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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鵬山:未來的大師,將出自從小讀經的民間私塾學堂

編者按

我們都知道,在19世紀末20世紀中期的幾十年里,我們出了一大批大師級的人物,幾乎各行各業都有,而他們有一個共同點:早年都受到了傳統文化教育。有了文化的底子,然後才專業,是他們的共同特徵。

作者簡介

鮑鵬山,上海電視大學教授,上海交通大學兼職教授,中國孔子基金會學術委員會委員等。央視《百家講壇》、上海電視台《東方大講壇》、上海教育電視台《世紀大講壇》、山東教育衛視《新杏壇》等欄目的主講嘉賓。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古代文化的教學與研究。

《南方日報》記者採訪我,問我現在中國有國學大師嗎?

我說,我們現在有很多很傑出的學者,但是,自從錢鍾書先生去世後,我們就沒有了大師。

又問:我們何時可以盼到大師出現?

我說:中國現行教育體制不可能再培養出大師了。

為什麼我這樣說?

很簡單,我們今天的教育,不再是「大學」。大師,是 「大學」培養出來的。

什麼是「大學」?

《大學》中這樣解釋「大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我們今天的教育裡面,從基礎教育到大學教育,有沒有這樣的「明明德」、「親民」(一種通行的理解即是「新民」)的內容,以及「止於至善」的追求?有沒有「止、定、靜、安、慮、得」的訓練?如果沒有,我們如何「近道」?

大師之所以是大師,之所以超越同儕,就是他超越了「技」而近乎「道」。專家不是大師,專家中的頂尖專家仍然不是大師,大師與專家的區別不是量,而是質,這個質,就是「道」。

讀過《莊子》中庖丁解牛的故事嗎?那裡面提到的族庖,就是普通人,良庖就是專家,而庖丁,就是解牛界的大師。當文惠君驚嘆於他的「技」的時候,他正色告訴文惠君:「臣之所好者道也,道也,進乎技矣。」

既然已經到了「道」的層面,就不再只是某一方面的專家,他的境界一定具有超越性。所以,當庖丁和文惠君說了一番解牛之道後,文惠君的感嘆是:

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解牛之道竟然相通養生之道。什麼叫大師?大師就是通達之人:他有專業,但是,他已經超越了專業,他通識人間萬象。他不僅能在自己的專業里判斷事實,他更在廣闊的人生中判斷價值。

而我們今天的教育,說得可憐一點,從教育主管部門到校長、教師、到家長,都在奉行一種我稱之為「打工仔教育」的理念。我們大學裡的「專業」,已經不是根據人類的不同知識領域和世界的不同界面來劃分,而是根據社會的就業領域和相應的技能界面來劃分。我們的人文教育已經全面萎縮,大學中文系、哲學系嚴重減員,一流的考生都去了理工科。可是我們的科學教育,已經不是教育學生去解決問題,去探究真理,而是去適應這個技術化了的世界,以便將來能在這個大的技術體系里分一杯羹。

在這個技術至上、工具論甚囂塵上的教育理念里,你如何有希望看到大師的出現?

我們看看《學記》上對一個人的教育的具體規劃:

比年入學(每年新生入學),中年考校(每一年考核一次)。一年視(考查)離經辨志(斷句與文句理解),三年視敬業樂群(嚴肅對待學業及與同學友好相處),五年視博習親師(知識的廣博和敬愛師長),七年視論學取友(學問的見解和選擇朋友),謂之小成。

九年知類通達(分類與類推,掌握規律法則,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強立而不反(樹立堅定的道德信仰,不再反覆),謂之大成。夫然後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

看到「知類通達」這樣的字眼,我們有沒有感慨?我們的專業越分越細,學生和學者的學術視野越來越狹窄,我們如何通達?沒有通達的視野,我們又如何確定自己專業的定位,做到真正的「知類」?

「大學」,本來就是讓我們「學大」——學大的東西;是「大之學」——有關「大」的學習或學問;也是「學者之大」——學習者真正值得自豪的,能讓自己拔萃於同類的那種素質。

所以,「大學」就是大人之學,非小人之學;「大學」就是大成之學,非小成之學。小成之學是什麼?就是「專業」,所以,孔子講「君子不器」,「專業」並局限於「專業」,即是「器」。君子當然有專業,也能從事於某些專業,正如庖丁之能解牛,但是,君子又一定能夠超越專業,有著超越專業的判斷力。

大師,只能從這樣的人群中出現。

而我們今天的教育,是「器」的教育。

所以,註定培養不出大師。

與此相關的,我們基礎教育階段的教材就註定了我們無法培養出大師。

我堅持認為,基礎教育的教材,應該符合以下幾個基本條件:

1、體現我們民族的核心價值觀;——以此培養民族精神、民族氣質、傳承民族文化,建立道德信仰。

2、必須是最經典的語文;——以此培養良好的語言感覺,培養語言藝術的鑒別力和創作力。

3、總量適中;——以此保證在較短的時間、用較少的成本就可以學到,並且可以讓接受基本教育的人就能得到相應的教育,從而獲得相應的素質。

以此反觀古代作為教育核心教材的「四書」,不得不承認,古人比我們明白:「四書」正好符合我這三個條件,核心價值觀有了;語言典範,數量有限。

大學:1751字

中庸:3568字(未確)

論語:15900字(據黃侃手批《白文十三經》);

孟子:34685字;

合計55904

一個小孩從頭到尾背5萬字幾年就背完了。同時還是最典範的語言,「四書」的語言漂亮、整齊、典雅,是一種高貴的體面的正派的語言。

一個現象:我們都知道,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幾十年里,我們出了一大批大師級的人物,幾乎各行各業都有,而他們有一個共同點:早年都受到了傳統文化教育。有了文化的底子,然後才專業,是他們的共同特徵。

我們可以這樣結論:沒有文化的人,我們可以把他們培養成技術員,培養成專家,培養成科技人才,但是,無法成為大師。

好的教材是教育成功的根本保證。我們今天這樣的教材和系統,已經註定不可能培養出大師。因為,我們的教材,嚴重缺乏文化的含量,在過分的無知的強調教材所謂「貼近孩子」的理念之下,嚴重低幼化、弱智化、無文化。

有一個現象真正令我們感慨:

古代的鄉村教育往往是大師的搖籃。魯迅、胡適都是鄉村老秀才教出來的。

魯迅,紹興人,少年時代在家塾學習詩書經傳,三味書屋的老秀才給了他文化的基礎。

胡適,安徽績溪人,5歲啟蒙,在安徽績溪老家受過9年私塾教育,打下古文基礎。

陳獨秀,安徽安慶人,從小跟隨祖父陳章旭讀四書五經。

郭沫若,四川人,幼年在家塾讀書。

巴金,四川人,自幼在家延師讀書。

錢鍾書,江蘇人,出生於詩書世家,自幼受到傳統經史方面的教育。

錢穆,江蘇人,九歲入私塾,1912(17歲)年輟學後自學,任教於家鄉的中小學。

江、浙、皖,蜀這樣的地方,多少大學者,幾人不是在鄉村受的基礎教育。

他們的幼年教育,根本沒有什麼教學法,三味書屋的壽鏡吾老先生,其教學方法,不過就是瞪著眼睛,大聲說:「讀書」!魯迅先生接著寫道:

於是大家放開喉嚨讀一陣書,真是人聲鼎沸。有念「仁遠乎哉我欲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的,有念「上九潛龍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上錯厥貢苞茅橘柚」的……。

就在這人聲鼎沸之中,一代大師,悄悄成長。

壽鏡吾先生的訣竅,就是:1,讀書;2,讀文化經典。

我們今天的中小學語文應試教育,其訣竅是:

1,讀白開水一樣的無聊課文;2,做反反覆復的無聊練習。

大師在哪裡?原來有,現在被「無聊」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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