小狗也可以隨意進入

此時何多苓在正對著花園的房間寫生,那是一間一整面牆都是玻璃落地窗的屋子,原本是工作室的客廳。因地面重新整修的緣故,房間里除了畫板畫架等繪畫工具,沒有多餘的物件。

工作室牆上掛了許多何多苓的近作,但他說已經很久不畫人物寫生了

?繪畫正當時

大約早已習慣了陌生人來訪,何多苓並沒有停下手中的畫筆,寒暄了幾句便直奔主題。於是我就這麼站著,一邊採訪,一邊觀摩何多苓作畫,也一邊強迫自己儘快切換到這個前所未有的訪談模式。但這對何多苓絲毫沒有干擾,他條理清晰地娓娓而談。

說是寫生,在窗外的景色中卻幾乎找不到確切的對應內容。園子里的花開得熱情奔放,眼前畫布上逐漸鋪開的,則是何多苓一以貫之的、彷彿籠罩著一層灰色薄紗的輕盈色彩,透著淡淡的傷感。他鬆弛地揮灑著顏料,油彩稀薄,下筆精準,拿捏自然,偶爾也會用紙巾、手去混淆色彩之間的界線,並時不時地退後觀看。恍惚間,我彷彿回到觀摩老師做范畫的學生時期,極力渴望去汲取他作畫的奧義。

但對何多苓來說,畫面的虛實、輕重、色彩的對比,甚至人物的情緒都是可以量化的。「就像修房子一樣,對材料的運用非常具體。」所謂的「量化」,在別人眼中,其實是一種學不來的天賦。前不久,何多苓剛做完體檢,視力仍有1.5。上天饋贈了他一雙天生畫畫的眼睛。

畫室中間的桌上放著一本徐渭的精品畫集,那是何多苓最近在看的書。「像徐渭這種筆墨,那絕對很享受。我就需要這種享受。」他指著畫冊里一幅作品的局部說到。何多苓的手機里有一個命名為「別人的畫」的文檔,畫得好的他都拍下來保存,隨時翻閱欣賞。對有些人來說繪畫過時了,但對何多苓來說卻正當時。畢竟,也沒有幾個人像他一樣對繪畫依舊如此痴迷了。

《雜花寫生No.6-9》 80x60cm 布面油畫 2016

《雜花寫生No.7-1》 100x80cm 布面油畫 2017

就在何多苓七十歲生日到來前的兩個月,他了卻了一樁心事——給自己設計的美術館正式落成了。在那個絕對乾淨的白盒子里,這位創造了諸如《第三代人》《烏鴉》《青春》《春風已蘇醒》《小翟》等經典畫面的畫家,卻送給了自己一個特別的開館展——沒有一件作品的「空」展。

何多苓美術館的院牆上坐著一隻純黑色「大兔子」,它也是區別於美術館白色之外的唯一顏色。那是何多苓仿羅丹的《思想者》做的雕塑,他說純粹做著好玩,不算正經作品

在893平米的四白落地的小型美術館裡,何多苓的審美和嚴謹的邏輯得到了盡情的釋放:線和面構成的強烈秩序感,形式絕對服從功能。

?四十多年來,畫畫就沒有停過

Hi藝術(以下簡寫為Hi):你最近都在畫這些花?

何多苓(以下簡寫為何):我這兩天在畫花,因為花開得很好。現在是成都最好的季節,再過一段花就沒那麼多了。

Hi:畫面里沒有出現人物了。

何:這批「雜花」寫生帶有某種幻想性質,我覺得可能性更大。我不畫跟現實有密切關係的題材。我畫人也是把他們放在完全抽象的背景裡面,實際上就是把人降為一種符號,沒有敘事,沒有強烈的時代背景。但是得有一種文學性,而不是敘事性。雖然我也算是寫實,但仍然是符號化的東西。

Hi:你對繪畫技法依舊很迷戀?

何:我是特別迷戀技術的一個人,是典型的「技術流」。雖然技術對當代藝術而言並不那麼重要,但是我自己喜歡,所以我就不管它了。它必須對我有意義,對我沒有意義的不管。

《雜花寫生No.1-01》 60x80cm 布面油畫 2011

《光》 300x80cm布面油畫 2013

Hi:你的方法是什麼?

何:抒寫性,還有油畫的色彩、色調,然後是用筆方法。筆跡怎麼跟想法結合起來,這些都是特別有意思的。比如我畫一個女性的形象,你會用「憂鬱」、「迷茫」等詞來形容她的表情。但實際上對我來說,這些形容詞都是可以量化的,甚至可以精確到毫米,我知道怎麼表現出來這個人才顯得憂鬱,顯得迷茫,這就是我的方法。就相當於音樂家能演奏一首曲子,你聽到的是音樂,但對他來講就是技術的表現。關係是一樣的。

Hi:研究是一回事,落實到筆頭又是另一回事了。

何:繪畫是件非常考驗眼力的事情。三年不練手就生了!眼光也會隨著變動。我這四十多年來,畫畫就沒有停過,它完全是我生活一部分。需要持續不斷地練習,需要保持一個狀態。

《唐蕾肖像》 78.7x69cm 布面油畫 1985

《小翟》 48x36cm 紙本素描 1988

《趙歡肖像》 80x60cm 布面油畫 2007

?邊畫邊聊的獨門絕技

Hi:你很享受當老師的感覺?

何:我並不喜歡教學,嫌麻煩,我覺得時間都應該用來畫畫。但是我的導師馬一平先生後來當上了川音美的院長,他要我去帶研究生。至今已經十來年了,雖然我並不是很享受這個工作,但是給我提供一個跟年輕人交流的機會也挺好。不過現在學生都太小了,交流起來也很困難。不過也沒關係,反正各取所需。

Hi:你教學生的時候也這樣嗎?一邊畫畫一邊跟他們說話?

何:我其實最希望這樣,我說反正我不去上課,但是他們可以來看我畫畫。我原來在畫院的時候就是這樣,每天都有朋友來玩。別人畫室的門都是關著的,我是敞開大門,誰都可以進來。剛才來了三十多個人圍觀我畫畫,你沒看到那個盛況。

《雜花寫生No.8-18》 80x60cm 布面油畫 2018

《雜花寫生No.3-04》 100x80cm 布面油畫 2013

?做建築的理工男思維

Hi:從某種程度上說,繪畫、文學、音樂和建築構建了你的審美,比如八、九十年代的一些作品就跟詩歌有對應關係。

何:八十年代對詩歌極為迷戀,迷戀到極致。所以那時候我畫了很多像中國古代的那種詩意畫,完全是為了一首詩來畫的。不過現在沒那麼迷戀了。我受詩歌的影響非常大,現在我的畫裡面,有的可能有古詩的東西,有些又有現代詩的影子在裡面,它有一種晦澀性,不確定性,還有一種文學性。這個文學性是不能用語言來描述的,我覺得這個就是詩,它不是小說,也不是論文。

《春風已經蘇醒》 95x129cm 布面油畫 1982

《青春》 150x187m 布面油畫 1984

Hi:建築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研究的?

何:1994年劉家琨幫我設計第一個工作室的時候,我就開始關注建築了。在那之前都是以看建築書作為消遣,但也不耽誤我畫畫。

Hi:所以現在你給自己設計了一座美術館?

何:對。就是源於對建築的發燒。但從功能來講,也是想展示自己的畫。然後還可以給年輕人辦一些展覽,潛意識裡面最重要的就是給自己找個項目來做。

Hi:你給這座美術館注入的你個人特點是什麼?

何:我做建築的時候完全是理工男思維,講究極度的秩序感。我要求形式必須服從功能,沒有一處多餘的裝飾,建築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它的功能。典型的現代主義風格。

《小翟》 110x167.5cm 布面油畫 1987

《烏鴉是美麗的》 89.8x70cm 布面油畫 1988

?時代造就了我,也造就了我們這代人

Hi:建了個人的美術館之後,公眾微信號上陸續推出了關於你過去經歷的文章。你會懷念以前的時光嗎?

何:我不是一個懷舊的人,但我們這代人的經歷是你們沒有辦法想像的。時代造就了我,也造就了我們這代人,每個人對這個時代的體驗完全不一樣。再過一次那個生活也過不下來的。

Hi:哪個階段對你來說是最至關重要的?

何:應該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性格形成的時期。我當時中學還沒有畢業就到農村去當農民,失去了接受教育的時間。但是失去了一些東西就會得到一些東西。後來上大學也是畫畫,沒有太多時間學習文化知識。所以我從來不敢自命為「知識分子」。

《庭院方案一》 200x280cm 布面油畫 1995

《庭院方案四》200x140cm 布面油畫 1995

《後窗二》160x130cm布面油畫1997

Hi:1986年你畫了《帶閣樓的房子》,契訶夫筆下的畫家是一個典型的貴族知識分子形象,這一類人在19世紀的俄國被稱之為「多餘人」的知識分子,這是你喜歡這部小說的原因嗎?跟你內心有共鳴?

何:作家裡面我特別喜歡契訶夫。但他在一百多年前就不算主流。應該這麼說:從前,有一位作家,他寫了一篇關於大自然、風景畫、生活與虛無的小說,一百多年後有個青年迷上了這篇小說。這個青年就是我。在這個青年漸漸老去的時候,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忘掉這些陳年往事,二是用某種方式記錄下來。我選擇了後者。

《帶閣樓的房子》系列 布面油畫 1986

?了卻的俄羅斯情結

Hi:你一直有俄羅斯情結,為什麼2014年才去?

何:我把它作為一個保留項目所以一直沒去。但知道早晚得去,心裡構想了一個理想中的俄羅斯,就好像精神家園一樣。因為我也聽去過的人說起俄羅斯的一些問題,我怕去了之後反而破壞了印象,所以一直也沒有下定決心。正好2014年俄羅斯的列賓美術學院邀請中國學生去做一個寫生活動,我就帶著學生去了。

Hi:和你理想中的俄羅斯吻合嗎?

何:去的時間很短暫,大概半個月。但是印象非常好,看了那麼多關於俄羅斯森林的畫之後,我覺得太真實了,俄羅斯森林非常偉大,那種偉大是不可想像的。我去過很多地方,北美洲的阿拉斯加也是大森林地區,但是都沒有辦法跟俄羅斯的森林比。

我一直認為俄羅斯的文學、音樂等,包括整個俄羅斯文化都是從大森林裡走出來的。俄羅斯人把森林稱為他們的「母親」,確實也是母親一樣,孕育了俄羅斯的文化。

2014年,何多苓在俄羅斯的諾夫哥諾德寫生

《阿赫馬托娃.憂傷》150×200cm 布面油畫 2016

Hi:2016、2017年還有一批跟俄羅斯有關的作品,那是回來之後畫的嗎?

何:對,大畫都是後來畫的,也是原本的計劃之一。作為一個俄羅斯的崇拜者,這麼多年受到它的影響,還是想以外國人的角度對俄羅斯進行表現。俄羅斯關於俄羅斯文化巨人的作品非常少,都是一些肖像,沒有一些思考性的作品,正好是一個空白。我想這個事就由我來做吧!回來我就開始著手準備,首先我就確定要畫一些俄羅斯的重要人物。

《肖斯塔科維奇.等待》150×200cm布面油畫 2016

《俄羅斯森林-流浪列夫·托爾斯泰》 150×200cm 布面油畫 2015

《普希金.自由》 200×150cm 布面油畫 2017

Hi:都是當年對你有影響的那些人?

何:對,一直到現在可能都有影響。比如俄羅斯的音樂家肖斯塔科維奇,在全世界音樂界都很重要的,文學的奠基人普希金、托爾斯泰等,詩人阿赫瑪托娃、馬雅可夫斯基,這些人我一定要加以表現。

Hi:為什麼把人物都放置在森林的背景里?

何:作為一種紀念性的表現,我一定要把他們和俄羅斯森林的關係畫出來,所以整個系列就叫「俄羅斯的森林」,把他們都放到森林的背景下畫出來,根據他們作品的面貌來決定怎麼畫。我做了很多研究,看了很多資料,把當時對我影響很深的一些作品再研讀了一遍。

《俄羅斯森林(青銅時代)》150×200cm 布面油畫 2017

《俄羅斯森林寫生03》60×80cm 布面油畫 2014深秋 諾夫哥諾德

《俄羅斯森林寫生04》80×50cm 布面油畫 2014深秋 諾夫哥諾德

?時代造就的「第三代人」

Hi:你怎麼劃分自己創作的階段?

何:我覺得大致分為三個階段:八十年代美院剛畢業時是第一個階段;整個九十年代算第二個階段,那個階段比較複雜,因為不停地變來變去。然後就是2000年到現在都屬於第三個階段吧。

何多苓、艾軒合作 《第三代人》 177x187cm 1984

Hi:當時為什麼想到要畫一群人呢?你的畫幾乎都是以個體出現。

何: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畫的一群人,非常特殊。當時我家在四川大學,每天去畫院上班,正是學生上課的時候。他們一波一波地往各個教室里走,每個人臉上有各種各樣的表情,跟我年齡也相仿。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已經開始了,各種思潮都涌了進來,學生的思想也相對活躍。相對我們下鄉那個時代,我覺得新的一代人產生了。我想魯迅、郭沫若他們是中國知識分子的第一代人,到1949年解放以後就算第二代,改革開放以後青年學生就算第三代人,所以我就選了這麼一個標題。這是我個人對時代的劃分,然後我就找了一些身邊熟悉的人,有建築師、詩人、畫家等,後來這些人都成了名人了。

《父親》62x70cm 紙本油畫 1979

《母親》 180x130cm 布面油畫 2003

Hi:為什麼要把畫面填得那麼滿呢?

何:我是故意這麼安排的,長焦鏡頭壓縮的畫面。一群人帶著各種各樣的目光、神情和性格往前走,他們有些迷茫,但也有自己的追求。我覺得這代人真正是有了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那會能有自己的想法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Hi:你怎麼看你們這代人?

何:我們年輕的時候雖然條件不好,也沒有市場,但大家畫畫也沒有什麼功利心,所以心態比較好後來趕上改革開放,我們經歷了一個時勢造英雄的時代,沒有那個年代,可能很多藝術家都出不來。因為確實是跟中國特殊時期關聯在一起,包括我自己也是這樣。現在的年輕人不容易。

《卷》100x600cm布面油畫 2018

《葉下》200x150cm 布面油畫 2014

《風》300x80cm 布面油畫2013

?在觀念煙消雲散之後,它還是一張畫

Hi:你說自己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那麼現在你對繪畫還有企圖心嗎?

何:當然,這個野心還是有的!我希望自己能繼續進步。假如真的江郎才盡了,我可能慢慢就不畫了。我不停在轉換一些過去所受的影響。我覺得會有一些新的東西在未來出現。我覺得我現在還有進步,比起去年還有一些新的東西。我不會像有些人他一輩子都畫同一種畫,我會不停地變。

《兔子下山》 200x150cm 布面油畫 2010-2011

《青春》 160x360cm 布面油畫 2007

Hi:你覺得藝術最高的標準是什麼?

何:我覺得最高標準永遠在前面,永遠是達不到的,未知的。你再怎麼努力也只是無限的接近它,不是真正達到它。但是我覺得最大的樂趣就是你知道什麼是好的,你心裡明白,這個太重要了。然後你可以去欣賞它,你可以接近它,你可以力求去達到。

Hi:你欣賞哪種類型的藝術家?

何:我喜歡的不多。畫畫的有劉小東、毛焰、周春芽、劉煒,但我關注的範圍也有限。我覺得有兩種美術史。一個是客觀的美術史,一個是個人的美術史。客觀美術史是絕對認定的,在中國美術史上帶有里程碑意義。個人美術史是我喜歡的,這跟其他人沒關係。我最近看到陳丹青的一個講話,他說:「趁著年輕別畫畫了,畫畫已經過時了。」我覺得畫畫不是為了趕時髦,就不會過時,並且對我來說正當時。我覺得藏家買了一張畫,他在幾十年後,在當時的觀念煙消雲散之後,它還是一張畫。別人買的不是觀念,買的是一張畫。

來源:Hi 藝術

《中國當代藝術文獻》以年度命名,一年出版一冊,中英文雙語對照,自2006年連續出版第十一期,旨在呈現和記錄本年度最具有代表性的中國當代藝術家學術狀況,記錄下數百位中國最傑出藝術家的創作歷程和作品風貌,為全球策展人、藝術評論家、收藏家、國際藝術組織、畫廊及國內外博物館提供本年度較為豐富而又權威的參照,為中國當代藝術寫下了可供分析和研究的文獻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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